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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味道｜长兴钱氏——六朝时期的吴兴郡武力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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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08 21:02

浙江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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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汇哲、王然

全文约5198字，阅读约22分钟

《湖州味道》特邀作者：李士杰

投稿邮箱：963458800@qq.com

著名文史家陈寅恪先生说过：“吴兴及从吴兴分出的义兴周、沈、钱等则为地方武力强宗，最为豪霸。”这里的吴兴郡是指三国时期吴宝鼎元年（266）设立的江南大郡，境域最宽广时曾辖有阳羡、余杭、於潜等10个县。晋惠帝永兴元年（304），阳羡从吴兴郡中析出设立了义兴郡，武康县（今德清县境域）、长城县（今长兴县）在六朝时期则一直属于吴兴郡。陈先生所说的“周、沈、钱”三姓即分别指义兴周氏、武康沈氏、长城钱氏，都是那时候吴兴郡的地方豪门。

据南宋《嘉泰吴兴志·卷十六·著姓》记载：“钱姓……汉谏议大夫钱林始居县之梓山。……晋、宋及陈，世有王侯，牧守甚众，衣冠之盛如此，而陈昭皇后亦为钱氏。宜为长城著姓。”钱氏本居中原徐州一带，西汉谏议大夫钱林避王莽之乱，始居长城县平望乡陂门里梓山，成为长城钱氏始祖。至三国孙吴时，钱氏已成本地大族，且尚武居多，除了刘宋时的太史令钱乐之以外，出现在史籍中的六朝时期直到隋唐的长兴钱氏人物大多是武将。

钱家祖墓集中于雉城西郊

《嘉泰吴兴志·卷十六·著姓》中记载的长兴钱氏武将有汉代振盛将军钱晟、汉富春侯钱让、晋龙骧将军钱端、晋大将钱广、南朝步兵校尉钱岳、南朝伏波将军钱详、陈定远将军钱肃、陈临海太守钱迁、隋钟离太守钱季卿等。还有在《陈书》、新旧《唐书》中立传的钱道戢、钱九陇。本文择其中几位加以介绍。

钱广（255—308），字敬仲。西晋灭亡后，晋元帝司马睿能在江南立足，并重建司马氏政权，很重要的原因是，在南方有“三定江南”之举，为晋室东渡、以建康为都奠定了扎实的基础，而钱广正是“再定江南”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钱广墓在戍山

雉城西北的灵山（钱氏先祖祖墓地）

晋惠帝太安二年（303），江淮一带爆发了规模较大的农民起义，义军首领石冰攻占了扬州地区，威胁到江南士族地主的利益。以义兴周玘为首的江南地方豪门，配合朝廷任命的将军陈敏镇压起义军，钱广其时正是陈敏手下将领。永兴元年（304），石冰的农民起义被镇压，扬、徐二州平定，世称“一定江南”。这时，江南豪门与西晋政权及中原世家门阀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主观和客观上都稳定了南方的政局。

此际，中原还经历了“八王之乱”，又面临少数民族的威胁，西晋朝廷自顾不暇。陈敏在镇压农民起义后，军事实力壮大，遂图谋割据江南自立政权。永兴二年（305）十二月，陈敏正式谋反，自称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尽占吴越之地。并任其弟陈昶为广武将军，钱广则被任命为司马，随陈昶行动，共守乌江。

钱广家在长城（陈敏传）

陈敏虽然极力拉拢江南地方豪门，但西晋盛行门阀政治，江南豪门并不甘心委身于出身低微的陈敏。永嘉元年（307），周玘等起兵对抗陈敏叛军。长城县与义兴县相邻，同为江南豪门的钱广，和周玘一样心向晋室，深信陈敏兄弟不能成就大业，遂和周玘里应外合，乘陈昶不备，偷袭得手杀了陈昶。周玘率部乘胜追击，彻底粉碎了陈敏的叛军，江南重归晋室，此为“再定江南”。

