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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何多苓澳门个展:超越潮流的,是不息的诗意与春风
零丁洋的海风一吹,吹进画家何多苓的往事。765平方米的展厅,近百张画,叙述了何多苓的绘画生涯。
近日,何多苓艺术大展在澳门艺术博物馆开幕。1975年至2019年的近50件/套素描及油画作品在灯光下徐徐展开。画家早年曾自剖:“本性使我对潮流和时尚有天生的免疫力,无视潮流也许是容易的,但超越它却难。”开幕之际,“澎湃新闻·艺术评论”(thepaper.cn)对话何多苓,谈及其近四十年和2020年疫情下最新的创作体会。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开幕当天,川籍画家何多苓外穿藏青色小格子修身呢料西服,内搭一件与澳门特别行政区区旗同色系暗绿衬衫,黑色铅笔裤贴住瘦长双腿。背影望去,72岁的画家,外形不输任何“鲜肉”偶像。站在展厅里,其挺拔姿势,一如笔下的“俄罗斯森林”。这组画完成于2014年俄罗斯之旅后,终于踏上精神故乡的何多苓随后密集创作出“俄罗斯森林”系列,包括托尔斯泰、普希金、诗人阿赫玛托娃、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等肖像风景画。钟爱浪漫派音乐的他将《肖斯塔科维奇》选为这场展览的海报画。
何多苓
展览海报
“我的生命被织入一片草地”
《春风已经苏醒》
相比《肖斯塔科维奇》,何多苓1982年画的《春风已经苏醒》出名得多,画风深受美国画家怀斯影响。诗人、澳门大学教授姚风说:“画作的题目和意蕴都清晰地呈现出中国那个严冬刚刚过去、春风正在苏醒的特殊年代。”
上世纪七十年代,何多苓先后在成都师范学院、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学习。那之前,他有四五年插队生活,“1969年冬天,在四川西南部大凉山无边无际的群峰之间,我躺在一片即使在严寒季节也不凋零的枯草地上,仰望天空。十年后我才意识到,就在那无所事事、随波逐流的岁月中,我的生命已被不知不觉地织入那一片草地。”那片草地被他画在了《春风已经苏醒》中,画作后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这次没有参展。尽管这张画至今被公认为何多苓的代表作,事实上它早已被画家本人否决。在后来的作品中,何多苓开始艰苦地寻找自己的语言。
《蓝鸟》
1984年何多苓在美国时创作的《蓝鸟》,被单独地悬在展厅外,画家具有诗性的象征主义特征由此出现了。压抑的画面里,色彩渐被放逐,幽灵般的白色蔓延在画布上,画家则体验到“狂喜与迷醉”。
早前一年,何多苓先画了《冬》《有刺的土地》《天空的孩子》,这三幅油画虽不被人注意,却有着远超《春风已经苏醒》的重要性。“一种新的抒情语言初见端倪,人与自然力在这里已开始处于新的象征系统中,不再诉诸习见的、易于接受的抒情方式,不再激起同情或忧郁的快感。不温情的浪漫情调拒绝怜悯,伤害了惯于在观赏中体验同情的习惯。”何多苓曾写到。
《小翟》
展览中有三幅女性肖像《小翟》,在1987年的画里,何多苓第一次把特定的形象与另一特定的气氛不可思议地混合起来,把现实与超现实同时显示。
不安、沉重、新冠疫情
对何多苓的采访,是在展厅里进行的。坐在沙发上,正前方是个小隔间,悬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迷楼》系列,左手一排是2000年后的女性裸体肖像“兔子”系列(考虑周详的策展方为此张贴了“部分作品有裸露内容,敬请家长/公众留意”的展牌),右手与身后是2019年新创作的《无顶之屋》和《野苑女墙》。正是在这圈画里,画家螺旋向上,完成了绘画语言的嬗变。
《迷楼系列(春)》
走进《迷楼》,何多苓突然放弃了“画得成熟而且市场很好的风格”,运用起拼贴手法,加上中国画元素和建筑符号。七八年的尝试,却没能让他找到“油画上恰当的方法”。“虽然很不成熟,但是它对我来说很真实。”
走出“迷楼”,何多苓重拾八十年代的女性裸体画,但画面背景,不复棱角分明的大凉山,而是取景成都家中花园的一草一树,“过去你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不会侵害你,自从城市化后,人和自然的关系不像原来那么稳固,变得很脆弱了,我就想画出这个感觉。”随之而来,不管是对“拉斐尔前派”画家米莱斯《奥菲莉娅》戏仿的《俄菲利亚》,还是嵌入八大山人动物元素的《梦夏》,这一时期画作“表现的完全是游移不定、晦涩、不可言说的一些东西”。画中的细节被弱化掉,体积被弱化掉,而且更含蓄和更暧昧一些,“这种含混暧昧包含了很多因素,那就是当代社会生活给我留下的一些印象。”
《俄菲利亚》
《梦夏》
2002年,何多苓在访谈中归纳过当时的创作阶段:大学时期的习作画是第一阶段;《春风已经苏醒》直至九十年代赴美时诗意、抒情的“怀斯”风格是第二阶段;《迷楼》和“春宫”系列的否定与突变是第三阶段;访谈时处于第四阶段。
