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墙壁的特殊用途

读杜诗，可知杜甫有些诗最初是题在墙壁上的。如《题省中院壁》《题玄武禅师屋壁》《题郪县郭三十二明府茅屋壁》《题忠州龙兴寺所居院壁》《题柏大兄弟山居屋壁二首》，等等，都是题壁诗。

实际上古人题诗，并不限于墙壁。白居易诗《蓝桥驿见元九诗》云：“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可见柱子上也可以题诗。崔护的名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还直接题到人家门上。

题诗于壁，是古人的习惯，没有人会大惊小怪，或者认为题诗的人有卖弄之嫌，墙壁的主人也不认为人家是乱写乱画。

作为诗人，心有所感之际，激情难抑之时，在墙壁上尽情挥洒一番，或者抒发内心的喜悦，或者排遣胸中的郁闷，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绝非纸上挥毫可比。

李白的《将进酒》《襄阳歌》等豪放诗篇，虽然不能断言最初的载体，但是我宁愿相信它们是写在墙壁上的即兴之作。在特定的场景中，诗人好像根本不需要构思，不需要推敲，信笔写去，一气呵成。当然，所用的书体，一定是那种鬼泣神惊、鸿飞兽骇的狂草。

其实古人题诗于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唐朝来说，印刷术还处于雕版印刷的阶段，普通人根本无缘享用，即使是白居易这样的有俸禄的官员，也是靠手工抄录来备份自己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诗人想分享自己的诗，怎么办？题诗于壁，大概是效果最佳的传播手段了，何乐而不为呢？

绍兴沈园，陆游题《钗头凤》词

到了北宋，随着印刷业的发展，出版商应运而生。苏轼的诗文，就出现过大量的刻印本，并且版本众多，流传甚广。但是宋代的文人，仍然喜欢在墙壁上题写诗词，如苏轼的《题西林壁》、王安石的《书湖阴先生壁》、寇准的《书河上亭壁》、林升的《题临安邸》、辛弃疾的《菩萨蛮· 书江西造口壁》、陆游的《钗头凤》，等等，都是题壁诗（词）。这是因为，题壁毕竟是文人的传统。再说，书籍的出版，并不能完全代替墙壁的作用。

墙壁既是题诗词的地方，也是作画的地方。就连朋友家里的墙壁上，也可以作画。有杜甫的《题壁上韦偃画马歌》为证：

韦侯别我有所适，知我怜君画无敌。

戏拈秃笔扫骅骝，欻见骐驎出东壁。

一匹龁草一匹嘶，坐看千里当霜蹄。

时危安得真致此，与人同生亦同死。

韦偃是名画家，善画多种题材，包括马。杜甫位于成都西郊的草堂落成不久，韦偃就登门拜访杜甫。韦偃知道杜甫喜欢他的画，就在草堂厅内东边的墙壁上当场挥毫，画了两匹骏马。对于一位画家来说，这无疑是送给杜甫的最珍贵的礼物。

如今，作为个人，是不能随便在公共场合的墙壁上题诗作画的（私人的墙壁更不必说），你要是自作主张留下你的“墨宝”，是要惹麻烦的，哪怕你才华横溢，文采书法俱佳，也会讨人嫌。然而，真要在可以登高望远的旅游胜地专门辟出墙面供人涂抹，倒不一定有人愿意尝试。古今的文化氛围，毕竟大异其趣了。

幸好今天的人可以把古人的“东涂西抹”，放到网上来做，并且信息传递的速度和信息的覆盖面，都绝对碾压古人。当然，在电脑或手机上操作的感觉，远不如在墙壁上笔走龙蛇来得痛快。

话说回来，古人题诗于壁，与今天的互联网也颇有相通之处，举例如下。

古人在墙壁上题写自己的诗作，相当于我们在自媒体发布作品，并且属于“原创”“首发”，这一点自不待言。

把别人的作品转抄到墙壁上，让更多的人看到，相当于今天的互动方式中的“分享”。据元稹《白氏长庆集序》中的描述，白居易的诗，“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这种情况基本上属于“分享”，绝大部分都不是白居易亲自题写的。

上文已提到，白居易诗《蓝桥驿见元九诗》云：“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大概人们题的诗比较多，想找到朋友的题诗，还得费点儿功夫。这似乎相当于今天的网民浏览网页。

把别人写在墙壁上的诗抄录下来，相当于“收藏”。

在别人的诗作下方写下自己的看法，相当于今天的“评论”。李白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说不定就是题在崔颢的《黄鹤楼》诗下边的。

作品在墙壁上发布或转发的次数，就是所谓展现量。

阅读量就不好统计了，但是阅读量通常要远远大于“展现量”，这一点与今天的自媒体相反。

白居易的诗广为流传，他努力把诗歌写得通俗易懂，或许就有方便传播的考虑。白居易相当于今天的大网红，其他诗人相对而言不那么通俗易懂的诗歌，传播的效果就不如白居易，这一点跟今天的自媒体内容越通俗流量越多非常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