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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叙述着怎样的孤独?
原创 叶玲玉 群学书院 收录于话题#群学书院论坛纪要40个
20世纪文学史上的经典名著《百年孤独》讲述了加勒比海沿岸的马孔多小镇上布恩迪亚家族百年间七代人生死兴衰的史诗故事,也是对拉丁美洲近百年革命历程与历史文化的寓言式书写。
《百年孤独》
不朽而瑰丽的魔幻传奇
文 | 叶玲玉
现场图片 | 陈琦
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史上,《百年孤独》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拉美民族性格形成过程中,为什么“孤独”如影随形?为什么上世纪有一批中国作家从马尔克斯的作品中获得灵感和共鸣,文学和现实是如何映照,又是如何互相影响?作为一名普通读者,我们如何通过阅读去突破惯性认知?
2020年10月24日周六下午,《百年孤独》分享讨论活动在万象书坊举行。
本次讨论的开场,许金晶老师对于选书缘由做了一点介绍:当前全球正处于多事之秋,新冠疫情对全世界的政治、社会、文化、生态等都产生了极具颠覆性的影响,各国贸易保护主义、保守主义、反全球化思潮盛行,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区隔,每一个人重新成为孤岛。在这样特殊的时间节点里,我们坐在一起共同阅读《百年孤独》,相信会体会到很多不一样的味道。今年图书市场销量方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传记比小说卖得好。这是为什么呢?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主任、副教授张伟劼老师认为,传记、小说都是故事,而今年疫情导致的隔离状态激发了人们对故事的需求——文艺复兴肇始之初,作为西方叙事现代文学先声的《十日谈》的诞生和瘟疫就有密切的联系,瘟疫逼着镇上一群男男女女聚在一起,靠互相讲故事去打发无聊的时光。接着,张老师又同大家一起设想,假如一群大学生流落到一个荒岛上,需要共同建设集体生活,不同专业的学生可以做什么呢?医学生可以治病,建筑系学生可以盖房子,而中文系、文学系的学生就可以说故事。故事可以让生活不那么无聊,如果人类的生活没有消遣,没有故事的话,就会变得枯燥无味。他援引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小说《叙事人》,这本书说到亚马逊雨林里有一种说书人,通过讲故事把分布在亚马逊雨林里的各个部族聚集、连接起来,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共同体,散落在不同地方的土著人通过这些故事拥有了一种共同的命运。我学西班牙语时,听拉美政客的演说,看拉美的新闻,读拉美的文学后才发现,真实的拉丁美洲并不在那些政客虚伪的话语里面,而存在于文学经典中。当我具备了原文阅读的能力,开始读《百年孤独》原版时,我意识到,一个真正的拉丁美洲的历史与现实都浓缩在了这样一本看似荒诞不经的小说之中。通过分享自己的亲身体会,张老师将沙龙的讨论引入正题,如何去理解《百年孤独》中的孤独?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结合拉美历史。西班牙殖民者在一开始对拉丁美洲这块殖民地的管束,使得拉丁美洲注定要经受孤独的命运。在带有中世纪色彩的意识形态主导下的几百年殖民统治中,拉丁美洲各个殖民地之间缺乏交流,不能充分接收自由进步的思想,独立之后也难以融入到现代性中去。帕斯在199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曾在颁奖仪式上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幼时生活在墨西哥城郊外的别墅里,一度认为世界本该如此——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包围着他,令人十分惬意。直到有一天,他从一本美国杂志上看到一队美国士兵从欧洲战场凯旋,而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件大事他此前从未得知,这使他一下子意识到一个事实:我生活的世界与外界世界完全隔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帕斯也生活在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里,生活在一种不与外界相沟通的孤独之中。在《百年孤独》的一开头,主人公也意识到同一个问题——他们生活的地方过于闭塞,必须打通一条通道去和外部世界相连。张老师指出,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关于这类魔幻现实元素的书写已在拉丁美洲开始萌芽,1947年阿根廷作家胡利奥•科塔萨尔发表短篇小说《被占的宅子》即为代表。