18年过去,这次展览又有新意。去年的《无顶之屋》《野苑女墙》融合了《迷楼》的中国元素、建筑空间,延续了女性人像,但何多苓“用现在的方法把它(迷楼)画一遍,更接近主观性,肖像性的东西越来越少,人完全作为一种符号。过去有些刻意的东西慢慢消失,火气慢慢退出。”
《无顶之屋No.2》
《野苑女墙No.3》
更令他惊讶的是,2019年底在昆明首次展出《无顶之屋》《野苑女墙》后不久,新冠疫情来袭,画面上隐隐出现的“不安、不详的预兆”变成现实。何多苓打量着画作,“有时候真有一种心灵感应,我觉得真有一种预示性的东西在画里,而且越来越沉重,我画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传递出来了。”
疫情中,庚子年的成都春天留给何多苓一个“肃杀阴沉”的印象,持续近半年。他用今年的新作记录下这种感觉,春节看完德国画家里希特传记电影《无主之作》后,他用里希特的风景画为背景,画了人像;阴郁的成都春天被描绘为接近于抽象画的“杂草风景”;他还在筹备明年的大展,尝试大幅人头画像。何多苓曾有感于诗人韩东“诗歌到语言为止”的评价,改成“绘画到技巧为止”。时至今日,他对技巧的探索依然不见尽头。
灰冷色调的“俄罗斯森林”
《带阁楼的房子》
《带阁楼的房子》
《带阁楼的房子》
诗歌和俄罗斯,是何多苓绘画中挥之不去的旋律。油画连环画《带阁楼的房子》是何多苓“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极少展出,这次却辟出了三面展墙完整陈列。
1986年,他根据俄国作家契诃夫同名短篇小说、花费3个月创作了44幅小型油画,后向《中国连环画》杂志投稿。小说讲述了画家与少女的爱情故事,却没有戏剧性的冲突,接近于诗的气质恰好吻合何多苓的绘画观。“我盼望在连环画这一限定形式中排除情节。一个理想画面的模式应该是:它所选择的一瞬除去描述这一瞬物象的表面特征外,能够立即把观众的心理视线引开这一特征,上升到纯粹精神体验的位置上,从而完成审美过程。”何多苓说。
创作《带阁楼的房子》前,何多苓先画了36幅连环画的《雪雁》(依据美国作家保罗·加利科同名小说),耗时整整一年。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中,画家男主角有一段内心独白:“……我满腔的温情,心里平静,满意自己。我满意的是我还能够入迷,能够爱人……”怀着相似的情感,何多苓把这组油画始终留在身旁,“晚年画不动画时还会拿出来把玩。”
诗人欧阳江河评论道:“如果每个人都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告别自己的青春,那么,不妨将何多苓的这部连环画看作他对自己青年时代美好的一切,以及精神上的带着创伤的初恋之告别。它无疑是我们这一代人迄今为止所创作的最为感人的安魂曲。”
告别青春,66岁的何多苓终于踏上俄罗斯土地。从大凉山时期开始,土地一直是其观念赖以寄存的视觉基础,“森林仿佛是俄罗斯人最初的教堂,是俄罗斯精神可以外化的深刻根源”。因此,何多苓以“俄罗斯的森林”命名了一系列画作,与他神交已久的文学、音乐和文化巨匠,站在了一幅幅超现实主义的画里。
《肖斯塔科维奇》
《肖斯塔科维奇》的另一个名称是《等待》,音乐家晚年曾说“等待枪决是一个折磨了我一辈子的主题”。“阿赫玛托娃却像一株高洁挺拔的白桦树伫立在旷野上,她的悲苦和诗歌穿过空芒的画面。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有坐在书斋里,而是孤身坐在灰冷色调的森林里,这里似乎就是他服刑过的西伯利亚。”诗人姚风说。
《阿赫玛托娃》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不息的春风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展览正式开始的第一幅画是何多苓2003年的《母亲》,优雅却缥缈。“我最痛苦的就是在精神上没有跟她很好地沟通,我也什么都不能做,最多给我妈画个像。”2002年时,何多苓曾这样说道。话音落下不久,母亲病故,生前没能看到画作。画里,母亲坐在轮椅上,前景是若隐若现的桃花。往年春天,母亲由儿子推车出门赏桃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看着画里的妈妈,何多苓眼中泛起一丝湿润。
《母亲》
爱、亲情、自然、诗意,是多少年来何多苓的艺术基底,无论上了年纪的他是否已逐渐习惯“更冷地看这个世界,更冷地表现它”。这层艺术基底更接近画家早年的自剖,“本性使我对潮流和时尚有天生的免疫力,无视潮流也许是容易的,但超越它却难。”
对情感的克制,对自然的宽容,对潮流的超越,才有了何多苓画面上经久耐读的可能,而这正呼应着本次展览的名称“春风吹又生”。
春风吹又生——何多苓艺术大展
展期:2020年11月7日—2021年3月21日
地点:澳门艺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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