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蕾：胸怀世界华文的“九零后” | 散文

【编者按】

写作和评论是文学的两翼，好的文学评论能够解析作品，帮助读者了解，也给写作者鼓励，海外华文文学也不例外，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更需要评论家的关注。陈公仲老师正是海外华文文学的重要评论家和推手。饶蕾的散文记载了她与陈公仲老师的交往，字里行间，有深情，有感恩，有回忆，充满因文学结缘的美好。

胸怀世界华文的“九零后”

—记世界华文文学评论的拓荒者陈公仲

文 | 饶 蕾

陈公仲老师要晋升了，晋升为“九零后”！“九零后”虽是戏言，暗合公仲老师即将迎来九十华诞；但又不是戏言，与他发表的《八零后文存》《八八文存》《九零文存》一脉相承，也与他鹤发虎步，笔耕不辍遥相呼应。

我与公仲老师相识，算是万里之缘。在美国从事化学工作的我与在江西奉献毕生给文学的公仲老师本来没有交集。偏偏阴差阳错，我在2011年触博写诗，于2013年出版第一本诗集《远航》（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碰巧江岚读到了我的几首诗。当时我俩都利用周末在同一所中文学校教书，脸熟人不熟。江岚竟然找到我的教室，问我是否可以借《远航》一读。我感激不尽，立刻奉送一本。我这才知道江岚在文坛已小有成就，是中国古典诗歌的研究者，也是小说和散文的创作者。江岚非常鼓励我，她说,“饶蕾这个人对周围的客观世界有种先天的敏锐直觉，同时也具有将这种直觉转换成诗歌语言的基本文字功底，也就是说，她具有一些写诗的天赋。” 江岚当时正在主编“新世纪海外华文女作家”丛书，她邀请我整理一本新诗集送审。我按照江岚的指导，编辑了第二本诗集《晚风的丝带》，很荣幸得到鹭江出版社的批准。江岚说“新世纪海外华文女作家”丛书，预计二十本，分三期出版，《晚风的丝带》排在第三期，是批准的唯一诗集。虽然后来因故没有出版，我依然感恩江岚和出版社的鼓励，也感激她们鞭策我整理出这本诗集。当我读到这套丛书中江岚的长篇小说《合欢牡丹》时，我在封底名家推荐里，第一次看到陈公仲老师的名字（另两位推荐人是刘登翰和刘俊老师），这是我与公仲老师的文字初识。2016年1月江岚邀请我参加侨报俱乐部活动，让我这颗游离在文学世界以外的诗心，见到了许多平时不易见到的作家们，也帮我准备好了见公仲老师的通道。那年文学活动很多，上半年我参加了侨报俱乐部聚会、纽约诗歌朗诵会、北美作家新书发布会和王安忆讲座。2016年9月3日，机会来了，陈公仲老师来到纽约，在曼哈顿《侨报》总部讲演。

我和江岚兴奋地赶到现场。陈公仲老师伉俪、纽约散文大家王鼎钧老师伉俪、还有陈九、蔡维忠等老师济济一堂。会议由《侨报》副刊主编刘倩主持。我有幸聆听公仲老师的精彩演讲。只见公仲老师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他重点讲了海外作家的小说创作。他非常看好海外作家，对海外作家寄予厚望。我记忆最深的是他说写小说最重要的是塑造人物，并强调长篇小说创作的三个衡量标准：历史的厚度、思想的深度和艺术的精度。我赶紧记下来。那时我从未写过小说，非常感恩公仲老师的讲座，为我种下今后可能发芽的小说种子。

演讲结束，大家把公仲老师团团围住，争相提问讨论。然后纷纷向公仲老师致谢，连王鼎钧先生也道谢公仲老师，说他是海外华文作家和作品的推手。江岚推我到公仲老师面前，戏剧化地说，我隆重介绍饶蕾，饶芃子老师的侄女。这一幕把我吓了一大跳。公仲老师的眼睛向上一抬，脸上绽开一个慈祥的微笑，说饶芃子，我们很熟。我们一起搞世界华文文学。当时她是会长，我是副会长。然后他亲切地问我都写什么。我如实汇报，写诗，出版了一本诗集。公仲老师鼓励我坚持写下去。我非常感谢公仲老师的鼓励，并赠送拙作《远航》留念。

