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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一座大象食堂,让流浪的亚洲象找到回家的路
钱成熙
近几年,在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以及普洱等地,频频传出野象践踏农田林地,甚至伤人的新闻。仅在今年,便有16头野象在普洱出没,还曾在7月造成一名当地人死亡。9月,24头野生象进入宁洱,为有监测数据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10月,在普洱思茅,一头小象与母亲走散后,跌入村民的咖啡制作池,后来被村民合力救出。
仅看这些新闻,你或许会以为我国雨林中的亚洲象种群数量很多,甚至到了“为害一方”的地步。但实际上,我国的野生亚洲象数量仅有不到300头。日渐加剧的人象矛盾背后的真相,是亚洲象栖息地的被破坏。由于人类活动的扩大,热带雨林的砍伐,亚洲象栖息地一直在被分割、缩小,与人类村庄之间的屏障也被一再打破。食物的短缺、活动空间的狭窄,才使象群一再侵入人类的生活空间。
橡胶林取代了部分雨林 资料图
10月27日,绿色和平与@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联合制作的纪录片《何以为家:大象与我》在哔哩哔哩网上线。这部3集的纪录片,解释了人象冲突的来源、现状,展示了亚洲象和雨林的复杂关系和一线保护人员和当地社区的工作生活点滴,以及最重要的——如何修建“大象食堂”,也就是亚洲象食物源基地项目,来从根本上缓解人象矛盾。
大象为何重要? 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所长郭贤明在纪录片开头便解释,因为它是“热带雨林的工程师”:它们在林中穿行的巨大身躯,开辟出象道。被它们采食的竹丛倒下,形成林窗,让阳光能够透过树冠之间的空隙,洒在郁闭的雨林中这一小块略微开阔的地方——这为雨林的健康、新陈代谢和林下植物的更新迭代,以及林中小型动物的活动,创造了条件;大象的脚印形成的小水坑,帮助林间两栖动物和靠雨水传播种子的植物生存繁衍;大象的粪便,为种子萌发和土壤微生物生长提供了养分和环境,甚至被昆虫所利用作为居所。对于丰富区域生物多样性来说,大象的作用至关重要。
雨林中的一条象道 本文图除注明外,均为纪录片截图
1986年,西双版纳省级保护区晋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面积达到24.18万公顷。但野生象数量,始终在200头到300头之间徘徊,有的年份甚至下降到200头以下。据新华网2019年12月的报道,我国野生亚洲象数量仅有293头,占全世界15万头亚洲象数量的零头都不到。
与之对应的是经济损失。2018年,国际保护生物学会中国委员会秘书长张立教授在一次野生动物保护论坛上提到了一些数据:2010年,经济损失保险公司估算了大象在西双版纳造成的经济损失,大约是437万。 2017年达到了3倍,1253万元,逐步在增加,已平稳达到1000万元左右。
他说:“每年100多头象,在西双版纳居然造成这么严峻的问题。”
由此,无论是考虑到人的利益,还是象的利益,栖息地保护都迫在眉睫。
纪录片中,景洪早谷田村的居民对着镜头说,对于大象,“每个村民的心里都有恨。”
大象会吃光村民的玉米
另一个当地村寨曼勒村的村民则算了帐,大象“几百斤几百斤地吃”,来一次,村民就会损失四分之三的收入。在水稻种植区域,亚洲象一来,基本就颗粒无收。
现在,当地村民种植作物,都要考虑大象会不会吃这种作物,其重要性甚至超过这种作物的经济价值。
早谷田村的村长说,2007年,早谷田村被评为了“野象糟蹋示范村”,2017年, 村里来了两三头野象,到了2018年,一年有七八头野象会进入村庄,2019年,多的时候有二三十头野象前来。
大象踏过的农田
村民还发现,野象的食谱随着人类种植作物的变化也“拓宽”了。过去当地人以种咖啡为业,后来由于咖啡收购价太低,“不值钱”,改种芒果。于是以前不吃芒果的大象,开始吃起了芒果。它们像人类一样,吃肉留核,吃得还特别干净,让村民万分无奈。
攀枝花村寨正好位于一条象道的出口处,那里种了一片玉米,大象过来,连续吃了三天。
