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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姓“福”不是因为福建人,而是因为这个上海人
本文原标题:《福尔摩斯为何姓“福”?不是因为分不清f和h的福建人,而是因为上海人!》
Sherlock Holmes怎么变成了“福”尔摩斯,而不是“侯”尔摩斯?因为第一个翻译者是福建人林纾,分不清f和h?这种说法曾在网上广为流传,但真相并非如此——真是应了福尔摩斯的那句名言:没有什么比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更能迷惑人了。
“福”名并非林纾首创
《北京晚报》曾刊文对此作了详细解释,根据作者姜宝君的考证,林纾不是第一个将Holmes翻译成“福尔摩斯”的人,而且也不是翻译“福尔摩斯”最多的人。
林纾,1852年生于福建闽县,作为传统知识分子的他并不懂外文。1897年,他与精通法文的海归友人王寿昌合译了第一本翻译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从此走上翻译小说之路。林纾的翻译小说在晚清小说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他被称为“以中国古文笔法翻译西洋小说的第一人”,他一共翻译了约160余部外国小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歇洛克奇案开场》封面
虽然翻译了很多外国小说,但林纾只翻译了一本福尔摩斯,就是1908年的《歇洛克奇案开场》,原著名为《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在书里,林纾将Sherlock Holmes全名译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然而早在这之前,“福尔摩斯”就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译法了。
常大利所著的《世界侦探小说漫谈》一书中详细记录了Holmes的中文翻译史:
1896年 上海《时务报》率先以连载形式陆续刊登了一系列福尔摩斯作品,主人公的姓氏被译为“呵尔唔斯”;
1901年 黄鼎和张在新合译了6篇福尔摩斯小说,Holmes的名字首次被译作“福”字开头的“福而摩司”,Watson则首次被翻译作“华生”;
1902年 上海文明书局出版了一部福尔摩斯小说集,收录了7篇系列故事,“福尔摩斯”的译名已经和现在的标准译名完全相同;
1903-1906年 小说林社、商务印书馆等先后出版了一系列福尔摩斯小说,由此,“福尔摩斯”一直沿用下来。
探底首译者
黄鼎和张在新最早将Holmes翻译成“福”字开头的名字,他们又是何许人也?
2002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年谱(1896-1949)》一书,收录了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入学的人员名单,“张在新(惕铭,上海)”赫然在列,由此可见,张在新籍贯上海。
相关文献提到黄鼎的名字时,常将他和张在新放在一起,少有对他们各自的介绍。郭延礼所著的《近代翻译侦探小说述略》中提到:1901年开始,黄鼎和张在新开始合作翻译福尔摩斯探案系列小说,1902年他们又翻译出版了柯南•道尔的《议探案》,“主要译者黄鼎,系美国留学生,精通英语,故此书的翻译较忠实于原著。”
在此线索指引下,姜宝君进一步考证推断:黄鼎即弗吉尼亚大学最早的中国留学生黄佐廷。也有学者将其名写作“黄佐庭”,英文名为Theodore Ting Wong(T. T. Wong)。
这一点得到了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欧君廷(Justin O’Jack)的确认。“确实有一些历史文献可以证明这点。比如,清华学校曾于1917年出版了《游美同学录》一书,其中提到:‘黄鼎,字佐廷’,同时列出了他的英文名T. T. Wong。所以可以肯定:黄鼎和黄佐廷确为同一人。”欧君廷说。
根据《游美同学录》一书记载,黄鼎,字佐廷,英文名为T.T. Wong。
欧君廷还介绍说,黄佐廷从1894年到1896年在弗大读了约两个半学年,并没有获取本科学位——这在当时很正常。“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学生只要获取每门课的结业证书就够了,很少有人寻求本科学位。”欧君廷说,“弗大从1825年开始招收国际学生,但直到黄佐廷入学前的近70年间总共只有25名外国学生。1894-1895学年,即黄佐廷入学时,他是全校4个国际学生中唯一一个来自亚洲的学生。他在这里学习了希腊语、历史学、英语文学、哲学、政治经济学、化学等课程。”
弗吉尼亚大学学生名录(1894-1895)中,黄佐廷名字赫然在列,且显示他是来自上海的生源。
[图片由弗吉尼亚大学友情提供]
1918年9月黄佐廷在美国填报的一战征兵登记信息显示他1876年出生。
档案资料显示,黄佐廷1876年6月26日出生于上海。这么说来,“福尔摩斯”这个译名跟“福建”一点关系也没有?倒也不尽然,黄佐廷的祖籍是福建。
福建人要“背锅”吗?