钱广因功封永安侯，卒后葬城西二里，在历代志书中都有记载。其子钱弥，官至辅国将军。

“再定江南”的过程中，与义兴周氏相邻的长城钱氏也起兵响应，其代表人物就是钱璯。叛军平定后，北方的“八王之乱”正处于最后阶段，由“八王”中的最后一位——东海王司马越执掌大权。钱璯被司马越相中，升为建武将军，一时威风八面。

公元304年，匈奴人刘渊建立前赵政权后，一路征伐，势力强劲，对西晋首都洛阳构成了严重威胁。永嘉三年（309）年末，洛阳再临险境，司马越征召钱璯奔赴都城护驾，刚被任命为尚书的王敦也随军北上，王敦是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女婿，钱璯与他一起同行，说明晋室对钱璯寄予厚望。

吴兴人钱璯反（孝怀帝纪）

但作为长城钱氏的代表人物钱璯心怀异志，因为长城钱氏和义兴周氏、武康沈氏一样，其实都是在三国孙吴统治时期崛起的吴兴郡地方豪族，虽然在孙吴灭国后屈从于司马氏政权，但对孙吴政权还心存幻想。钱璯率部渡长江抵达广陵（今扬州市）后就不走了，一方面，是畏惧刘聪、石勒统率的前赵大军，另一方面，想乘晋室衰弱之机恢复江南政权。于是，便立孙吴最后一位皇帝孙皓的儿子孙充为吴王，举起复吴反晋的大旗。

钱璯举事时，本想杀掉琅琊王氏的重要人物王敦，但王敦逃至建康，给了驻守建康的琅琊王司马睿以准备之机。钱璯以孙充为王，本意是号召江南士族响应，岂知周玘等人并不配合，反而支持司马睿、王敦和王导。不久，因内部矛盾，钱璯杀了孙充自立为王，由此更加失去了号召力，最后惨遭失败。这就是晋室“三定江南”的故事。琅琊王司马睿终于在江南站稳了脚跟，由此才能在西晋为匈奴所灭后，迅速建立起东晋政权，与北方胡人政权分庭抗礼。

在陈敏统治吴越期间，钱端是重要部将。《晋书·陈敏传》称：“（陈）敏为扬州刺史……昶将精兵数万守乌江，弟恢率钱端等南寇江州，弟斌东略诸郡，遂据有吴越之地。”钱广随陈昶镇守乌江，钱端跟随陈敏的另一个弟弟钱恢驻守军事重镇江州。至于在晋室平定陈敏之乱时，钱端如何反戈一击则没有记载，但最后都和周玘、钱广一样，重新投入了晋室的怀抱。

和钱璯一样，钱端也被大权独揽的司马越征招；但和钱璯不同的是，钱端没有反叛之心，被赋予重任，拜为龙骧将军，历任青、冀两州刺史。

永嘉五年（311），司马越以讨伐前赵大将石勒（后为后赵开国之君）的名义出征，但内忧外患之下，不久病死项城，其部欲往东海郡安葬司马越。石勒率部追击，在苦县宁平城追上晋朝大军。殿后的钱端没有畏敌，奋起抵抗，无奈军队号令不一，不敌虎狼之师，战死沙场，晋朝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清顺治《长兴县志》记载：晋龙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钱端墓，在县西北四里。可见钱端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为守卫晋室而马革裹尸，得到了厚葬。

唐《钱仁昉墓志铭》中记载：“永嘉之初，璯挺复吴之志；永昌之始，凤参诛隗之谋。自此已还，代有英哲。”钱璯、钱凤是永嘉年间（307—312）长城钱氏的代表人物，后世的钱九陇、钱仁昉并不以他们的失败而自惭。钱凤是钱璯的侄子，在钱璯挺吴反晋失败后，投靠武康沈氏的沈充，助力沈充发展起万人武装队伍。