这部小说讲述一对兄妹长久地生活在一个祖传下来的百年老宅里,日子过得十分平静,有一天,他们听到宅子的某个角落里发出声音,于是他们把声音来源的那个房间的门给关上了,过了几天,另一个房间又传出声响,他们马上再把那个房间的门也关上,渐渐地,这个声音侵袭到他们生活当中,仿佛一直追杀他们一般,把他们吓得夺门而出跑到了大马路上。作者始终没有揭露声音的源头,后来的评论家对这部小说的魔幻元素进行各种解读,有人提出,这种神秘的声音,以及兄妹二人所采取的反应,实际上表达的是一种普遍的人类心理,即:我们永远会对未知的事物保持恐惧。也有人指出,这种声音描绘了阿根廷人一种深层的心理,当时的庇隆政府大搞民粹主义、打压不同政见者,致使很多知识分子遭受迫害,在这种环境下,知识分子普遍感到压抑,他们感受到一种令人害怕的神秘力量,科塔萨尔想表达的就是他们对这样一种环境的心理反应。除了《被占的宅子》之外,张老师还向大家介绍了另外一部可以作为《百年孤独》先声的作品,即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中篇小说《佩特罗•巴尔莫》。
故事一开始,是墨西哥哈利斯科州的一片荒原,一个男人听从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决定去找自己的父亲,索要回母亲口中“他欠我们的东西”。他走了很长的路,在路人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小村庄,这才知道先前指路的人是一个幽灵,村子也早已败落,只有一些幽灵在其中游荡。这个故事一方面颠覆了读者传统上对于墨西哥文学只会刻画革命斗争、展现农民生活的印象,另一方面,作者通过设置多个时间线,颠倒故事的前后顺序,安排多个叙事声音,给习惯了传统叙事的读者造成阅读上的吃力感(实际上受了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影响)。此外,这部小说含有“寻找父亲”的主题,也反映出现代拉美文学共有的一种回归本源的努力。从象征意义上说,拉丁美洲起源于西班牙人对土著女人的强暴,这场强暴诞生的混血人标志着拉丁美洲民族的开端。由于“父亲”的缺席和不负责,拉丁美洲人在民族的形成和成熟中不断面对着种种矛盾与身份的困惑,许多现代拉丁美洲文学作品中都存在一个回归本源、寻找民族之根在何处的问题。许多拉美作家试图从拉丁美洲本土汲取灵感。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在小说《人间王国》的序中指出,美洲神话从未枯竭,它的构成和本源是美洲原始风光。拉丁美洲的被征服是一种灾难,同时从中也诞生了很多可以作为文艺创作的素材。正如卡彭铁尔所说,拉美拥有许多亚欧大陆居民闻所未闻的风光和产物。整个美洲的历史就是一部神奇的编年史。
由此可见,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在拉美文学中早有萌芽,而《百年孤独》无疑是集大成者。介绍完两部先声性质的小说之后,张老师开始带领大家围绕小说文本进行讨论。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百年孤独》并不是一本全然写实的小说,魔幻是一种文学手段,而在其背后的是真正的生存现实,所有的文艺作品都是谎言,但恰恰是这样的谎言能够揭示出真理。“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连诺•布恩迪亚上校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在小说的开头,马尔克斯通过展现时间的来回穿梭跳跃,向我们展示出文学叙事多样性的可能,而对马孔多村庄的描述,又与《创世纪》相似。小说中时不时有吉普赛人带着新鲜事物从外面进来,主人公奥雷连诺上校的父亲醉心其中并迷上了科学知识,他在一种完全和外界隔离的情况下自行探索,最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地球是圆的。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察觉出世界的广大,而马孔多是多么闭塞落后,他需要带领村民打通一条通往文明世界的道路。张老师结合马孔多村民在热带雨林穿行、见识亚欧大陆异域事物等情节,指出这种看似魔幻的书写其实是一种对西班牙殖民征服的再现:西班牙殖民者由外部世界来到美洲,与之相对的,布恩迪亚由封闭世界走向外面,这种反向征服的旅程也表现出了对民族诞生本源的回溯。此类征服书写在拉丁美洲现代文学中时常可见,如巴尔加斯•略萨的《绿房子》,智利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幽灵之家》等。