欧君廷对黄佐廷做了大量研究,据他介绍,黄佐廷的父亲黄光彩是福建厦门人,青少年时期即迁至上海。
黄光彩和黄佐廷父子之间是否会用福建方言交流呢?福建口音在从小在上海长大的黄佐廷身上能留下多少痕迹?或许上海话对他的影响更大?
无独有偶——事实上,老派上海方言中也存在f和h不分的现象(虽然如今比较少见)。据著名沪语研究专家钱乃荣教授介绍,“老上海话里,‘福’和‘忽’同音,念ho。现在奉贤老人还把‘奉贤’说成老音‘红贤’。旧上海话把奉化来沪的‘奉帮’裁缝说成‘红帮’,把‘风’说成‘轰’。”
一百多年前,母语方言对译者的影响恐怕已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黄佐廷使用“福而摩司”仅仅一年之后,即1902年,文明书局出版的《续包探案》中,译者就将“福而摩司”改成了“福尔摩斯”,而后者一直沿用至今。这至少说明,以“福”开头的译名在当时是被认可的。
根据姜宝君分析,黄鼎用“福而摩司”或许不是无意为之,甚至有可能是故意为之。正如当年国内乐迷将The Beatles翻译成“披头士”乐队,虽然“披”的声母p与英文Beatles的b有显著差异,但一个“披”字却让这个乐队的形象跃然纸上——很显然,不能说译者p与b不分。“黄鼎在翻译时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呢?他或许在想,Holmes在危难关头总是峰回路转,多少有一点点‘福气’吧?”
捧红“文艺复兴”一词
黄佐廷和张在新这对“黄金搭档”合作翻译了许多英文著作,成就斐然,为当时的人们拓宽视野、认识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俩人都是山西大学堂译书院成员,该机构由西学专斋首任总理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902年在上海设立。
李提摩太所著《万众皈依》一书中收录的山西大学堂译书院全体职工合影。前排右二为李提摩太,前排右一为黄佐廷。从1902年至1908年的6年时间内,黄鼎、张在新等10多名中国译员翻译和出版了有关高等、中等以及师范学堂的教学用书和外国名著共23种,包括《克洛特天演学》、《最新天文图志》、《最新地文图志》、《世界名人传略》等。
在上海商务印书馆1908年出版的《世界名人传略》版权页中“译述者”一栏注有:同安黄鼎,上海张在新。同安现为厦门的一个区。
黄、张二人还翻译了《迈尔通史》(Myers’ General History),由黄佐廷口译,张在新笔述。张在新在序言末尾写道,“英儒李提摩太先生经始山西大学堂,首举是书。属黄君与余译之,将以备我国学校之用”。
1912年,《迈尔通史》再版,内页上注有“同安黄佐廷口译,上海张在新笔述”字样。
这本书在清末民初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西洋史书,原作者为美国人迈尔(P. V. N. Myers),影响了一代人,包括茅盾在内。山西大学堂译书院1905年出版的中译本同样获得了广泛好评。当时的大学者夏曾佑曾为此书译本校阅删润。张椿年在《从信仰到理性——意大利人文主义研究》中指出,《迈尔通史》提到了“文艺复兴”一词,“第十四周初,意大利人喜观腊丁,希腊之文学、技艺,于是两国之文艺复兴”。随着《迈尔通史》的广为流行,“文艺复兴”一词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采用。
“黄”家与美国的渊源
黄佐廷曾在美国人创办的上海圣约翰书院就读,19世纪90年代初赴美留学,1892年开始先在弗吉尼亚的圣公会高中读书,之后于1894年被弗吉尼亚大学录取。据其同学及好友埃德蒙•李(Edmund J. Lee)回忆,在弗吉尼亚读书期间,“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他在这里打下了扎实的英语功底。他的英语流利、纯正,近乎完美,完全不像外国人。”身为牧师的埃德蒙后来也来到中国,在安庆等地传教。