“三定江南”后，琅琊王司马睿在琅琊王氏等北方士族和江南豪门的共同支持下，特别是王导和王敦兄弟的辅佐下，渐渐稳定了江南的局面，并于公元317年建立起东晋朝廷。在这一阶段，王敦的势力发展得很快，并将沈充揽为手下，经沈充介绍，钱凤也成为王敦的主要谋士。这个情况初看很诡异，因为王敦当初差点被钱璯诛杀，现在居然又来倚重钱凤。其实，这与当时的政局有关，司马氏虽然恢复了晋室，却不得不仰仗琅琊王氏，因此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但各路豪门士族各有心思，琅琊王氏必须尽量团结地方势力。

王敦以沈充、钱凤为谋主（王敦传）

贵为大将军的王敦，逐渐产生了骄横狂妄的态度，连晋元帝司马睿也不放在眼里。晋元帝防备王敦，启用了王敦的对头刘隗。王敦一怒之下，从江州起兵，沈充则从吴兴举兵响应，于永昌元年（322）攻入建康，彻底架空了晋元帝。不久后，司马睿郁郁而终，晋明帝司马绍继位。

但是，很多豪门士族反对王敦专政，包括丞相王导等堂兄弟也不支持，太宁元年（323）王敦移驻当涂。大概是钱凤还牢记义兴周氏之仇，便窜掇王敦铲除周氏的势力。太宁二年（324）六月，王敦重病，沈充和钱凤正式兴兵，在攻打建康时大败，王敦病死。主帅一死，部队很快溃败，沈充、钱凤等人相继被杀，上演了一幕曲终人亡的悲剧。

1992版《长兴县志·大事记》中记载：“东晋太和二年（367），钱宏率领农民造反于原乡（在今县南和平一带）。”这确实是件大事，因为在《晋书》的《孝武帝纪》和《朱序传》中都有记载，特别是在晋武帝司马曜（372—396在位）的传记中能被记上一笔，证明这次农民起义震动一时。

城山（钱弘起义原乡山）

东晋时的长城县，与现在长兴县的行政区划范围还是有些差别。今境西南的泗安、和平镇区域，其时还分别属于故鄣县和原乡县，到唐代以后才并入长城县范围。其中，原乡县在历史上存在了约440年左右，其范围大致包括今长兴县和平镇与安吉县昆铜乡一带，大多为丘陵山区，地处僻远。

早在东汉末年，就有乌程人严白虎据守和平镇城山，与大将孙策、吕蒙相抗。不知为何缘故，晋太和年间（366—371），长城人钱步射、钱弘在原乡山聚集兵力反抗晋室，在正史中被说成是作乱或造反，而长兴县志则写成了农民起义，后被东晋名将朱序领兵镇压。事见《晋书·朱序传》：“太和中，（朱序）迁兖州刺史。时长城人钱弘聚党百余人，藏匿原乡山。以序为中军司马、吴兴太守。序至郡，讨擒之。”而《晋书·孝武帝纪》则如此记载：“宁康二年……，长城人钱步射、钱弘等作乱，吴兴太守朱序讨平之。”

从两段文字来看，钱弘起义持续了六七年之久。钱弘和另一位长城人钱步射起兵的时间在太和二年（367）左右，被东晋镇压的时间则为宁康二年（374）。钱弘领兵起事时，名将朱序是兖州刺史，距江南很远。必定是钱弘的兵力不断扩充，朝廷没有办法，才调用朱序任中军司马并兼任吴兴郡太守，最后平定了这次农民起义。

钱道戢（511—573），字子韬，长兴县画溪村人，陈朝将军，《陈书》《南史》均有传。长城钱氏与居城东下箬里的陈氏在梁陈之时结为世代姻亲，钱道戢是陈武帝陈霸先原配钱皇后的堂弟。

画溪清果寺（钱道戢故里）

梁大同九年（543），钱道戢协助高要太守陈霸先平定卢子略部叛乱，出任滨江县令，走上仕宦之路。梁太清二年（548），侯景叛乱，陈霸先率兵北伐，先后剿平侯景叛乱、翦除王僧辩势力，控制了朝政大权。钱道戢被派去辅佐陈霸先侄子陈蒨，在太平元年（556），平定会稽张彪之乱后，以功拜梁直阁将军、东徐州刺史，封永安县侯。接着，钱道戢率领兵士三千人，随大将侯安都出镇梁山（今安徽省和县南部）以防备北齐入侵。在击退北齐进攻后，又被派至钱塘江畔，先后出任钱塘县、余杭县县令。身为贵戚的钱道戢，为陈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