张伟劼老师以贝尔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的《征服新西班牙信史》一书为佐证,认为拉美文学诞生于西班牙人和美洲土著人的相遇,西班牙语美洲文学一开始就用西班牙语书写——某种程度上,西班牙人也就成了美洲人。《百年孤独》中,马孔多的村民行走在通往文明的路上,有一回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下停着一艘覆满尘埃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这艘船的出现,实际上就象征着美洲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发现西班牙文明的遗迹,它流淌在拉丁美洲人的血液中,无人能够否认。帆船意味着海在近处,而海意味着阻隔,村民们不得不悲哀地接受那个事实:马孔多实际上仍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通往文明的路非常难走。卡洛斯•富恩特斯在评论马尔克斯的作品时称“加西亚•马尔克斯把我们的不幸变成了幽默”,事实上,拉丁美洲的历史的确是一部充满血泪的历史。很多中国人在读它的过程中会有一种亲近感,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同属第三世界,我们也曾经是一个半殖民地的国家,也曾受到过入侵蹂躏。然而,马尔克斯并没有仅仅用血泪去表现悲剧,他把悲剧变成了喜剧,把拉丁美洲的孤独、闭塞变成了幽默。马孔多的建立,源自于一起杀人事件,这是一件原罪,为了逃避由此而生的幽灵,布恩迪亚举家搬迁,正如《圣经》中的亚当和夏娃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在这部分,张老师为大家分析了“乌托邦”这个意象:西方人用“乌托邦”一词来形容这种想象出来的美好国度,而马孔多的诞生正是源自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一个梦,文艺复兴时期的托马斯•莫尔写下《乌托邦》是为了抨击资产阶级萌芽时期英国社会上一些不公平、丑恶的现实,然而这样一种想象,却成为了美洲建立的一个重要根源——欧洲人想要在美洲建立一块铲除了欧洲所有问题的一个美丽新世界。接下来,张老师将小说中马孔多村面对外部世界冲击所产生的的一系列现象与19世纪美洲各国史实相联系,进一步阐释了《百年孤独》对现实的映射。马孔多的人见到了火车带来的这些新发明之后,闹了很多笑话,村民们彻夜观察电灯泡、为电影演员在不同场景中角色的转变而愤怒……凡此种种,都是现代性没有完全抵达的体现。以马孔多映照拉丁美洲,则历史在此刻从殖民主义进展到新殖民主义。19世纪美洲各国独立后纷纷陷入新殖民主义的怪圈,小说里的“香蕉”惨案在现实中的哥伦比亚历史上也有真实记录,然而无论是在小说还是现实中,政府都极力否认这一场屠杀,此即为所谓“政客话语”,它掩盖了拉丁美洲的现实,而类似的惨剧不断在拉丁美洲上演。正因《百年孤独》如此不遗余力地表现美洲的苦难与人民的反抗,才会一下子让整个西班牙语世界的读者对之产生兴趣。正因我们更多关注大国崛起的历史,对拉丁美洲历史淡漠与忽略,我们才会在解读以之为蓝本的虚构文学作品时感到不知所云。在此理解基础上,张伟劼老师总结道,拉美文学爆炸并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学美学现象,它不仅是一部魔幻作品,也是一部革命小说。这里的“革命”,一层意义上是美学上的革命,另一层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这不是一个给人消遣的故事,它与古巴革命互相呼应,旨在呼唤拉美人去改变自己的现实。上世纪六十年代,拉丁美洲崛起了一批享誉欧洲的青年小说家,文学爆炸的兴起与衰落在时间点上基本与古巴革命的高潮与低谷相吻合。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也展现了一种回归本源的努力,他走遍了拉美大陆各个角落、回顾拉美受新旧殖民主义戕害与帝国主义威胁的血泪历史后指出,在拉美大地上,我们看到的不是资本主义的幼年萌芽,而是它血腥的衰败,拉美不会复制西方由不发达走向发达的路径,正是由于西方的发达,造成了拉美的不发达,后者还处于被奴役的地位,从一诞生就垂死,为了使拉美获得新生,每一个国家必须推翻统治者,改变依附他者的状态,而想要达到这一点,只能通过暴力革命。《百年孤独》让那个罹患孤独症的病态家族最终湮灭于空无,隐含的意思是,呼唤新人的出现,建造一个新世界。在沙龙的前半段,张伟劼老师主要从《百年孤独》的历史背景、文本细节入手,结合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路径来对小说主旨进行了深入阐释,而在接下来的评议环节中,比较文学出身的刘超老师则将探讨的重点放在了小说所呈现的批判性上。
