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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丨春天的城市,像被节庆祝福
今日春分。
终于来到这样一个时刻——严酷的冬天已经过去,无论内心是否残留寒意,春天都不可抵抗地到来,像街边一树一树的花,毫无悬念地绽开。春天,一个可以劳作,可以昏睡,也可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的季节。
我们选择了十一篇春天的散文,与大家分享春的暖意、忧郁、缤纷与缠绵。
一起迎接春天吧!

01
"伤残的春天并未感觉到伤残,只感觉到春天。"
史铁生
整个春天,直至夏天,都是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长风沛雨,艳阳明月,那时田野被喜悦铺满,天地间充斥着生的豪情,风里梦里也全是不屈不挠的欲望。那时百花都在交媾,万物都在放纵,蜂飞蝶舞、月移影动也都似浪言浪语。那时候灵魂被置于一旁,就像秋天尚且遥远,思念还未成熟。那时候视觉呈一条直线,无暇旁顾。
不过你要记得,春天的美丽也正在于此。在于纯真和勇敢,在于未通世故。
设若枝丫折断,春天唯努力生长。设若花朵凋残,春天唯含苞再放。设若暴雪狂风,但只要春天来了,天地间总会飘荡起焦渴的呼喊。我还记得一个伤残的青年,是怎样在习俗的忽略中,摇了轮椅去看望他的所爱之人。
也许是勇敢,也许不过是草率,是鲁莽或无暇旁顾,他在一个早春的礼拜日起程。摇着轮椅,走过融雪的残冬,走过翻浆的土路,走过滴水的屋檐,走过一路上正常的眼睛,那时,伤残的春天并未感觉到伤残,只感觉到春天。摇着轮椅,走过解冻的河流,走过湿润的木桥,走过满天摇荡的杨花,走过幢幢喜悦的楼房,那时,伤残的春天并未有什么卑怯,只有春风中正常的渴望。走过喧嚷的街市,走过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走过灿烂的尘埃,那时,伤残的春天毫无防备,只是越走越怕那即将到来的见面太过俗常……就这样,他摇着轮椅走进一处安静的宅区——安静的绿柳,安静的桃花,安静的阳光下安静的楼房,以及楼房投下的安静的阴影。

02
“塞外的春来得这样迟啊!”
萧红
太阳带来了暖意,松花江靠岸的江冰坍下去,融成水了,江上用人支走的爬犁渐少起来。汽车更没有一辆在江上行走了。松花江失去了它冬天的威严,江上的雪已经不是闪眼的白色,变成灰的了。又过几天,江冰顺着水慢慢流动起来,那是很好看的,有意流动,也像无意流动,大块冰和小块冰轻轻地互相击撞发着响,啷啷着。这种响声,像是瓷器相碰的响声似的,也像玻璃相碰的响声似的。立在江边,我起了许多幻想:这些冰块流到哪里去?流到海去吧!也怕是到不了海,阳光在半路上就会全数把它们消灭尽……
然而它们是走的,幽游一般,也像有生命似的,看起来比人更快活。
那天在江边遇到一些朋友,于是大家同意去走江桥。我和郎华走得最快,松花江在脚下东流,铁轨在江空发啸,满江面的冰块,满天空的白云。走到尽头,那里并不是郊野,看不见绿绒绒的草地,看不见绿树,“塞外”的春来得这样迟啊!我们想吃酒,于是沿着土堤走下去,然而寻不到酒馆,江北完全是破落人家,用泥土盖成的房子,用柴草织成的短墙。
“怎么听不到鸡鸣?”
“要听鸡鸣做什么?”人们坐在土堤上揩着面,走得热了。
后来,我们去看一个战舰,那是一九二九年和苏俄作战时被打沉在江底的,名字是“利捷”。每个人用自己所有的思想来研究这战舰,但那完全是瞎说,有的说汽锅被打碎了才沉江的,有的说把驾船人打死才沉江的。一个洞又一个洞。这样的军舰使人感到残忍,正相同在街上遇见的在战场上丢了腿的人一样,他残废了,别人称他是个废人。
这个破战舰停在船坞里完全发霉了。