欧君廷介绍,黄佐廷在弗吉尼亚读书期间,就是该校圣公会高中俱乐部(Episcopal High School Club at UVA)的活跃成员。“他在弗大的最后一年住在西草坪49号的一个单人间里,那是我校创始人杰斐逊总统于1814年亲自为教职工和学生设计的宿舍楼,非常具有历史意义。至少从上世纪下半叶开始,最后一年住在那里是本科生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由校领导、学生领袖组成专职委员会根据学术成绩、校内表现等综合考量择优选定入住者。”
弗大校史档案显示1895年黄佐廷作为本科生,参加了该校圣公会高中俱乐部。[图片由弗吉尼亚大学友情提供]圣公会高中学生创办的报纸Lightning Bug编辑部成员合影,1893-1894年黄佐廷(三排左一)曾是该报编辑团队成员。[图片由Episcopal High School Archives友情提供]1897年的弗大档案资料显示黄佐廷来自上海,住在西草坪49号。[图片由弗吉尼亚大学友情提供]然而,黄家与美国的渊源要从他的父亲黄光彩(1827-1886)说起。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美国圣公会派遣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传教士文惠廉(William Jones Boone)来到通商口岸之一的厦门,15岁的黄光彩曾在他家做帮工。值得一提的是,文惠廉毕业于弗吉尼亚神学院(Virginia Theological Seminary),该院附属的圣公会高中就位于隔壁,这或许就是后来黄光彩安排儿子前往弗吉尼亚读书的原因之一。
1843年,文惠廉回美国时带上了黄光彩——这比容闳留美还早5年。黄光彩英语流利,但没有记录显示他曾在美国入学。1844年12月,黄光彩随文惠廉离开美国,返回中国。
1846年4月12日复活节,19岁的黄光彩接受文惠廉施洗,成为美国圣公会首位华人基督教徒。同年,文惠廉在虹口王家码头创办“大美圣公会学堂”,黄光彩是他的左膀右臂。1851年9月,黄光彩成为圣公会在华首位华人执事(deacon);1853年,文惠廉在上海虹口建立了美国圣公会救主堂,黄光彩主持这家教堂的中文礼拜达35年之久;1863年他成为第一位与洋人传教士平起平坐的中国牧师(会吏,priest)。
黄光彩及夫人黄光彩的妻子是美国圣公会创办的上海第一所寄宿女校——文纪女校的第一位受洗基督教徒。他们育有十名子女,但只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长大成人。长女黄素娥是上海圣玛利亚女校(St. Mary’s Hall)首任校长,嫁给了圣约翰大学校长、美国人卜舫济(Francis Pott)。黄佐廷则是黄光彩最小的儿子。
1901年弗吉尼亚大学校友刊物上的资讯显示,黄佐廷当时正在官办上海学校任教,还是前台湾巡抚的家庭教师。[图片由弗吉尼亚大学友情提供]1897年1月,黄佐廷从美国留学回来后,进入母校圣约翰教书。1900年,他参与创办了圣约翰大学校友会;同年,他和世交颜惠庆等人共同参与创办了上海基督教中国青年会。黄佐廷热爱文字和教育工作,1902年,他用英文撰写了《中国历史朝代编年表》一书;1905年他和颜惠庆曾一起编辑《华英字典》,这部字典收入的词条达四万余条,内容丰富,具有重要的价值。
1902年版《中国历史朝代编年表》一书封面“颜惠庆追随黄佐廷的足迹,先后在弗吉尼亚圣公会高中和弗吉尼亚大学读书。他是在弗大获得学位的第一个中国留学生,也是我校第一位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的国际学生,”欧君廷说。两个最早在弗大留学的上海学生,在接受了美式教育熏陶后,回到祖国,为普及国内英语教育、提高国人知识素养,做出了巨大贡献。
1905年版《华英字典》内封上显示了主编黄佐廷和颜惠庆的英文名字上海商务印书馆1913年版《华英字典》版权页显示:校订者为上海颜惠庆、上海黄鼎。黄佐廷的妻子是中西女塾(McTyeire School)首届七名毕业生之一的无锡名媛薛葩,是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首任会长。他们育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其中一女不幸早夭。