大象这样热衷人类的作物,是因为雨林中的食物已经不够它们吃了。片中说道,一头大象一天要吃200斤食物,过去的雨林足以支撑。但是1960年代以来,西双版纳开始引进橡胶业,从无到有,目前西双版纳的橡胶种植面积已经超过35万公顷。可以说,有相当数量的热带雨林,成了无法为大象提供食物的橡胶林。
人类活动痕迹增多
此外还有普洱茶的影响。2000年后普洱茶价格高涨,也使得版纳普洱地区大量开垦茶田。茶田面积从2000年的两万公顷左右,迅速上升到7万公顷。这也是以原始森林的砍伐为代价的。
普洱的茶田
版纳地区有一个地方叫芭蕉钦,曾经生长有很多野芭蕉,是大象重要的迁徙的路线之一。2010年之前,大象每年都从这儿经过,取食野生的芭蕉。2009年,有三户人家迁来,将整个芭蕉钦改造成了农田,但是大象还是从这儿通过,没有芭蕉之后,大象只能吃他们种植的庄稼。
芭蕉钦的情况,就是整个版纳普洱地区人象矛盾的缩影。
《何以为家》中提到了另一个农民种植习惯的变化,过去,村民如果有20亩地,他们只种其中5亩,三年一换,其他15亩地是轮歇地。在轮歇地上会长出芭蕉等亚洲象爱吃的食物。但是现在没有轮歇地,所有20亩地都会种上作物,这也压缩了亚洲象的空间。
2009年开始,西双版纳的野生动物肇事已经纳入了公共责任险。但是据片中勐养管理所的所长文茂才说,补偿只能覆盖到经济损失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老百姓想要的是全额赔偿。
对于保护者来说,更主动的方法,一是监测大象活动,保护村寨;二是改造大象栖息地,建立食物源基地,诱导它们远离人类活动场所。
在西双版纳的勐养子保护区有81个村寨,32个村寨有亚洲象活动,涉及村民5700多人。目前,其中六个村寨有了红外相机预警。文茂才表示,未来的计划是红外相机覆盖所有村寨。现在,没有被红外相机覆盖到的村寨靠的是人工预警。他们建立了很多微信群,由护林员监测大象的位置,一旦发现大象活动,就赶紧发在微信群中,通知村民。
红外相机监测到的大象
此外,他们还会在大象出没的方向设置标志牌来提醒。
2017年,版纳的两个村子投资173万元,建立了建立了1350米的大象围栏,把整个村子围起来。文茂说,在此之后,村子附近观测到了12次大象活动,如果没有围栏,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
标示牌
更困难的,是对栖息地的修复。2005年,勐养保护区的关坪建立了一个大象食物源基地,种植的物种和当地群众一样,比如玉米,甘蔗,芭蕉。不过,很快大家发现,这些植物亚洲象会吃得干干净净,不会再生长新的作物。大家感觉效果不太理想。
因此,食物源基地的建立,不仅仅是建一个食堂那么简单。郭贤明说,“对栖息地的修复也是森林的修复。”栖息地要有水源,供大象取水、活动,还要有森林,提供隐蔽场所。
还要有硝塘,供大象获得盐分。这是因为野外天然的盐碱池在建造灌溉水渠后就自然消失了,大象在野外取食不到盐分,只能跑到村民家里去找。在这个过程中,也会造成相当大的破坏。
摄制组跟随保护专家进入了莲花塘的一个栖息地修复地。这个修复地距离村子距离很远,先要坐车一小时抵达澜沧江畔,再坐船一小时,下船后,还要再爬山一小时,才能抵达。
莲花塘是个理想的栖息地
这里的好处是距离人类居住地足够偏远,面积也大,足有1000亩,但也为修复带来了很多困难,比如大型机械无法进入,只能靠人力肩担手扛,效率不高,成本很高。
让人意外的是,尽管在这么偏僻的林子深处,外来入侵物种肿柄菊已经泛滥成灾,而大象并不爱吃这种植物。因此修复的第一步,是要清除肿柄菊,然后再种植粽叶芦,中华草,构树这样大象爱吃的本土植物。
肿柄菊挤占了本土物种的空间
吸取关坪食物源基地的教训,在种植这些植物后,保护专家们要对修复地科学管理,确保这些植物生长两三年后再被大象取食,此时它们的根茎已经足够强壮,在被取食后可以继续生长,保持可持续性。
等这座“大象食堂”建成,它的口味、环境、服务如何,也要等大象们亲自测评了。
人类可以与野象和平共处吗?
《何以为家》中的这个“家”,既指村民的家,也指大象的家。雨林和村寨,大象和人类,现在正处在激烈的矛盾之中。如何让两者都能安居乐业,这条通往家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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