拉美是离中国最远的一片大陆,绝大多数中国人都对拉美的文化知之甚少。“就我个人接触的经验来看,拉美移民普遍呈现出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他们虽然过得比较艰苦,但有了钱就去吃好吃的、跳舞、弹吉他,对未来也没有什么忧愁。”在评议的一开始,刘超老师也分享了自己早期对于拉美人民的观察与感悟,然而,随着思考的深入,他逐渐意识到,隐藏在拉美人开朗外表之后的是一种深层的创伤和孤独,这种伤痛与拉美不断被破坏——重建——再被破坏——重建的历史有关,呈现出来的却是习惯与麻木。
刘超老师同样提到了普拉特的《帝国之眼》,在这本书中,普拉提出,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西方对拉美不再依赖于纯粹的暴力征服,更多是引入了一个科学主义的现代性的进步话语,再通过政治宣传为自己的殖民行为提供一种合法性。而马尔克斯的高明之处,恰恰在于他用一种十分艺术化的语言完成了对殖民现代性的颠覆与消解,他让小说的整体叙事维持线性发展,但又让读者体验到不断的时空跳跃,从猪尾巴的表兄到最后一个被吃蚂蚁吃掉的猪尾巴男孩,故事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循环状态,而非一直向前,这与人们惯常所理解的现代性那种一直向前的社会观相冲突。此外,在小说中,马孔多的村民并不崇拜科技,他们甚至觉得飞机还比不上飞毯和望远镜,以至于到最后火车在马孔多变成了一堆废铁,这也是对于以西方为中心的现代文明的优越性与合法性的一种颠覆。可以说,马尔克斯让《百年孤独》站在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对立面。除此之外,马尔克斯还在小说中引入了自然伟力,并使它居于人的能动性、科技动力和欲望等一切力量之上。小说中,自然是真正的主人,真正拥有完全的主体性,而所有人都服从于它、受它操控——他们害怕灌木丛、蚁群且不断地抗争、不断地保护城市文明。马孔多衰落之后,所有人都因为自然规律而死去,整个村子最后消失在一场龙卷风之中,文明自此被连根拔起。在刘超老师看来,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后我们展示的不是一种新的可能性、新的人类,而是自然的一种恢复:人类想要抵抗自然的伟力而终至失败。从这一点上来说,现代文明也不失为一种梦幻。除此之外,《百年孤独》对于革命也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奥雷连诺上校想要发动革命、上战场,并不是为了自身政治立场或想要给民众自由解放,而是因为他天性冷漠,战争迎合了他冒险、嗜血、杀戮的欲望,能够让他摆脱焦虑和孤独。在这里,一个问题被提了出来:而革命和独裁之间谁更进步?谁更符合拉美人民的利益?革命和独裁在拉美历史上反复交替,形成一个怪圈,其实两者都有同一个出发点,所采用的暴力手段也一模一样,通过书写,马尔克斯将这种质疑延伸到了一种更为深层的哲学思考。在评议的最后,刘超老师表达了关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哲学性思考。他指出,“后现代”一词并非西方世界的发明。20世纪40年代,奥克塔维奥·帕斯第一次提出”后现代”,后来这个词被欧洲理论家所借用。在刘超老师看来,所谓的后现代精神,实际上是对现代性的一种反思和批判,小说中不同种族之间相互融合、相互碰撞,产生了许多瑰丽想象、奇幻文化以及突破道德界限的情节,让读者被投入到这样一个魔幻传奇的文本之中,凡此种种都是对我们原先所固有的规则意识的瓦解。此外,《百年孤独》与佩德罗·巴拉莫以及卡彭铁尔的很多文本都构成了一种互文性,从而形成了一个关于拉美世界的镜像迷宫,这也是我们超越当下意识、对现代性和理性进行反思的一个落脚点。对此,张伟劼老师做了一点补充,他认为拉美的现代性与西方并不同步,前者更为复杂,在与之相关的众多观点中,他倾向于认同拉美后现代文学在文学爆炸时期才开始萌芽,只不过当时这批后现代作家的声音还不够响亮,直至文学爆炸衰落之后,后现代文学才开始崭露头角。讨论结束后,在场的读者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1、这本书的名字是“百年孤独”,那么我想问它以百年孤独展开叙事,是只有一个主题还是有多个不同的主题线?