03
“北京的春天是狂暴地要把春天吹跑。”
老舍
一年,春天来的较早。在我满月的前几天,北京已经刮过两三次大风。是的,北京的春风似乎不是把春天送来,而是狂暴地要把春天吹跑。在那年月,人们只知道砍树,不晓得栽树,慢慢的山成了秃山,地成了光地。从前,就连我们的小小的坟地上也有三五株柏树,可是到我父亲这一辈,这已经变为传说了。北边的秃山挡不住来自塞外的狂风,北京的城墙,虽然那么坚厚,也挡不住它。寒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号地吹来,天昏地昏,日月无光。青天变成黄天,降落着黄沙。地上,含有马尿驴粪的黑土与鸡毛蒜皮一齐得意地飞向天空。半空中,黑黄上下,渐渐混合,结成一片深灰的沙雾,遮住阳光。太阳所在的地方,黄中透出红来,像凝固了的血块。
风来了,铺户外的冲天牌楼唧唧吱吱地乱响,布幌子吹碎,带来不知多少里外的马嘶牛鸣。大树把梢头低得不能再低,干枝子与干槐豆纷纷降落,树杈上的鸦巢七零八散。甬路与便道上所有的灰土似乎都飞起来,对面不见人。不能不出门的人们,像鱼在惊涛骇浪中挣扎,顺着风走的身不自主地向前飞奔;逆着风走的两腿向前,而身子后退。他们的身上、脸上落满了黑土,像刚由地下钻出来;发红的眼睛不断流出泪来,给鼻子两旁冲出两条小泥沟。
那在屋中的苦人们,觉得山墙在摇动,屋瓦被揭开,不知哪一会儿就连房带人一齐被刮到什么地方去。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把一点点暖气都排挤出去,水缸里白天就冻了冰。桌上、炕上,落满了腥臭的灰土,连正在熬开了的豆汁,也中间翻着白浪,而锅边上是黑黑的一圈。

04
“生命和春的必然。”
冯骥才
春天一旦跨到地平线这边来,大地便换了一番风景,明朗又朦胧。它日日夜夜散发着一种气息,就像青年人身体散发出的气息。清新的、充沛的、诱惑而撩人的,这是生命本身的气息。大地的肌肤——泥土,松软而柔和;树枝再不抽搐,软软地在空中自由舒展,那纤细的枝梢无风时也颤悠悠地摇动,招呼着一个万物萌芽的季节的到来。
小鸟们不必再乍开羽毛,个个变得光溜精灵,在高天上扇动阳光飞翔……湖水因为春潮涨满,仿佛与天更近;静静的云,说不清在天上还是在水里……湖边,湿漉漉的泥滩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去年的枯苇棵里,一些鲜绿夺目、又尖又硬的苇芽,破土而出,愈看愈多,有的地方竟已簇密成片了。
你真惊奇!在这之前,它们竟逃过你细心的留意,一旦发现即已充满咄咄的生气了!难道这是一夜春风、一阵春雨或一日春晒,便齐刷刷钻出地面?来得又何其神速!这分明预示着,大自然囚禁了整整一冬的生命,要重新开始新的一轮竞争了。而它们,这些碧绿的针尖一般的苇芽,不仅叫你看到了崭新的生命,还叫你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锐气、坚韧、迫切,还有生命和春的必然。