陈永定三年（559），钱道戢再次随从临川王陈蒨，镇守南皖。陈文帝天嘉元年（560），钱道戢先后被派任剡县（今嵊州、新昌一带）县令、临海太守，以安定后方。天嘉二年（561），协助侯安都平定东阳太守留异叛乱，功拜衡州刺史。

光大二年（568），陈蒨的弟弟陈顼废黜侄子陈伯宗，自立为帝，改元太建。太建元年（569），广州刺史欧阳纥反叛，发兵攻打衡州，刺史钱道戢率兵守住衡州。宣帝派将军章昭达出征讨伐，以钱道戢为步军都督，由小道出师断了欧阳纥的退路。次年，钱道戢又随章昭达出征，进攻以江陵为都的南梁残余势力梁明帝萧岿，因功加官散骑常侍、仁武将军，紧接着任仁威将军、吴兴太守、都督郢、巴、武三州诸军事和郢州刺史。

太建五年（573），陈宣帝决定攻打北齐，收复了淮南失地。在北伐中，历阳（今安徽和县）一战非常重要，钱道戢配合黄法氍围攻历阳，大败北齐军。战后，即以老将钱道戢镇守历阳。钱道戢因功加封云麾将军，同年十一月，钱道戢因病去世，享年63岁。

钱道戢先后辅佐陈武帝霸先、文帝蒨、废帝伯宗、宣帝顼，是四朝元老。自从走出故乡长城县后，钱道戢南战北伐，东征西讨，身经百战从无停歇，虽非主将却立下殊勋。

钱九陇（573—645），字永业，唐朝开国大将，在新旧《唐书》中均有传。钱九陇的祖父钱道重是南梁伏波将军。钱九陇出生的那一年，即陈太建五年（573），陈宣帝派大将吴明彻率十万大军北伐，从北齐手中成功收复了淮南之地。太建九年（577），北齐为北周所灭，陈宣帝认为北周立足未稳，再度派出吴明彻北伐，未料徐州决战大败，吴明彻和三万士卒成了俘虏。钱九陇父亲钱文彊参加了这场战斗，不知所终。

公元589年，陈朝灭国，隋朝统一了中国，包括陈后主在内的皇亲国戚、权贵旧勋都被掳到长安，已是十六岁英俊少年的钱九陇也在此行列中。亡国奴的命运是悲惨的，本为将门之后的钱九陇，被分配到唐国公李渊府中，成了一名家奴。但他又是幸运的，擅长骑射的他被李渊相中，成为侍从，一跟就是二十多年。

钱文强墓志铭（钱九陇父亲）

隋末各地义军兴起，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天下大乱之际，李渊父子审时度势，在太原起兵，建立起唐朝政权。钱九陇一展身手的机会到了，短短的一年功夫，他就被授予金紫光禄大夫，跻身开国将领行列。

大唐开国之初，全国武装割据势力龙盘虎踞。钱九陇先后参与了对付薛仁杲、刘武周的战争，升迁为右武卫将军。此后，又追随太子李建成征战刘黑闼，在魏州战役中立下首功，被册封为郇国公。对钱九陇而言，从奴隶到将军的华丽转身是当初想不到的。

武德九年（626），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太子李建成被杀，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基做了皇帝。李世民事后论功行赏43名功臣，钱九陇是其中之一，食邑400户。虽非凌烟阁二十四臣，但是作为上一任皇帝的贴身大臣，在腥风血雨的政变中能够保持位高权重，足见其智谋。贞观元年（627），钱九陇出任四川眉州刺史，成为一方诸侯大臣，后又改封为巢国公，食邑600户。贞观十九年（645），钱九陇以73岁高龄病逝，追赠为左武卫大将军、潭州都督，谥号“勇”，赐葬于唐高祖李渊献陵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