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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诗人隐士,以长久的耐心定义何为文学“天才”

2020-11-06 09: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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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报

Mary Oliver,1935-2019

去年1月17日,诗人玛丽·奥利弗因病逝世后,这位晚年生活低调的普利策奖诗人被一众作家同行及不同行业名人持续纪念,足见大家对她的喜爱。

在近七十年的写作生涯中,奥利弗坚持了一种孤独而专注的生活方式。她将物质需求降到最低,小心翼翼地回避了任何一种世俗意义上的职业追求,以此保证身心的最大自由。她说,“如果你愿意保持好奇心,那么,你最好不要追求过多的物质享受。这是一种担当,但也是朝着理想生活的无限提升。”她最需要的是“独处的时光,一个能够散步、观察的场所,以及将世界再现于文字的机会。”普林斯顿为她提供了她所需要的隐秘生活,使她得以在一种不受干扰的情形下写作。

她也拒绝加入诗歌圈子。她认为诗歌圈子由众人组成,加入其中往往意味着要去迎合众人的口味,尤其要迎合组织者的口味,这必然会损坏一个诗人独特的个性。“从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有如此多的机会、可以让一个诗人如此迅速地获得一定的知名度。名声成为一种很容易获取的东西。到处都充斥着杂志、诗歌研究中心、前所未有的诗歌研讨会和创作协会。这些都不是坏事。但是,这些对于创作出不朽的诗歌这一目标来说,其作用微乎其微。这一目标只能缓慢地、孤独地完成,它就像竹篮打水一样渺茫。”

晚年时,奥利弗开始面向求学者开授诗歌教学的系列课程。以一位亲身践行诗意生活、亲身从事诗歌创作的经验,将自己一生的智慧与常识熔注进一本叫做《诗歌手册》的书,从声音、意象、诗行、节奏等等方面,深入浅出地讲述了一首诗是如何写出来的,讲明了和音乐、美术等艺术形式一样,诗歌也可以,甚至是应该需要技巧的学习与练习。此外,她本人也极为认同中国传统文化,在诗歌中多次以直描或隐喻的方式提及了中国传统诗人。

今天夜读,进入这本《诗歌手册》,奥利弗用一生践行了这样一种创作观:不必“生”为一位诗人,人可以通过修习“成为”一位诗人。

天才是长久的耐心

诗是坦诚的信仰

没有人能告诉你,怎样开始创作才是最好的方式。对有的诗人而言,打一个小盹儿可能是有用的;片刻的走神,倾听内心“诗性的声音”,也是值得期待的。对我而言,在散步中创作是与之类似的方式。我慢慢地走,没有任何特定的目标,但这种行走总是能帮助我的诗歌产生。我常常终止于静静地站立,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写下诗。

对你而言,打盹儿和散步都不一定有用。但肯定有某种方式是最适合你的,关键是你要尝试不同的实践或安排,直到你找到对你有帮助的方式。

尤其是当写作者刚刚开始时,不仅要强调他们正在写什么,还要强调创作过程。一个成功的研讨班意味着,其中的成员没有人会认为“写作者的障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主题。

威廉姆·布莱克说,“我不羞愧,不担心,也不反对告诉你你理应知晓的。我在来自天堂的启示者的指引下,夜以继日。”

年轻的时候,我决定不做老师,因为我非常喜欢教书。我认为我应该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即是说,我能尽我所能写出最好的诗——我应该节省我的时间和精力去进行创作,将创作作为我每天的工作,除此,我不应该做任何其他感兴趣的事情。多年以来,为了谋生我从事了许多职业,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一种职业是有趣的。

在以往的岁月中,我领悟了两件事对诗人具有特别的含义。第一件事是你可以很早起床,在世界的工作日程开始之前去写作(或者,去散步,然后再写作)。第二件事是,你可以过一种简单的、令人尊敬的生活,只赚取足以养活一只小鸡的钱。请快乐地这样去做吧。

我始终坚信,如果我不能沉浸在最适合我的事业中——老实说,这会让我真正快乐并保持好奇心——我会感到痛苦,感到无尽的悔恨。

在《纽约时报》的访谈中,约翰·凯奇(John Cage)说起他曾跟随作曲家阿诺德·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学习创作。凯奇说,“他(勋伯格)从不让他的学生安于现状。当我们遵循法则创作复调时,他说,‘为什么你不自由一点?’当我们自由创作时,他又会说,‘难道你不懂规则?’”

