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供应商当股东，哪吒汽车的故事还能讲多久

“我们忘了初心……”

3月14日下午5点，桐乡一家酒店内，60多名被欠款的供应商坐在台下，方运舟走上台，话还没说出口就哽咽住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向大家深情地鞠了一躬。

当天，作为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哪吒汽车）创始人兼董事长，方运舟被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限制高消费，这已经是他第9次被限高。

眼下，哪吒汽车整体已资不抵债，无法清偿金融机构及供应商的到期债务。为了获得新的投资，正在按照意向投资人的要求梳理存量债务并推进债务协议重组。

2024年8月，哪吒汽车与海外主权基金接洽，爆出了E轮融资的消息，计划融资规模约40亿-45亿元，其中领投方将投资约30亿元。

哪吒汽车表示，如债务协议重组失败，投资款无法争取，公司大概率将进入法律重组程序，广大债权人尤其是供应商将面临惨重损失。

方运舟登台前，哪吒汽车总裁助理兼汽车工程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张洪雷向供应商们提出了“化债”的还款方式，即“70%债转股+30%免息分期”。

简而言之，就是供应商70%的债权将转化为合众汽车（哪吒汽车母公司）的股权，剩余30%的债权作为无息留债以现金方式分期清偿；债权平均分为15期，今年5月开始按每月1期的支付进度进行清偿。

“哪吒汽车的意思是，投资人是愿意投钱的，可调查下来负债率太高，双方协商把债务比例降下来之后，还是愿意投的。”

哪吒汽车的供应商张晓东（化名）告诉《轩辕商业评论》，哪吒汽车负债接近百亿元，最大的“债主”是供应商，总款项占总负债的近2/3。

“其实来之前合众的人就已经和我们沟通过了，来参加的大部分的供应商都接受了这个方案，还有一小部分是外企和国企，因为决策流程比较长无法立刻给出答复。”

《轩辕商业评论》了解到，供应商的转股价格，按投前60亿元估值计算，即供应商每2.1146元债权可对应取得公司1元注册资本。

供应商持股方式有两种方案，要么供应商设立有限合伙企业持有供应商债转股后对合众汽车的股权，供应商作为有限合伙人，通过持有供应商持股平台财产份额取得股权收益；要么供应商以其对公司的债权设立信托，信托持有供应商债转股后对公司的股权，供应商作为信托受益人取得股权收益。

哪吒汽车告诉供应商，“债转股和本轮融资领投方同时交割并进行相关工商变更登记”。

张晓东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说，自己已经在3月15日签好了合同，“好像我们有的选，其实我们根本没得选，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的目标是拿回30%的钱”

“哪吒汽车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大家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大家的配合，那融资还有希望，如果事情推动不下去了，哪吒汽车走上破产重组的话……” 张洪雷是3月14日第一个上台面对供应商的哪吒高管。

张晓东告诉轩辕商业评论，哪吒汽车的沟通方式还算坦诚，“有什么说什么”。

哪吒汽车告诉供应商，破产之后的还款是有先后顺序的，现在哪吒汽车的资质评估下来是11亿多，员工和政府要优先分掉8亿左右，因为有优先保障协议，剩下的供应商能分到的是3个亿左右，每个人能收到债务的1%。

“他把这两个情况告诉你，一种代表希望，一种如果不成功，最后大家就一起死。”张晓东说，他现在更看重的是30%。

“1000万（元）的债务，700万（元）转股权了，剩下300万（元）除以15个月，一个月20多万（元），哪吒多活一个月，我就能多收一个月，他们要是再讲故事撑过15个月，我至少可以收回30%的债务。”

至于股权，假如哪吒汽车活过来了，股权还可以买卖，可张晓东表示，那一天太遥远了，“我就不想这么多了”。

和3月14日类似的股东大会，哪吒汽车3月19日在上海总部又开了一场，内容和5天前基本一样，也是“化债”。3月14日的供应商沟通会针对的是欠款1000万元以上的供应商，3月19日是欠款百万元级的供应商。

“听说里面鱼龙混杂，他们甚至说有人没被欠款，也来要债。”张晓东说。

过程是混乱的，可效果是显著的，说服供应商的过程异常顺利。据了解，目前哪吒汽车已经确定的债转股债务大概在20亿元左右，投资方给出的底线是30亿元，哪吒希望争取到40亿元。计划的时间节点本来是3月，现在延迟到了4月。

这个结果是可以预测到的，没有人想要沉船，哪吒汽车给出一个吊住一口气的选择。“我之前已经起诉过了，法院也准备强制执行，可没有钱。”张晓东说，“告的人太多了。”

公开资料显示，从2024年12月至今，合众汽车有30余条被执行人信息，被执行总金额超1.6亿元。从2024年11月至1月20日，合众汽车有70余条被法院冻结股权的记录。据不完全统计，累计冻结股权数额超过31亿元。

哪吒“忘记了初心”