从此我开始关注公仲老师。逐渐了解到他是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小说学会名誉副会长，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名誉副会长，江西当代文学名誉会长。改革开放初期，他敏锐地意识到中国现当代文学有一块空白，随即着手研究港台暨海外华文文学，后来又扩大视野，面向世界华文，编著了《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编》《台湾新文学史初编》《世界华文文学概要》《世界著名华文女作家传》《离散与文学》等重要著作。我一直坚持写作，渐渐融入北美文坛，当“侨报俱乐部”于2016年10月发展成正式注册的“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时，我成为第一批会员。我经常听到文友提及公仲老师对她们的栽培。陈瑞琳、施玮、江岚、梓樱等文友都讲过公仲老师帮她们审阅小说，提出修改意见，推荐出版等感人的故事。我没有主动联络公仲老师。一则，我觉得公仲老师身兼数职，胸怀世界，我的作品还不够成熟，不该去占用他的宝贵时间。二则，公仲老师和我姑妈饶芃子是好友，我不希望给他增添任何负担或顾虑。但我一直记得他的鼓励，坚持写作，努力探索诗歌的可能性，也尝试写少许散文和小说。

（作者与陈公仲教授）

2018年6月，我有幸第二次见到公仲老师，是在加州洛杉矶。我当时在加州办事，与网交很久的好友二湘周末相约。二湘说今天正好召开“北美华文文学论坛”，你来会场见我吧。命运的安排让我见到一大批来自国内外的学者和加州的文友，也有机会和公仲老师短暂交流。他听说我还在坚持写诗，也尝试写少量散文和小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再一次鼓励我坚持写下去，要写出自己的特色，我倍受鼓舞。那年公仲老师已86岁高龄，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我跟得直喘气，暗笑若和公仲老师竞走，我只有甘拜下风。我感慨公仲老师在耄耋之年，依然拥有强壮的体力、敏捷的思维、前瞻的思想和助人的追求，难怪公仲老师能够成就他的成就。

这次见面，我们加了微信，分享照片和作品只在一键之间。记得公仲老师与我分享的第一个作品是他的一篇怀旧散文《忆于疆, 一个神童的传奇一生》。公仲老师追述了他的表弟于疆（原名江宇）的一生，道尽了对于疆的悼念之情，敬佩之心和思念之苦，真情跃然纸上，文彩一泻千里。2020年底，公仲老师发来《海外华文文学之我见——兼谈“落叶归根”和“落地生根”》一文，精确地概括了海外华文的现状，把海外华人“落叶归根”和“落地生根”的心态和辩证思维阐述得非常精辟。在文中，他评价了“严歌苓别出心裁，极为成功地塑造了个日伪抓来的人犯666号的人物形象。周励的《亲吻世界》，把古今中外的旅游探险，写成了历史的考察，人性的拷问，严谨而厚重，深刻而耐读。张翎一改自己的擅长，凭学者出身，文史功底，写出了非虚构的感情充沛的理性分析大作《三种爱》，对十九世纪三位具有独特个性的著名女作家勃朗宁夫人、狄金森、乔治桑作了鞭辟入里的深刻剖析，颇有经典价值。”他还谈及许多海外作家的新作，如黄宗之和朱雪梅的《幸福事件》《艰难抉择》、施玮的《献祭者》、山眼的《行医者》、梓樱的《恩典中的百合花》、杜杜的《中国湖》、秋尘的《彼岸人》、瑛子的《大维的叛逆》，陈九的《被幽默掩盖的寂寞》、方丽娜的《疫情中的阿尔卑斯》，宇秀的《我不能握住风》、赵廉的《我生命中的盐》、饶蕾的《轮回》等。我一直以为公仲老师主攻小说，次攻散文，诗歌不在他的视野之内。这次他列举出宇秀、赵廉和我的三本新诗集，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他所关注的作家，遍及美洲、欧洲、亚洲和澳洲，他胸怀世界华文的作家和创作。年近九旬的公仲老师，阅读之广，思考之深，需要怎样的体力、精力和热爱，才能做到，我由衷赞叹。公仲老师还与我分享了《要视野更开阔，面向更广阔浩渺的大世界—公仲访谈录》。这是李洪华老师对公仲老师的学术访谈，相当全面地概括了公仲老师的学术生涯、学术追求、学术活动和学术成就，也揭示了公仲老师对世界华文文学和江西文学的认知和期待。我特别欣赏公仲老师的这段话，“研究者要耐得住寂寞，要坚守不移。赚钱是不可能的，搞文学事业本来就是孤独、寂寞、清贫的，要有坚守的牺牲精神，要追求不朽。”“要追求不朽”与我的思考非常有共鸣。我的文学追求就是不求金钱、不求发表，只求写出好作品。海外作家，哪个不是因为热爱而写作呢？追求不朽是一条漫长而宽广的道路。公仲老师分享的《三人谈》更让我对他肃然起敬。九十岁的公仲老师依然才华横溢。我特别喜欢下面一段，很受启发，值得思考。“文学的出发点，不是做教师爷，教诲人们不应该做什么，而应该努力做到‘合天道，衡人欲’。文学的出发点应该是生活，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对生活的认识是多元多义的。‘一千个读者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歌德语）主题先行往往对生活是采用单一的取向，主观的任意的截取生活片段，来为自己的理念服务，把整体的生活肢解碎片化，把本来复杂多样的生活统一到一种思维定势中去了。一个主题，一种理念，能行吗？《红楼梦》主题是什么？《战争与和平》的理念是什么？易卜生的娜拉出走的结局将会怎么样？谁能讲得清楚？”

