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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距离的暴政”,澳大利亚人重新审视家乡
作者 | 李一鸣
全文共 3561 字,阅读大约需要 7 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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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距离的暴政”
在有关澳大利亚历史的文献中,杰弗里·布莱尼著于1966年的《距离的暴政》是无法回避的一部。在这部著作中,作者将澳大利亚作为英属殖民地的位置偏远性,作为塑造澳大利亚国家历史与认同的核心要素。与欧洲及美国的遥远距离,也让这个国家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自此,“距离的暴政”也就成为了澳大利亚人之间的一种普遍的说法。
《距离的暴政》封面。图片来源:维基百科位处南太平洋的孤独大陆,距离一直是构成澳大利亚身份焦虑的核心因素之一。因此,从1901年作为英属联邦建国至今,澳大利亚一直在努力与世界发生更紧密的联系,以逃避“世界下半区”的称呼。
在外交政策上,澳大利亚始终追随着世界中心的变化,随英国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又在战后与美国结为盟友。1972年,排斥亚洲移民的“白澳政策”被正式废除,大量亚洲及世界各地移民进入澳大利亚,这让澳大利亚的社会多元性大幅提高。新世纪的悉尼奥运会,可以作为澳大利亚融入世界的一个标志。
澳大利亚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现代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只有依靠海外旅行与进出口交易,才能让生活变得完整。同样通过贸易与移民,澳洲人变得比瑞士人还要富有。
而新冠大流行暂缓了这个外向型国家的步伐,2020年,世界的关键词是减少接触、保持距离。航班取消、口岸关闭,澳大利亚几乎切断了与外界沟通的物理通道。但这次,澳大利亚不再是那座两个世纪前属于流放者的孤独大陆,澳大利亚人不再恐惧孤立,而是会安然在家中对着镜子微笑。当新冠病毒在世界肆虐之时,生活于孤岛反而成为一种特权。固然,经济衰退、出行受阻、全球经验缺失,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但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家乡面前,它们被统统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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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严格的隔离政策
在新冠大流行中,3月29日,澳大利亚的针对归澳旅行者的“强制隔离政策”正式生效。政策规定,旅客会在抵澳机场接受检疫,然后就地隔离,如果他们的目的地需要转机才能到达,那么转乘航班要等到隔离结束以后安排。即便亲友来到机场,也无法与其见面。
在当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澳洲人口最多的新南威尔士州州长贝瑞吉克莲称,这项保护澳大利亚人的预防措施“很有必要”。
她说:“我们知道有些人为了能够回来,前段时间过得很紧张,我们很认真地在为他们考虑。但我们也需要考虑新南威尔士州800万居民的健康和安全,还有全澳两千五百万人的健康和安全。因为我们知道当这些人进入悉尼,很多人会要继续去到国内的其他地方。这让我们责任重大,在保护澳洲每个人的健康和安全方面,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
在隔离的酒店,当局将分发内有食物和其他必须物品的“自我隔离关怀包”,隔离期间旅客不允许离开房间。
库伦加塔海滩在疫情期间被关闭。图片来源:Getty Images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表示,相关费用由各州和当地政府负担,而联邦政府将在后勤、交通、国防军人员和边防官员等方面提供帮助。
酒店业巨头Quest将其连锁旗下全澳共140家酒店用于强制的两周隔离,并把他们的一栋建筑转换为治疗新冠肺炎病人的”卫生设施"。
7月,澳洲迎来第二波疫情。当月8日,墨尔本开始实行限制措施,学校,企业和礼拜堂关闭。8月2日起,墨尔本居民每天户外活动不得超过1小时,活动半径不得超过离家5公里。一户家庭每天只能派出一名家庭成员采购生活必需品,活动半径同样为离家5公里。直到10月28日,澳大利亚第二大城市墨尔本终于结束长达111天的“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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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下的“绿洲”
但如此严格的隔离政策,并没有招致很多反对的声音。
