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一二三专栏：再见平成时代（五）│内亲王的困惑

日本天皇明仁的两个儿子，从小个性很不同。皇太子德仁个小稍胖长得像父亲；二公子文仁身高体瘦长得像母亲。皇太子年轻时爱爬山、拉大提琴，永远把衬衫下摆整齐地塞在裤子里。

相比之下，二公子文仁亲王年轻时剪披头士一般的洋蘑菇头，鼻子下留着小胡髭，爱开德国独角仙小车兜风。当时，坊间有流言说：在学习院大学政治学系，只要报名跟文仁亲王同一个班，保证不会不及格，因为老师要把合格点拉下到亲王的水平来。流言归流言，可是一九八九年夏天，当日本宫内厅发表，届时二十三岁，正在牛津大学读动物学硕士课程的文仁亲王，即将跟学习院大学的学妹川岛纪子结婚之际，很多国民感觉到了：恐怕有什么原因非匆匆结婚不可的。毕竟，那年初，亲王爷爷昭和天皇裕仁刚刚去世，按道理孙子应该还在居丧，再说当时二十九岁的哥哥皇太子之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

尽管如此，新娘纪子不仅长得很可爱，而且出身于并不特别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结果博得广大国民的支持，日本一时掀起了“纪子妃热潮”。他父亲是学习院大学的教授，一家四口人当时住在三房一厅共七十平方米的大学教职员宿舍；当宫内厅有人带聘礼过去的时候，连拉开长地毯的空间都不足够。一九九〇年，文仁亲王和纪子妃结婚，并建立了秋筱宫；九一年，长女秋筱宫真子内亲王出生：九四年，次女秋筱宫佳子内亲王出生；二〇〇六年，长子秋筱宫悠仁亲王出生。

一九九三年，皇太子的婚礼，比弟弟晚三年，终于举行了。他当时三十三岁，新娘雅子妃二十九岁，以现代标准并不算太迟。可是，婚后八年多的二〇〇一年底，才出生了皇太子夫妻之间的第一个孩子敬宫爱子内亲王。雅子妃是读过东京大学、哈佛大学，还当过外交官的才女，英文、俄文都很流利。可是，一旦成了皇太子妃，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孩子，尤其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儿子了。三十八岁，她终于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婴，对此宫内厅竟然有官僚公开发表声明说：为皇室的存续着想，希望秋筱宫夫妇会考虑再生育。纪子妃刚结婚不久时生了两个女儿，时隔十二年，三十九岁还剖腹生产悠仁亲王，相信跟宫内厅的呼吁有关。然而，这对雅子妃的打击恐怕很大了；她身心健康受损害，从二〇〇四年起，由于适应障碍进入了长期疗养。

二〇一九年，天皇明仁将下台，皇太子德仁就要做新一代天皇了。他妻子雅子妃也就自动成为皇后。坊间有人说，雅子妃的地位提高了以后，宫内厅官员也该不敢说三道四了，这样子她身心健康恢复的可能性变高。只是，根据父系主义的日本皇室典范，爱子内亲王没有皇位继承权。她父亲做了天皇，叔叔秋筱宫就成皇嗣，即候补天皇，再下来是小她五岁的堂弟秋筱宫悠仁亲王，再再下来没有别人，只好等待悠仁亲王将来结婚生儿子。

现时十六岁的爱子内亲王，走过来的路也不容易。从她很小的时侯起，母亲一直有心病，很多本来该做的公务都非得请假，没能参加，并且还为此受批评。内亲王自己也有几次感到上学困难，长期缺课马上被宫内厅发表给媒体报道出来，导致雅子妃或皇太子亲自送她到学校去。爱子内亲王读初中的时候，宫内厅一度发布的她照片，骨瘦如柴到令人怀疑是否患上了厌食症的地步。幸亏，她不久就恢复了跟之前一样的身材。可是，在她一代的年轻人圈子里，从此就有打不消的风闻说：宫内厅“展出”来的爱子内亲王其实是替身。

在如此这般的情况下长大，秋筱宫的女儿真子内亲王年纪轻轻就跟大学同学谈到结婚，也就是决定从皇室嫁出去成为平民，父母也给予同意，是可以理解的。儿女过自由、幸福的日子，是世上所有父母的意愿。二〇一七年九月，宫内厅发表真子内亲王和在律师事务所兼职的一桥大学研究生订婚；同年十一月，更发表婚礼日期定为一八年十一月。谁料到，三个月后，宫内厅又发表：两位新人已决定把结婚日期拖延两年了。同时，日本媒体上泛滥关于未婚夫一家人的闲话，尤其是他母亲跟丈夫死别以后，一手带大独生子的过程中，曾有人提供经济援助；那人现在向媒体透露：四百万日元的欠债还没有还清。四百万日元数目不大，毕竟真子内亲王离开皇室的时候，就会收到一亿多日元的生活费。可是，声誉就事关重要了。

日本皇族男性一生下来就面对将来一定或也许要做天皇的命运。那也不容易吧。至于女性，她们面对的选择也够困难的。战后在美国占领下修改的皇室典范，一方面保持了重男轻女的父系主义，另一方面为了限制皇室对政治的影响力而缩小了皇族范围。多数日本人希望皇室制度会持续下去。为了持续，非得彻底改革的时刻，似乎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