05
“春天长出了额头的第一缕美丽皱纹。”
黎戈
最最喜欢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坐在山顶,感觉山间的空气质感:没有被密集的高层建筑层层阻挡从而产生的适宜的风速、低飞掠过某地的飞鸟扇起的微风、隐约的花香、被山风吹淡的诵经声。
大概是心慢了,突然觉得春天也慢了。
一个画家说:“我不是在画小镇,我是在小镇画画。”另外一个画家也有一段话,大意是说绘画就像祈祷,我要做的是谦卑自抑,静静等着体内的神迹涌出……风从花间吹来,用草木生长的节奏说服了尘世匆忙的人。把那些纷纷开落的心事、涨跌不停的情绪都放逐吧,让时间穿过、拨响我灵魂的空腔。
是的,我就在这里,在春天里,在草木的时间里。
在汪曾祺的《花园》里,他说报春花开在灰色和褐色的老房子前最好。我怀恋老辈作家的那些字,它们是画布上颜料的叠盖与刮刀的刀痕,是木碗上的手泽,是旧衣上妈妈打上的补丁,有带着体温的手工感。这些字像草木一样慰藉人心。不仅是老房子,包括城墙、古寺、园林中的草木,都是最美的。
明故宫宫城六百多岁的残柱石础畔,盛放着鲜翠欲滴的木绣球;青苔斑驳的午朝门老城墙上,攀生出一眼刻叶紫堇;更不用说,耦园如鸽翅的白牡丹掠过山石;留园含苞的丁香,在檐瓦前结出千串愁结;透过书斋的冰裂纹花窗望去,拙政园的海棠开得明艳如红绡;可园依依下垂的柳条,和圆润的月亮门正好形成了横纵线平衡。
那千百年前的春天,映着眼前的春天,苍老的时间汤汤奔涌,年轻的时间如林鸟跃动,两路时间,交汇在此时此刻。时间,就此突破了单向感,有了纵深……春天这个最年轻的季节,长出了额头的第一缕美丽皱纹。

06
“春天的城市,像被节庆祝福。”
蒋勋
一条路上,间隔不远,一株盛放的木棉花,使我停下来,抬头看了好几次。树干直挺耸立,树枝平平伸展出去,像手臂,承接着一朵一朵赭黄橘红的花。仰头看,整株木棉像一支盛大的烛台,满满一树花朵,艳红鲜黄,像明亮灿烂的烛光火焰,一齐点燃,在阳光下跳跃闪烁。春天的城市,像被节庆祝福,路过的行人,也都感染到喜悦。
有些路人或许有急事要办,匆忙走过,无法注意到这个季节木棉花的盛放。我正低头看地上落花,听到他们脚步声急急走来,赶快让开,怕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我很喜欢东方园林建筑里的亭子,空间不大,四面无墙,只是暂时供人停留。在山水画里,亭子常常只是一个小点,或在水边,有扶栏可以倚靠,看水流低回,浮沫此起彼落;或在山路迂回的平台,眼前豁然开朗,可以远观山色,眺望大河浩荡。
“亭子”就是“停”的暗示吗?行走盘桓在长长的路途上,我希望前进的速度更快吗?还是我要学习懂得如何停留,懂得在路旁的亭子稍做休息,四处浏览,而不只是匆匆赶路。
如果人生是一条路,从生到死,我希望这条路是高速公路,一通到底,快快走完吗?或者,我更希望在这条路上,可以多一点迟延,多一点迂回,多一点过程,多一点停留。

07
“田野里可以听到云雀欢叫。”
[日]德富芦花 陈德文译
今日进入春分时节。
梅花历乱,绿麦已经分蘖。菜花盛开,茶花纷纷零落,遍地艳红。
走到野外,田埂上长满了土笔、芹菜、荠菜、鸡儿肠、野蒜,蓬蓬簇簇,简直没有立足的空儿。油菜的苔子上开了花,款冬刚刚撑起青青的小伞。阴影下边,紫槿羞答答的,花朵甚是娇美。蒲公英将那一轮轮小太阳,慷慨地撒在田埂之上。木瓜也张开了红唇。
听一听田里的流水声吧。融融的,滑滑的,包孕着无限的春意。刚刚长到半寸长的小蝌蚪,在温暖的水里游动。农民已经开始犁田了。
河边,枯叶老根之间,开着硕大的茅草花,竹笋刚刚长出,像无数根芦芽吐着绯红色。
田野里可以听到云雀欢叫。近日来,在我邻家的榉树上,每天都有黄莺鸣啭。

