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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元僧雪村友梅:走遍半个中国的日本留学僧
相对于日本和宋朝的友好交流,日本和元朝之间的交流较少为一般人所知。尽管如此,很多人却知道元世祖忽必烈于1274年和1281年曾两次进攻日本。但日元交流并未因此沉寂下来,反而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入元僧的在华活动。
因为华北华南的统一,入元僧的活动大大超过了入宋僧的范围。整个南宋期间,入宋修学的禅僧律僧几乎都在江浙一带活动。禅宗五山以及天台山是他们主要的目的地。而入元僧除了在江南地区参学之外,也奔走于长江中游,甚至北上华北地区,进入当时的京城大都(北京)。
雪村友梅,可以说是入元僧的一位代表人物,其足迹几乎遍布半个中国。他的生平基本被记录在《雪村大和尚行道记》中,日本学者今谷明也曾专门写过一本书《元朝·中国渡航记:留学僧雪村友梅的坎坷命运》来介绍他的经历。
大都之行与牢狱之灾
雪村友梅是浙江僧人一山一宁的弟子。一山一宁原本是普陀山宝陀寺(今普济寺)的住持,在元成宗时突然被委任为国信使,搭乘商船东渡日本。抵达日本后,一山一宁的外交任务虽然未能完成,但他很快被镰仓幕府任命为建长寺的住持。当时日本与元朝仍然处于敌对的状态,日元间往来一度断绝(后来很快恢复),使得镰仓禅林出现了“海外人才”匮乏的状况。因此一山一宁一到,就使得日本禅宗诸寺为之振奋。几乎是全国各地的禅僧蜂拥而至,投入一山一宁门下,雪村友梅就是其中之一。
普陀山普济寺1307年,年仅十八岁的雪村友梅搭乘商船在宁波(庆元,以下一律使用当代地名)登陆,之后来到湖州道场山,在一山一宁的同门叔平□隆和尚(中间一字不详)门下受其照顾。雪村友梅并未在道场山停留多久,而是北上巡礼,直奔大都而去。
当时到过大都的日本僧并非雪村友梅一人。更早一辈的东洲至道曾经在大都大觉寺做住持,并且仍与日本有书信往来。而后又有古源邵元到大都,居水月庵。当时的大都寺院众多,包括藏传佛教、慈恩宗、华严宗、禅宗在内,佛教十分繁盛。
雪村友梅在大都观光之后南下前往嵩山,途中宿赵州柏林寺。嵩山是禅宗祖庭,后来的古源邵元也曾做过嵩山少林寺首座。而柏林寺则是唐代著名的禅僧赵州从谂和尚的寺院,可以说雪村友梅非常有计划地巡礼了华北的禅宗祖迹。
在华北的两年行脚结束之后,雪村友梅回到了湖州道场山,继续在叔平和尚门下,司职藏主(图书管理员),然而这时候才是雪村友梅颠沛流离的开始。两次远征日本之后,元朝加强了海防戒备,禁止日本商人入城(但并未禁止贸易)。而后发生了“至大(年号)倭寇”事件。除入城禁止和高于其他海外客商的苛刻税率之外,事件的直接起因是官吏从中侵吞牟利,引发日本商人的不满,在城内放火,致使包括浙东道都元帅府、玄妙观等都被烧毁。
这件事情的发生给身在中国各地的日本留学僧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当时宁波天童寺的日本留学僧龙山德见就惨遭逮捕,押送大都,后安置于洛阳白马寺,同为留学僧的嵩山居中被迫回国。身在湖州的雪村友梅也受到波及,不幸被以“间谍”的罪名抓进监狱。
湖州道场山叔平和尚不遗余力地试图救出雪村友梅,却受到连累,遭到严刑拷打,不幸惨死狱中。当时雪村友梅一样遭受拷问。据《雪村大和尚行道记》记载说,当元朝的狱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雪村友梅用标准的汉语吟出了昔日从浙江东渡日本的无学祖元的《临刀偈》:“乾坤无地卓孤筇,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引得狱吏惊叹。
根据无学祖元的传记,无学祖元当初就是在元兵的刀口下吟出此偈。雪村友梅此时引用它,是与无学祖元相似的状况,没有听说过这个偈子的元朝人以为其是雪村友梅所作。最终,雪村友梅得以免于死刑,被流放到京兆府(今西安)郊外的翠微寺软禁起来,此时是1313年——这也是与前面提到的龙山德见一样的待遇。
日本人的首次四川之旅
西安是自唐代以来日本留学僧梦寐以求的圣地,但并不是每个留学僧都有资格进入当时的都城长安。后来真言宗的开创者空海在长安青龙寺传密教回国,之后的天台宗圆仁也同样在长安学习密教。在元代,长安已经不再是都城,但仍然有着诸多寺院,也是中国佛教诸多宗派的祖庭所在地。