我依然很少联络公仲老师，还是因为不愿意占用他的宝贵时间。但是我的每本诗集出版，《晚风的丝带》（美国龙出版社，2019）《轮回》（台湾秀威出版社， 2019）《五瓣丁香》（纽约新世纪出版社，2021），我都寄给他一本。只有最近出版的《纽约七重奏》（汉英版）（芝加哥学术出版社，2022，诗歌英译王大建），我还没来得及送公仲老师一本，结果他抢先将我一军（笑）。2024年1月，我收到公仲老师的微信，“李丽华是我们江西人，我看了她评论你的文章，还是下了工夫的。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了她。望你们多多联系。谢谢你！”我非常感动公仲老师对我的关注，赶紧感谢公仲老师的肯定、爱护和推荐。公仲老师提到的评论是《流变与张扬〈纽约七重奏〉及其北美华裔诗歌》，原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李丽华老师的作品。也是有缘吧，李丽华老师毕生从事文学评论，更确切地说是小说评论。她读诗、写诗几十年，但是从来没有写过诗歌评论。她读到我的诗，忽然有了一种冲动要写诗评，于是她灵感乍现，写出她人生的第一篇诗歌评论。我如此幸运，真心感谢李丽华老师的厚爱与才华，也感谢她的文章引出公仲老师和我更多的交流。然而，我还是为没来得及与公仲老师分享《纽约七重奏》，而他已读到别人对这本书的诗评，感到十分尴尬和羞愧。我赶紧告诉公仲老师我回国带《纽约七重奏》给他，先与他分享电子版。公仲老师回复，电子版他看着吃力了。其实我迟迟不发电子版给他，就是怕他读着吃力。我急忙说，“太辛苦就别读了。我不希望您太辛苦！”公仲老师竟说，“十分感谢！你还能体谅人！真不敢当。我还是会看的，作为欣赏享受！慢慢来，谢谢你！”读着公仲老师的回复，我感动不已。公仲老师是世界华文文学的先驱，华文小说评论界的泰斗，2023年荣获“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学术贡献奖”，2024年获得“新移民文学终身成就奖”。他回复我，众多世界华文作家的一员，那么谦虚、平易、近人，“谢”字随处可见。难怪公仲老师得到众多世界华文作家的感谢和爱戴。他的心胸如海，装得下每一位世界华文作家和作品；有容乃大，也是成就公仲老师一生文学梦想的法宝之一吧。

我衷心恭贺公仲老师九十华诞！祝福公仲老师，九零后的文学追求再谱新章。

2024年7月7日于纽约山居

作 者 简 介

饶蕾，美国华裔诗人、作家。已出版诗集《远航》《晚风的丝带》《轮回》《五瓣丁香》《纽约七重奏》（中英文版）和《饶蕾短诗选》（中英文）。诗歌入选《新世纪诗选》等40多种文集。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香港文学》《纽约一行》《新大陆》等。曾多次荣获国际诗歌竞赛一等奖、二等奖和佳作奖，也曾获美国文学竞赛的散文和小说佳作奖。

编辑：陆蔚青

编发：怡然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原标题：《饶蕾：胸怀世界华文的“九零后”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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