08
“昨夜风雨来时,春天已经过去。”
三毛
几星期马德里突然炎热起来,我在阁楼上念书,听见楼下院子里吱吱喳喳的全是人声,探头一看,几个女孩子正打开了笼子把安东尼赶出去,它不走,她们把它一丢,安东尼只好飞了。我一口气冲下去,抓住一个女孩就推了她一把,脸涨红得几乎哭了,口里嚷着:
“你们什么意思,怎么不先问问我就放了。”
“又不是你的鸟,春天来了不让它离开吗?”
“它脚断过,飞得不好。”我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来,转身跑上楼,在室里竟大滴大滴地落下泪来。
前几天热得宿舍游泳池都放水了,大家在后院穿着泳衣晒太阳玩水,我对失去安东尼也不再伤心了。春天来了,放它自由是应该的事。那天夜晚我尚在图书室念书,窗外突然刮起大风,接着闪电又来,雷雨一下子笼罩了整个的夜,玻璃窗上开始有人丢小石子似的响起来,两分钟后越来越响,我怕了,去坐在念书的伊娃旁边,她望着窗外对我说:“艾珂,那是冰雹,你以前没看过?”我摇摇头,心里突然反常地郁闷起来,我提早去睡了,没有再念书。
第二天早晨,风雨过去了,我爬过宿舍左旁的矮墙走隔壁废园的小径去学院,那条路不近,却有意思些。当我经过那个玫瑰棚时,我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它竟然是一只满身泥浆的死鸟,我吓了一跳,人直觉地叫起来——“安东尼,是你,是你,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叫着,又对自己喊着,“快看它的脚。”一翻过它缩着的脚来,我左手的书本松了,人全蹲在花丛里再也站不起来——安东尼,我的安东尼,我们害死你了,安东尼。我伏在一根枯木上,手里握着它冰冷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流满了面颊。我的安东尼,我曾在你为生命挣扎的时候帮助过你,而昨夜当你在风雨里被击打时,我却没有做你及时的援手,我甚至没有听见你的叫声——这是春天,我却觉得再度地孤零寒冷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玫瑰的花香,阳光静静地照着废园,远处有人走过,几个女孩子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春天了,艾珂正在花丛里发呆呢。”
安东尼,我再也没有春天了,昨夜风雨来时,春天已经过去了。

09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黄晓丹
春山的眺望中,一种活泼的生命意趣被激发出来,那就是“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很高兴。上一个写诗这么淘气的人是陶渊明。他说春天初至时是“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听到春雷声,各种蛰伏的虫子都在睡梦中吓得跳了起来,草木则横七竖八地伸起了懒腰,简直像一教室昏昏欲睡的学生听到老师的咆哮一样。王维不但继承了那个伸懒腰的草木,还加上河里跳出的银色小鱼、湖上掠过的白鸥、露水打湿的青草,这些在学校的桥上都可以看见。但“麦陇朝雊”——麦子长得太茂密,忽然有一只被挤得不行的野鸡从里面跳出来站在路上——这景致我从来没见过,还是王维赢了。
这样的春色是王维想象出来诱惑裴迪的。裴迪比王维小不少,诗其实写得也没有多好,但他们的关系实在有趣。首先,王维自己去爬山没有叫裴迪就算了,还非要给人家写一封信说山里有多好,不是很让裴迪眼馋吗?其次,王维初次应试就中了状元,而裴迪屡试不中,王维以“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为理由不带人家去,不是戳人家的心窝吗?
最重要的是,他讲起蓝田冬夜的山林间“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几乎是尘虑全消,恍然有出世之感,唯一系怀的居然是与裴迪“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这情真意切来得如此突然,王维不脸红吗?最后,还要一波三折,又邀请人家“倘能从我游乎”,又说这是不急之务,又说你要是天机清妙者肯定会接受。这个邀请说得这么摇曳多姿,让裴迪怎么拒绝?后来安史之乱中,王维被安禄山囚拘于普施寺时,裴迪赶到洛阳试图营救,大概算是对他的回答了吧。
王维写的只是家常书信中的家常山水,与其说它是“山水散文”,不如说更像现代意义上的“自然文学”。在这个文本中,山水不再是一个寻幽访胜的陌生客体,而是作者生命活动的整个背景。寺僧、村妇、僮仆、药农、家犬和马驹隐没于千山岑寂之中。这个世界安全而寥廓,静谧却富有生机。有时候我会想,这真是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有的踏实感吧。