张伟劼老师先做了回应。在他看来,一本书的作者并不能决定它以什么为主题、有哪些主题,《百年孤独》有数不清的主题,正因如此它才是一本经典。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发表的演说《拉丁美洲的孤独》中,马尔克斯说到,拉丁美洲人要摆脱孤独和悲剧的命运走向团结友爱,相当于承认孤独是它的一个主题。此外,小说中也有关于爱情的主题,关于日常生活的一些思考以及神秘现象、超自然现象。正是这些不同的主题,使得文本更加丰富,也成就了这样一部经典。
刘超做了一点补充,他认为小说中也存在一个关于宗教的主题:无论在小说还是现实中,从西班牙带到美洲的天主教势力都十分庞大,教会站在独裁者身后一同压迫普通民众。小说中有一个叫费尔南达的修女,她过着极其枯燥乏味的生活,内心世界也极为庸俗,最后的命运也比较悲剧,家族里另一个女儿也要去神学院做修女,却在神学院发生了恋爱,回到马孔多后又因为乱伦而违背了教会的宗旨。所有的这一切,都体现出了对于多元文化、非西方中心、非基督教传统的一种文化的发扬。一些神秘现象也融合了对于超自然力量的一种信仰和偶像崇拜元素,正因拉美文化如此丰富多彩,才会对我们产生强大的吸引力。
2、我对于小说中关于爱情的内容比较感兴趣,想了解一下两位老师如何理解马尔克斯在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爱情观?张伟劼老师指出,马尔克斯在不同作品中所展现的爱情不尽相同。《百年孤独》中的每个人都患了孤独症,所以它展现的爱情大部分都是悲剧,读者看到的多是破碎的、不得善终的、绝望的爱情。而在另一部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马尔克斯把美好的爱情展现到一个非常崇高的境地,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可以称为典范,《百年孤独》中的绝望的爱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得到了救赎。
刘超老师则认为,《百年孤独》中充满了一种情欲的爱情。马尔克斯在小说中赞美女性迷人、男性高大健壮,他推崇的不是一种柏拉图之爱或是病态、娇弱的恋爱,而是一种基于自然人性的强力之爱,这种爱情可以超越时空、超越文明,推动者家族的延续。
3、我认为《百年孤独》这部小说中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它以一个家族作为切入点,再由这个很小的点去书写拉丁美洲世界文明与动荡这个宏大的面,关于这一点两位老师有什么可以回应的吗?刘超老师认为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视角,他列举了史景迁的《王氏之死》、西方新闻报道及历史事件场景摹画为例,指出西方不管是做学术研究还是艺术创作都更贴近日常生活的细节,而中国人做研究则喜欢高屋建瓴,视角比较宏观。刘超老师建议,如果大家感兴趣,也可以关注一下中国作家的寻根文学创作,相关作家有莫言、贾平凹、苏童等,他们多少都曾受拉美文学的影响,作品中也都展现了中国文化底流中一个超自然超理性的世界。而在这一系列作家的作品中,他最为推崇的是韩少功的《马桥词典》,这本书借用《扎哈尔词典》的形式反映了中国民间文化,其中关于中国文化特征与文明生命力的演绎不输很多西方作家的创作。刘超老师表示,虽然新千年以来文学走向衰落,但他始终认为文学是我们人类最早的一个寄托,是对我们现在这样一种异化了的日常生活非常好的精神安慰,文学不会死,它永远都会给我们带来生命力和关怀。
除此之外,刘超老师也就先前的探讨做了一点延展,他提出,无论是中国还是拉美非,从世界文学角度和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出发,我们其实都是文化上的他者,英美学者会认为我们这些非英语作者表达的都是民族和异域的,那么拉丁美洲文学在中国是不是也被图景化了呢?我们凝视拉美,是否也像英美一样,习惯于认为那些东西是超自然的、民族的、异域的?我们的理解是否本身也是一种异化?
许金晶老师回应称,想要摆脱这样一种刻板印象、获得真正的对于拉美文学的体验,在自我和他者之间活着平等对话的机会,我觉得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文化交流,或者是一种直接的接触、碰撞,我们才能超脱这样一种西方中心主义的话术。同时他也表示,改革开放以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艺术家甚至普通游客前往拉美,这样的关注越多、越丰富,就越有助于改变我们对于拉美的刻板印象。
原标题:《《百年孤独》,叙述着怎样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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