2024年2月24日，当时还是哪吒汽车的CEO张勇发文回应年终奖推迟发放的传闻。

“从2016年开始，员工的工资、奖金、社保，我们从没有晚过一天兑现。去年日子那么难，我们也没有想过降薪、裁员，可能公司少部分员工不习惯过苦日子吧，看来有必要把寒气传递到每一个人了。”张勇在微博上写道。

大约从2024年10月起，哪吒汽车爆出经营困境，裁员、降薪、战略调整等新闻，但知情人士告诉轩辕商业评论，其实从春节前后，哪吒汽车的现金流就已经不好了，供应商是最先感知到哪吒风雨飘摇的那批人。

“从2024年春节前后，哪吒汽车付款方式就不对了，以前是每个月都有到账，但从春节开始起比例越来越小，到5月的时候就剩20%了。”

另一家供应商杨放（化名）告诉轩辕商业评论，自己曾在去年5月找过哪吒汽车，当时的负责人拍着胸脯说一定会没有问题，让再给他三个月的时间。然而到了8月，依旧没有消息，自己迫不得已走上了法律程序。

成立于2018年，哪吒汽车一路走来颇为顺遂，2022年还拿下了造车新势力年度销量冠军‌，是首个年销量突破15万辆的新势力品牌‌。从冠军到几近破产，哪吒汽车几乎只经历了一年时间。

在方运舟看来，哪吒汽车是忘了初心，本来要做老百姓买得起的车，结果后来选择向上突破，“我们不应该这么快走高端路线，把用户基盘丢失了。”方运舟在供应商大会上痛惜地说。

打开哪吒汽车的官方网站，在售车型有6款，分别为哪吒X，哪吒L、哪吒AYA、哪吒S、哪吒GT和哪吒S猎装。

2023年4月18日，上海车展，哪吒GT上市，宣布中国唯一双门四座纯电跑车“开启跑车新纪元”，哪吒GT的售价区间为17.88万-22.68万元。2024年8月25日，哪吒S猎装正式上市，价格区间为15.99万-20.99万元。

让方运舟悔恨不已的，极大概率是这两款产品。

哪吒汽车拿下冠军后，后续产品没有选择走量，而是为了品牌的年轻化选择了小众市场，这在当时看来并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汽车市场再给哪吒一些时间，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可没有时间了。在新势力中早早地选择了增程路线，又抢先布局东南亚市场，哪吒汽车做对了很多，但人们只能用结果论英雄。

“浴火重生，走向海外”

哪吒汽车还有一口气。

3月20日，哪吒汽车在泰国曼谷召开2025年泰国经销商大会。哪吒汽车宣布将与NLTH（泰国）金融在批发与零售业务上展开全面合作，并获得后者100亿泰铢的额度。

海外市场，一直是哪吒汽车的希望。其海外布局始于2021年，2024年其海外销量达3万辆，占总销量的近三分之一。泰国是哪吒的优势市场，2024年哪吒以1.2万辆的成绩位列泰国新能源汽车全球品牌销量第三、新势力第一。

“战略上业务聚焦，浴火重生，走向海外。”2024年12月，方运舟曾发表了一封内部信，指出立足国内进行全球化扩张，是哪吒汽车二次创业的答案。

如今，在国内身陷囹圄的哪吒，在海外依旧活跃。1月15日，哪吒汽车在印尼西爪哇省开设的新门店正式迎客；3月，哪吒汽车称哪吒X开启海外媒体试驾，加速推进南美市场本土化进程，计划第一季度在巴西落地10家门店。

哪吒汽车的海外高管还在为哪吒加油，他们心中还有一丝希望。

如果能够通过“化债”的方式成功融资，哪吒汽车向供应商信誓旦旦地表示，亏钱的事情再也不做了，之后不参与国内内卷战争，不比拼销量，只做赚钱的事情。

未来，哪吒汽车并不以常规方式销售，而是以订单的方式进行小批量生产，生产出来的产品主要销往海外。例如，泰国有1000台的订单就生产1000辆汽车。

此外，哪吒汽车后续还将更多地以提供服务的方式和国外品牌展开合作，换言之就是变成了代工厂，可提供贴牌代工服务。

人员上，哪吒汽车经历了几轮裁员和优化后，计划将员工控制在2000人以内。中低层暂时薪水减半，将运营成本控制在每月1亿元左右。顶峰时期，哪吒汽车人数超过8000人。

根据哪吒汽车和供应商签署的《供应商债转股及复产复供确认函》，哪吒汽车希望4月1日起基于当前条件且现款恢复生产和备件供货。供应商则提出复产复供的前提条件为提前一个月下发订单，并且支付50%预付款，交货后15天内支付剩余50%。

哪吒汽车能够吊住这口气吗？供应商们有机会收回30%的欠款吗？服务过拜腾，爱驰等新势力品牌，经历了中国汽车新势力的大逃杀，张晓东有些无奈地说，自己最大的感触是，“选择大于努力”。

也许，哪吒汽车还是需要一丝运气。

（原标题为《独家| 供应商当股东，最后捞一把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