我信奉两句格言,将它们贴在我的桌子上。第一句格言来自福楼拜(Flaubert),这是我从梵高的书中摘录下来的一句朴素的话:“天才是长久的耐心,而独创性则是意志和强烈观察的结果。”

此刻请我们忘记福楼拜在这句话中没有提及的其他要素——比如创作的冲动、灵感和神秘等——让我们看看他所说的:“耐心”、“意志”和“强烈观察”,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多么鼓舞人心的教谕!谁会羞于拥有这些要素?谁也不会!你有怎样的耐心,你意志的钢是什么,你怎样观察、审视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如果你诚实地回答:这些要素你都不具备,那么,你可以去学习。归根到底,福楼拜谈论的是技巧。你能掌握它们,能做的更好,然后再好一些——直到获得进步后的美妙滋味涌现在你的嘴中。当人们问我,我在我创作的诗歌中是否得到了快乐,我很震惊。我在创作过程中所专注的只是如何更有耐心,更奔放——如何更好地去看,更好地去创作。

第二句格言来自爱默生(Emerson)的日记,他说这句话时原本使用的是过去时态,我将它变成了现在时态:诗是坦诚的信仰。

这即是说,诗歌不是一种练习。它不是“词语游戏”。无论它包含着怎样的技巧和美,它都拥有超越于语言手法之上的东西,拥有它自身之外的目的。它是创作者情感的一部分。我不是指诗歌产生于某种“自白的”方法,而是指诗歌从写作者的观点——他或她的视角——折射出来,这种视角产生于他或她的经验和思考的总和。

运动员爱护他们的身体。写作者同样必须爱护储藏着诗歌可能性的情感。在书中,在其他的艺术、历史和哲学中——在神圣和欢乐中——都包含着养分。它也是诚实的劳作;然而,我并不偏爱学者的生活。如果一个人真正在意树,诗歌就存在于绿色的世界中——存在于人、动物和树之中。一个生动的、探询的、富有同情心的、好奇的、愤怒的、充满音乐和情感的头脑,也是充满可能的诗歌的头脑。诗歌是一种珍惜生命的力量。它需要一种幻想——用一个过时的术语来说,诗歌需要一种信仰。是的,的确如此!因为诗歌终究不是词语,而是用来取暖的火,是为失败者垂下的绳子,是饥饿的口袋中的面包,它是必不可少的。是的,的确如此!

读罗伯特·弗罗斯特

关于声音的魔力

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By Robert Frost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He will not see me stopping here

To watch his woods fill up with snow.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He gives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

To ask if there is some mistake.

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读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雪夜,停驻林边》(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时,要牢牢记住诗歌中正在进行的活动——旅途中的停驻,发言者宁静、内省的声音,黑暗而孤独的树林,飘落的雪花等等。

开头的四行诗充斥着w’s和th’s;有f和v;有三个ll’s。双元音增强了元音字母的分量。以哑音字母结尾的两个词(think和up)在诗行中被软化了。其他的哑音字母都在它们的词语中被软化了。阅读这首诗时你不得不使用一种宁静的、沉思的、近似于低语的音调。

