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莫不归 | 坐公交

云也退

关注

2025-03-17 17:40

上海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云也退云也退

莫不归|坐公交

我坐过的时长最久的一次公交车，是在首都北京。在车站，一个中午，站名的字很小，密集地印在一块好像用搪瓷做的站牌上。我已忘了是哪一路车，只记得那天我要去的地方是海淀黄庄。

我对面站着两个人，都抬着头，背着手，看牌子的模样，仿佛在看县衙门口的布告似的。

“劳驾问一下，”我跟他俩说话，“这趟车到海淀黄庄的吧？站名我找不着啊。”

“是，”其中一个人说话了，“你得上我这边来看。”

果然，在他那半边，我看到了“海淀黄庄”。这一部车的停靠站点，多到站牌的一面写不下，写到了另一面去了。而且北京的公交站牌当年还有个出名的地方：不标本站。你在一百多站里找到你的目的站还不够，还得把自己所在的这一站给找着，否则的话，你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悲苦的世界上要晃荡多久。

那天我午后上车，在车里昏昏地睡着，醒来时太阳显著偏西，一问，售票员说还有十多站。到下车时，觉得自己仿佛从朝气蓬勃的初唐一直坐到了晚明。

上海也有线路很长的公交。像是申崇专线，肯定不算最长的一类。但是因为跨江过海，感觉上会很长。人在一定的心境下，对距离、空间、时间的感觉会具备当时的个性，彼此大不一样。鲍里斯·维昂的《岁月的泡沫》里对此有绝佳的表现（详见下方，《作家酒馆》最新一期播客）。

鲍里斯·维昂

堵车，加上没人陪伴，会让人觉得距离远超实际。那一次我去崇明时是周五，还未抵达大桥，我所坐的这辆公交车，就混在了巨大的车海之中。四外里喇叭嘶鸣，但同车的人们大概都是回家的，都不在乎这些。只有我处在十分的焦躁之中。

公交车的司机，我在家附近观察，出车前基本上必须抽根烟，而且喜欢闭上眼睛，把脑袋在升腾的烟雾里埋上一小会。一次次走重复的路线，人们肯定会需要有点麻醉的。

有一次我遇到头回上路的见习司机，站在他的身后，会感到车头的确很大，大得像舞台，垂挂在车头两侧的反光镜，像是舞台两侧走字幕的屏幕。那方向盘像轮胎一样，见习司机的手显然是半生的。在他宽敞的玻璃外，人们显得格外虚弱，下一秒就要被碾碎似的。

带教的老司机，就坐在靠车门的椅子上，翘着腿，不停地甩着被烟熏黑的手指甲，用他那鸦嗓不停地重复六个字：

“胆要大，心要细。”

没人嫌这是“既要又要”。胆大心细，大凡一项手艺练到精熟——不管那是什么手艺——都能兼备这两者，而不熟的人总是只能顾一头，心细了胆子就小，胆大了心就要莽撞。

路上的人是真多，推着小篮子的，带小狗的，很多年迈的人，自行车贴着街边慢慢溜达，像一只只抠抠搜搜的手。

徒弟虽然明显心怯，长相和老司机已经如出一辙了。他的后头颅是方的，头发油腻。他时不时地问：“现在怎么办？”

师父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不要怕，开过去，开过去，马路上的人自然就会散开……你看，散开了吧。别以为人都不长眼的，你一个大公交在后边人人都知道，老年人也一样，走得慢一点而已。”

我打开手机，可以看到一个光点在地图上慢慢游走。这是一个儿时梦想：十岁时，当我在满车乘客里挤着时，就想象过车里要是有一块屏，一抬头，就能在其中看到车子移动的速度和位置，那可多好啊！现在这个梦想算是实现了，悄悄然地，一点也没有惊喜地，实现了。那个感觉，如同TS.艾略特《空心人》里的最后一句所说：“不是嘭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

新书《作家酒馆》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