10
“老祖母的腰是在春天累弯的。”
艾平
萨丽娃姐姐和大地一起记忆着春天。
草原的春天是牧业丰收的季节,也是妇女们含辛茹苦的季节。萨丽娃姐姐看见老祖母蹒跚在纷扬的春雪中,靴子艰难地从冰泥里拔出来又踩下去,湿漉漉的蒙古袍大襟冻成硬邦邦的冰片,在冷风中咔咔作响。她看见太阳的手指伸过来,轻轻地梳拢老祖母的银发,落在那只暗红色的珊瑚耳环上,老祖母汗水淋漓的脸颊布满了岁月的光芒。
小羊羔总是走在大野芳菲之前,一个接一个降生在冰碴儿密布的草地上,然后它们站起来,像洁白的云朵一样缭绕着老祖母“咩……咩……”地嚷着饥饿。
百代千年,游牧人家在春季里寻找朝阳的地方接羔,一辈辈把长生天的教诲变成了不可更改的习惯,留在了老祖母的银发上。长生天不是传说中的老天爷,而是万物生存的法则,是必须敬畏的大自然。四月接羔,羊羔吃着母乳等待青草,青草和它们的乳牙一起长出来,它们开始奔跑,从此变成了原野的孩子,栉风沐雨,爬冰卧雪,必经几次生死磨难,方能生存。地老天荒,冬去春来,生命就这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老祖母的腰是在春天累弯的,老祖母的劝奶歌是在春天里传给萨丽娃姐姐的。
“陶爱格……陶爱格……你的孩子在哭泣,你这当母亲的快喂喂你的孩子吧……”老祖母的劝奶歌升起来,回响环绕。哀婉之中,苍穹附以和声,母体般的温暖笼罩草原,万物生灵的母性开始苏醒。母羊含泪站起身来,羊羔纷纷跪乳。饱食的羊羔肆意喧闹嬉戏,洁白的云朵在阳光里打滚,然后撒开四蹄奔跑,进入季节的深处。

11
“但是我始终喜欢冥想春雨。”
梁遇春
可是最妙的境界恐怕是尺牍里面那句滥调,所谓“春雨缠绵”吧。
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霉雨,好像再也不会晴了,可是时时刻刻都有晴朗的可能。有时天上现出一大片的澄蓝,雨脚也慢慢收束了,忽然间又重新点滴凄清起来,那种捉摸不到,万分别扭的神情真可以做这个哑谜一般的人生的象征。记得十几年前每当连朝春雨的时候,常常剪纸作和尚形状,把他倒贴在水缸旁边,意思是叫老天不要再下雨了,虽然看到院子里雨脚下一粒一粒新生的水泡我总觉到无限的欣欢,尤其当急急走过檐前,脖子上溅几滴雨水的时候。
可是那时我对于春雨的情趣是不知不觉之间领略到的,并没有凝神去寻找,等到知道怎么样去欣赏恬适的雨声时候,我却老在干燥的此地做客,单是夏天回去,看看无聊的骤雨,过一过雨瘾罢了。因此“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快乐当面错过,从我指尖上滑走了。
盛年时候好梦无多,到现在彩云已散,一片白茫茫,生活不着边际,如堕五里雾中,对于春雨的怅惘只好算做内中的一小节吧,可是仿佛这一点很可以代表我整个的悲哀情绪。但是我始终喜欢冥想春雨,也许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愁绪很有顾惜爱抚的意思;我常常把陶诗改过来,向自己说道:“衣沾不足惜,但愿恨无违。”我会爱凝恨也似的缠绵春雨,大概也因为自己有这种的心境吧。

文字丨选自1.《我与地坛》,史铁生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01
2.《又是春天》,萧红 著,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6-06
3.《骆驼祥子》,老舍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11
4.《俗世奇人》,冯骥才 著,作家出版社,2008-12
5.《心的事情》,黎戈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2-07
6.《此时众生》,蒋勋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01
7.《春时樱,秋时叶》,[日]德富芦花 著, 陈德文 译,北京联合出版社,2018-07
8.《雨季不再来》,三毛 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03
9. 《诗人十四个》,黄晓丹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07
10.《隐于辽阔的时光》,艾平 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21-12
11. 选自《文人与四季》,北京长江新世纪出版社,2017-6
图片 | 《小森林冬春篇》《四月物语》《我的阿勒泰》《春夏秋冬又一春》《四个春天》
编辑丨mia
原标题:《春分丨春天的城市,像被节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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