黄佐廷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黄佐廷曾考取进士。1909年,他觅得第一份官职,管理刚通行的宁沪铁路。1911年,他被委任为留美学生监督,常驻华盛顿。1916年,留美项目开始招收女生,薛葩负责带首批十名女生出国。同年,因工作表现优异,黄佐廷获得北洋政府颁发的“嘉禾勋章”。
1919年1月29日晚上,黄佐廷和两位同事在华盛顿的游美学务处惨遭枪杀,案件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虽然没有确定真凶,但这桩百年悬案却意外推动了美国司法制度的进步。
《中国留美学生月刊报》1919年3月刊专门发文,对黄佐廷等人的死讯表示沉痛哀悼,文中对黄佐廷褒奖之词甚多,称他为人正直,广受爱戴,对学生们宛如慈父。
根据1920年3月8日的《申报》记载,黄佐廷的灵柩直到那年2月14日才抵沪,“据闻死者之身、曾用美国新发明之药水熏染、故时经一年久之、并未腐烂”;3月7日,在沪亲友在美国圣公会救主堂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吊唁者达700多人,仪式上“钟鸣四十五下、以表黄君享年之数”“黄君灵柩、为美国最高等者、价值九百金洋”“ 礼毕、用头等西式材车、发引至静安寺路西国坟山安葬、来宾大半亲自送往、由约翰大学卜舫济监督主理”。
黄佐廷为人清廉,身后仅留下一屋,薛葩不得不将原居所卖出套现,购入静安区赫德路(Hart Road)675号(现常德路),再将该屋按给银行举债。这套洋房除一部分家属自住外,薛葩把大部分房舍用来建立了黄氏女学(Wong’s Academy for Girls),继续丈夫的遗志,大力推动教育事业。
薛葩还将几个子女全部送往国外留学。比如,长女黄倩英曾在密歇根大学进修,是该校第七位获得巴伯奖学金(Barbour Scholarship,用于培养杰出的女性亚裔学生)的学生。三女黄倩仪曾就读于芝加哥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四女黄倩鸿曾在波士顿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深造。长子黄开平毕业于马萨诸塞州的艾姆赫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政治系,后跟随颜惠庆进入外交圈,曾出任驻美大使馆外交参赞。次子黄宣平曾在美国底特律的通用汽车总部工程科研部工作,后来成为非常成功的商人,并热心公益和教育事业,曾任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校董会主席。
黄倩仪、黄倩鸿、黄开平从美国留学回国后,都曾在黄氏女学任教。对教育的重视成了黄家人一以贯之的重要传统。
资料来源:
《福尔摩斯从何来——“探案”黄鼎》,作者:姜宝君,2015年3月31日刊于《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世界侦探小说漫谈》,作者:常大利,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1月
《近代翻译侦探小说述略》,作者:郭延礼,《外国文学研究》,1996年第3期
《1949年前美国弗吉尼亚大学中国留学生情况考释》,作者:林晓雯、裴广红,《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3月刊
《东成西就:七个华人基督教家族与中西交流百年》,作者:罗元旭,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2014年5月
特别鸣谢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欧君廷(Justin O’Jack)对本文的撰写给予的帮助!
文字∣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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