祖庭在元代也受到相当的重视,譬如玄奘塔所在的兴教寺,也被复兴起来。雪村友梅所在的翠微寺是终南山下的寺院,原址曾是唐代的翠微宫。雪村友梅虽然是软禁之身,但是却能在寺中学习,他也留下了不少以唐朝为题材的怀古诗。
雪村友梅坐像在西安度过三年后,雪村友梅又被再次流放,这次的安置地是成都。雪村友梅翻越秦岭,沿着蜀道,经过艰苦的行路后终于到达成都。事实上正如诸多入蜀者一样,雪村友梅在成都几乎度过了他在中国最好的一段时光。
雪村友梅是第一个到达四川的日本人,但是四川对于日本禅僧而言并不陌生。当时在江南禅林中有着大量四川人,而公案当中登场的祖师更有不少都是四川人,四川可以说是禅宗的重镇。南宋时东渡日本、为镰仓禅宗创始人的兰溪道隆、兀庵普宁也是四川人。蜀地的风景不仅在书本上,或许雪村友梅在日本时就曾亲耳听到过。
在成都的雪村友梅投入到经史子集的学习之中,也与当地文人士大夫交友,学问进步很快。他在成都有着较多的自由,经常登山访友,并在中国结识了很多僧俗朋友。他也像今天的游客一样参访了杜甫草堂等“知名景点”。雪村友梅对四川的感情是很深的,因此他的文集也取名为《岷峨集》,“岷”是岷山,“峨”是峨眉山。
直到1326年,雪村友梅终于得到朝廷的赦免,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于是告别“锦里诸友”,南下名山的汉嘉县,并经过乐山、宜宾、泸州,可能参观了乐山大佛,甚至不排除登上过峨眉山的可能。之后来到重庆,时值盛夏,他还留下了关于重庆酷热难耐的诗句。
雪村友梅在重庆登船,通过长江三峡,在这年的秋天到达武汉。次年他登顶南岳衡山,游览洞庭湖,登上黄鹤楼,又去了庐山,目睹庐山瀑布,并在庐山东林寺短暂停留。随后他又去了金陵(南京),在那里拜访了江南知名的禅僧古林清茂——这位浙江人门下有着好几位日本留学僧。元代作为留学僧风潮达到顶峰的时代,包括古林清茂、中峰明本这样的“名导师”门下基本上都有大量的留学僧。
重返江南
离开南京之后,雪村友梅前往道场山,途中游览了镇江的名胜金山和焦山。道场山是他的伤心地,当年他在这里被诬为间谍,身陷囹圄。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必须要做的,就是前去悼念当初为救他而死的叔平和尚。他找来画工,为叔平和尚画了一幅画像,并求杭州净慈寺住持题赞,供养叔平和尚。
1328年,雪村友梅又被元文宗皇帝任命为翠微寺住持,并赐号“宝觉真空禅师”。宋元时,朝廷向僧人赐师号是一种礼遇,虽然有时也可以用钱买到。师号因字数不等(比如二字、四字、六字)显示的朝廷重视的等级也不同。四字师号是一种较高的等级,雪村友梅的老师一山一宁在作为使节东渡时,也专门被授予“妙慈弘济大师”的师号。最终雪村友梅决定归国,并于1329年在福州出航,终于回到日本。
南禅寺雪村友梅是否在被任命为住持之后前去翠微寺赴任我们不得而知,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元朝担任住持的日本留学僧。元代日本留学僧在中国担任住持,也反映出元代渡海的日本留学僧数量之多,禅学素养超过前代。当然这与日本国内禅宗的发展密不可分,几乎是在入元僧风潮的同时,尤其是元末战乱中东渡日本的中国僧人数量同样众多。
尽管我们知道元朝曾与日本两次交战,但是很快日元贸易就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参见榎本涉访谈《元代是中日贸易的顶峰》)。而日本当权者也对元朝表示了不小的兴趣,日本学者原田正俊称,元代编纂的《敕修百丈清规》在日本的流行,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
日本的后醍醐天皇看到元朝的僧侣身着黄色僧衣,便也想把日本禅僧的僧衣统一成“大陆标准”,后来遭到日本僧人的反对,这才作罢。又如元代曾把南京的龙翔集庆寺专门列在禅宗五山之上,这一称号也被明代所继承。于是后来到了室町时代,日本也把京都南禅寺列为“五山之上”。
元代对日本的影响之大,绝对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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