你可以提及与第二节诗中的小马相关的许多事物。它是诗歌中的发言者所关注的唯一客体,也是诗中唯一活动着的另一种事物。它和此刻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旅程的发言者一样心甘情愿。不管怎样,我们被发言者所吸引,去观看这匹小马,当我们看的时候,低沉的介绍的声音及内心的独白,并不比雪花飘落的声音更响,又被轻快的、稍微有些尖锐的声音所打断——不是木槌似的声音,没有那么沉重,而是另外的声音。“我的小马一定奇怪”,这个句子不是活泼的诗行,而是“沉思”的声音,带有轻轻的、强烈的k,这次跟随的不是一种更柔和的声音而是小片的“it”和“queer”,是k的回声,使它比第一节诗更有生机。“stop”是一种轻快的声音,接着又被诗行的剩余部分平复了。在“lake”之后,在诗行摇晃之前,有一种短暂的缺口,一种沉默的断裂,从中流出了一股不同的电流,形容词“darkest”再次重复了k,如同两次不安的敲打。

在第三节中有倒装形式。喉部的哑音字母不但没有被平复——没有被一种更柔软的泼溅的声音所吞没——反而在柔软的声音之中、之后升扬起来,坚持它们必须被听到。

第一个浊辅音g出现在第三节诗的第一行:“他摇晃了一下铃铛”,虽然g很快被两个h’s平复了,回顾的时刻几乎结束了,但耳朵期待着与“bells”和“shake”相伴随的终结——比“lake”更响亮,更有力。在接下去的诗行中,k在意味深长的词“ask”中重复(在诗歌中旅行者不是唯一“询问的”生物);第三节的这一行诗以及接下去的诗行都以哑音字母结尾。在这一节诗中,我们有“shake”,“mistake”,“sweep”和“flake”这样的结尾,在前面的两节诗中,只有一次类似的结尾(第7行以“lake”结尾)。

在这样的声音中,某种事物激动人心;它引导我们为第四节的决心做好准备。“这片树林可爱”,将我们恰如其分地带回第一节的心情,但这一行的后半句蹦出了“黑暗,深沉”,这两个词都以一个哑音字母开头,又结束于一个哑音字母。它们在声音中表达了它们自己,又不仅仅只是表达了自己。它们不仅指明了树林是黑暗的,深沉的,而且指明了发言者来到了他意念中的另一个地方,能够以不同的方式发言,用如同一只胳膊的动作般的声音指出了一种新的决定和决心。

最后一节的第二行,开始并结束于一个哑音字母,处于诗行中心的“promises”一词中有沉重的p。第三行和第四行,是重复的,也是复杂的。“miles”,柔软的声音,代表了一个人全部艰难的、有限的岁月,漂浮在沉重的哑音字母之上,行进到诗行的结尾——“go”,“before”,“sleep”。哑音字母明确无误的分量,确保了最后一行不止是第三行的重复。每件事都超越了它最初意义的限制;它不仅是意义的超越,而且是使它发挥作用的、超越性的声音。假如是错误的声音,不可能产生这种效果。

我并不是指弗罗斯特在创作这首诗歌的时候,会坐下来计算哑音字母、吸气音等。我也不会暗示有哪个诗人真的会这样做。我想说的是,诗人们既为他们的声音也为他们的意义选择词语——优秀的诗人最初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当然,他们也修订。但是他们已经——有人会说是“自然而然地”——依靠知识储备和敏感性创作了近似于奇迹的声音感觉。

他们如何做到的?我们知道人与人的语言态度不同。正如搬运工或者工人——或者脑科医生——通过学习和经验来进行自我提升,诗人也通过学习和“实践”变得更老练。

词语技巧可以学习。它们可以被讨论和练习。于是一种美妙之事发生了:有意识地学习到的东西沉淀在精神之所——你能依赖它,精神会“记住”它所学到的,那些东西将浮现出来,在最初的创作中发挥作用。

写作《雪夜,停驻林边》时,弗罗斯特没有纠结于声音。他无需如此。他是一个高明的诗人。这首诗是人类的两难处境和决心的精彩呈现。这是天才的诗作。不止一种技术手法造就了它,但它首先是对声音的精彩运用。

玛丽·奥利弗 / 著

倪志娟 / 译

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9月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出版书影

原标题:《她是诗人隐士,只赚取一只小鸡的钱,以长久的耐心定义何为文学“天才”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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