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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美院的日子(3)

2020-11-06 17: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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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美院的日子

王中,1963 年生于北京,1988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为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院长。

那时候的美院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跟普通学校的氛围完全不同,像是一个散漫社区。融洽的师生关系,自由的艺术氛围,很少有人为的干扰,使得创造力和灵感像种子一样在这里随机生根发芽,成就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一批中坚力量。很多很小的事恰恰反映了美院的那种先锋精神。那时候虽然没有特别明确的教育观点,但正是这种自觉性成为培养美院人创造力的根基。今天硅谷这样的世界一流科技创新社区,也在大力营造这样的自由环境,我们的美院可以算是“领先硅谷二十年”。

杀鸡理论家

当时美院雕塑系的主任是钱绍武先生。这位老师非常有意思,上到中央的,下到看大门的,他都能交到特别好的朋友。美院有个好传统,从来不媚上欺下,对于做卫生、保卫、后勤的工友都特别尊重。

当时物质条件差,钱绍武先生认识顺义养鸡场的场长,通过关系从顺义拉了一车绑着腿的活鸡,在雕塑系工作室的地上铺了一片。钱先生说今年过节,每个老师领两只鸡,大家都很高兴,集体鼓掌。但大家高兴之余也有点疑惑,盛杨先生的夫人陈桂轮老师就说:“钱老啊,首先特别感谢您弄来这些鸡,您真是有本事,大家都很高兴。但这是活鸡,我们谁也不敢杀,要怎么拾掇啊?”

二排左起是钱绍武先生

钱先生平时做任何事都有一套理论,号称“理论家”,这时就回答说:“杀鸡也是有学问的,我可以给大家表演一个完整流程。首先挑鸡就有学问,挑鸡要过六关。”哪六关呢?钱先生在那堆鸡里面找了一会儿,找到一只他认为比较好的鸡,就倒吊着提溜起来逐条解说:第一关是鸡倒提着的时候,脖子要成35 度角向上抬起,这样的鸡有活力,垂着脖子的鸡没活力,角度挑起太大了也不行,是疯鸡。第二关,摸鸡冠子,要柔软、均匀,不能有病灶,鸡的病灶在冠子上能摸出来,里面有颗粒就是有病灶。第三关,仔细观察鸡爪子的鳞片,要均匀,起伏不突兀,用雕塑的术语来说就是要像薄浮雕,这样的鸡肉嫩。第四关,把鸡翅膀对着灯管打开,透光看鸡翅膀下面的羽毛,羽毛要丰满密实,有缺损的就是缺钙。第五关,摸鸡大腿的肌肉,看哪里肌肉更强,一定要股内肌发达。股内肌也是雕塑的术语,就是大腿内侧的肌肉。因为鸡刨食的习惯是从里往外刨,刨食多,股内肌就发达。至于股外肌发达的鸡,一定是总被别的鸡打败,追得落荒而逃,股外肌才发达。说到第六关,钱先生对着鸡屁股一吹,说:“你们看,鸡屁股里的毛也要干净、均匀。”这样六关都过了,就符合优质鸡的标准。

大家听得叹为观止,又问:该怎么杀鸡呢?钱先生说,杀鸡就更有学问了。首先,褪鸡毛的热水,温度是很讲究的,要严格控制在86.5℃,水太热了就把鸡皮伤着了,太凉了毛褪不干净。听到这儿大伙儿赶紧去准备热水。然后钱先生又说,杀鸡也要讲人道主义,要了解鸡的性格。先把它右边的膀子掰过来,把它的头压住,再把左边的膀子掰过来,这样的姿势鸡不会挣扎。之后一刀下去,气管和血管要同时两断。不然只切了血管,血都放完了,鸡还没死,不人道。只切气管,血放不出来也不行。

当时教室里条件有限,就有人拿了饭盆准备接鸡血,水也烧好了,我们用温度计和凉水按86.5℃的标准调好,却忽然发现工作室里没有刀。我那时候喜欢玩刀,买了一把很贵的日本产多用裁纸刀,就问钱先生这个刀可不可以。这个刀特别锋利,我拿了一张纸张,悬空起来用刀裁,简直跟切面条一样。钱先生高兴极了,说:“太好了,这个刀太快了!太人道了!”

《逃逸者之二》 王中 雕塑 2000cm×3200cm×600cm 2011 年

这下万事俱备了,钱先生下刀之前又说:“你们看这只鸡能放多少血?”一位老先生说:“这么大的饭盆,一只鸡的血能把盆底淹没了就不错了。”钱先生说:“那是你们的鸡,我挑的鸡是鸡中‘刘易斯’,比一般的鸡血多一倍。”刘易斯是当时著名的田径运动员,在奥运会和世界锦标赛上拿了17 块金牌。说时迟那时快,钱先生动作非常麻利,大家都还没看清,鸡就已经开始放血了。当时大家都非常惊讶,鸦雀无声,平常鸡放血都是滴落,这只几乎是在喷血。大伙儿就开始鼓掌了,都说钱先生这个鸡挑得就是水平不一样,最后放出来的血得有5 毫米深。钱先生非常潇洒地把鸡往准备好的热水桶里一扔,结果鸡忽然挣扎起来飞到了雕塑架子上。

大家掌声更热烈了——放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飞起来,果然是钱先生挑的鸡!钱先生是神人!钱先生特别得意,说:“它10 秒钟之内就要倒下了。”大家就一块儿喊倒计时:“10、9、8、7……”

结果刚数完,鸡“秃噜”一声就飞到另外一个架子上。这会儿大家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连钱先生也觉得不对了,这只鸡流了这么多血,还能飞来飞去?大家不由自主地扭头看着钱先生,这才发现钱先生的大拇指上划了个一寸长的大口子,还在滴着血呢!原来刚才一刀下去,鸡毫发无损,是钱先生手指头划了个口子……

杀鸡是件小事,但是居然被钱先生搞出这么多理论,还有这么戏剧化的过程。那时美院的先生们就是这么有意思、没架子,大家伙儿的关系也非常轻松随意。

本文节选自《灰色的调色板:我在美院》,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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