下达墨尔本“封城令”的是维多利亚州州长丹尼尔·安德鲁斯。据一项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该地区52%的选民都对安德鲁斯的表现表示认可。纽约时报在当地的采访发现,澳大利亚人认为,许多公民仍因边境限制而滞留国外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即便像西澳大利亚州这样的州似乎决心尽可能长时间地将悉尼和墨尔本的所有人拒之门外,那么,至少这种措施也可以将病毒隔绝在外——根据西澳大利亚州政府网站公告显示,必须有紧急且正当理由,州外旅客才可以获准进入西澳大利亚州,并在当地进行14天的隔离后自由活动。
隔离政策让澳大利亚人像是生活在透明钟罩里,他们也因而将目光转向了这片自己生活的土地。集体主义精神、新鲜的食物、海滩和小城镇,他们觉得,这些美好事物的存在,让澳大利亚甚至可能超过了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
好像一切都回来了。“看到国内旅游再次疯狂起来,这真的令人兴奋。”39岁的塔斯马尼亚威士忌酒厂Sullivans Cove的品牌经理弗雷德·希金斯(Fred Siggins)告诉纽约时报。“在90年代,大家开始远行巴厘岛或其他地方之前,就是这样的。”
澳大利亚人的情绪似乎反而在世界局势的逆转中获益。许多将自己的野心远置纽约、伦敦或洛杉矶的人都回来了。
悉尼歌剧院的一名项目负责人埃德温娜(Edwina Throsby)认识好几个学者和创意型的人,他们已经回国,现在打算留下来。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她想知道澳大利亚的文化复兴是否会随之而来。
今年,澳大利亚最负盛名的当代艺术肖像奖首次授予土著艺术家文森特·纳马特吉拉(Vincent Namatjira),这也许会成为文化复兴的迹象之一。
十月底的一个上午,在新南威尔士美术馆,文森特与澳大利亚著名土著足球运动员的大型自画像吸引了一群狂热的粉丝,而以亚洲艺术为主题的展厅则远没有这么拥挤。
博物馆馆长迈克尔-布兰德(Michael Brand)此前曾在洛杉矶经营过J·保罗·盖蒂博物馆,他说,这样的情形显示出了疫情会让人们更加谨慎地利用自己的时间。他认为,也许更少的选择和更多的计划更加能够“解放我们的思想”。
新南威尔士美术馆。图片来源:新南威尔士州旅游局官网04////
种族主义与衰退的经济
但民族文化的复兴的另一面,是种族主义伴随着新冠大流行的再次抬头。
在澳大利亚与世界保持密切沟通的时光中,大量的移民、全球化的视角、繁荣的经济,都让澳大利亚社会始终保持着多元与包容。根据Scanlon基金会针对澳大利亚社会的归属感、价值、社会正义、政治参与和社会包容这五大领域的调查与分析,截止2019年,澳大利亚的社会凝聚力已经连续七年稳定维持于较高水平。
但随着新冠肺炎的到来,事情开始发生转变。澳大利亚人权委员会声称,它在今年二月份记录的的有关种族歧视法案的投诉案例数量比过去12个月中的任何时候都多。
疫情期间,新闻媒体上总能见到大量关于种族歧视的报道,而其中的大多时候,歧视的矛头被指向了华裔。据澳大利亚ABC新闻报道,4月19日与20日,一个华裔家庭的住所连续两天遭到破坏者的袭击,他们的车库里满是关于冠状病毒大流行的种族主义涂鸦,他们的一个窗户被一块飞来的大石头所击碎。
澳大利亚人权委员会则收到一则来自澳洲华裔詹妮弗·李的求助邮件。在信中,李女士称,自己是一名澳大利亚公民,已经从中国移民了15年。在新冠肺炎来袭之前,她很少经历种族主义。因此,在4月初,当她在一场种族主义事件中遭受肢体暴力和语言攻击时,她感到十分震惊。然而,在接下来的四天里,她又遭受了三次以上的种族虐待,其中包括手机上留下的威胁性信息。但是,由于缺乏证据,警方无法进行起诉。
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在4月21日讲话中,抨击了那些针对澳洲华裔的人,称“现在是互相支持的时候”。
但这显然难以抑制种族主义者的情绪。并且,这种现象在新冠肺炎来临前便已经产生苗头。2019年,澳大利亚犹太人执行理事会发现,严重的反犹主义事件数量显著增加。同年,民调显示有40%的受访者表示对穆斯林持消极或非常消极的态度。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则在今年3月召开发布会警告称,据该机构调查,右翼极端主义正在苏醒,他们发现,有小规模的人正在组织向纳粹旗帜致敬。
种族主义的复兴,其背后往往是经济的衰退。根据澳大利亚国家统计局9月份公布的统计数据,4月至6月,澳大利亚国内生产总值与上一季度相比下降了7%。
这是自1959年开始进行季度数据记录以来的最大跌幅。同时,由于澳大利亚第一季度国内生产总值已经下降了0.3%,因此,澳大利亚经济自1991年以来首次正式陷入衰退。
财政部长乔什·弗莱登伯格(Josh Frydenberg)称,这些数字表明,新冠对澳大利亚经济造成了"破坏性"影响。"我们连续28年经济增长的记录已正式结束",其原因是"百年一遇的大流行"。
在政界,两种不同的声音也正在悄然形成。参议员克里斯蒂娜·凯内利(Kristina Keneally)呼吁削减临时移民,将“澳大利亚工人放在第一位”。而工党的多元文化事务发言人安德鲁·吉尔斯(Andrew Giles)则一直在重复工党提出的反种族主义战略。面对新冠大流行带来的种种问题,究竟是从此进一步与世隔绝,加强民族凝聚;还是朝向多元文化的方向积极复苏,澳大利亚仍然面临选择。
原标题:《走出“距离的暴政”,澳大利亚人重新审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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