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辉，人约黄昏

原创 淳子 淳子咖啡

电影《人约黄昏》剧照

这是一个冬季的下午，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上海的外白渡桥在江边站了一百年，还是没有老去的意思。梁家辉倚在栏杆上谈情说爱——是电影里的情节。

远远的，站一些人。他们认得梁家辉。有几个女孩，眼中含无限深情，怯怯的，不敢走近。

梁家辉对她们笑，那种笑和周润发的一样，会让女人眩晕。女孩子大了胆。拿出印得花花绿绿的本子请签名。低着头，梁家辉认认真真地写他的名字，像古时的秀才举人，其实很没有功底，居然还嘻嘻地说，来上海这几天，书法长进许多。都签完了。依旧不过瘾，问，还有没有？

有个女生连声说：“你是我的……我的……我是你的……你的……”女生语无伦次，脸明显地红着，是激动。

另一个女生一边站了很久，终于问起张国荣，神情幼稚真切。原来她心里暗恋的情人不是梁家辉。末了，女生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问了那么多，你会不会生气？”

梁家辉与张国荣

电影《东邪西毒》片场

梁家辉（左） 饰演 黄药师

张国荣 饰演 欧阳锋

梁家辉道：“不会不会，以后，人家也会在张国荣那边问起我的。”

这些老剧情老台词老情绪，梁家辉演得一点都不敷衍，是教养也是性格吧。

太阳西沉了，梁家辉的脸渐渐暗下去，线条渐渐浮上来。隐隐约约，线条中有一道伤疤，像是藏着一些故事。没问，怕被告知是小时从树上跌下来碰伤云云。

导演文雅地说：“收工了。”

一干人马神速钻进车里取暖。女主角第一次拍片，经不起时间的拖捱，显出浓浓疲惫。梁家辉递过去一只抱枕，让她有了支撑。女主角女孩子一样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别人都可以去喝汤了。梁家辉却被我拉到电台做访谈。路上，我很体贴地问：“有什么忌口的事吗？”梁家辉不领情，爽爽地道：“只要是我今天带来的，都可以问。”

梁家辉坐在直播室，对着话筒一遍一遍地读数：“123，321，1234567……。”这是老手的表现，好让录音师把他的声音调谐到合适的状态。

我问：“你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听吗？”

他说：“一般人都不满意自己的声音的。”

梁家辉出演《情人》。让人看到他是一口深井，可以挖掘许多东西。《情人》的作者杜拉斯是个常常嚎叫的女人，还抽无数的烟。梁家辉与此很不同。他穿极其朴素的衣衫，不戴墨镜和沉重的项链，说话平和稳妥，从来不准备惊世骇俗。《情人》让他风光乍现再现，而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图 / 电影《情人》剧照

演了十几年戏，没有归隐的意思。梁家辉说，他以后要精挑细选剧本，要和不同的导演合作。

在说“精挑细选”四个字的时候，梁家辉显出了费力的样子。我们哄笑他。他辩白，不是不会讲普通话，只是想让大家听得明白。

淳子采访梁家辉

淳 子：是否觉得一个明星比常人更缺少自由？譬如现在，已是除夕时分，你还得履约拍片，稍有空暇，又被我们抓来采访。（笑）

梁家辉：我想说，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签约、采访，只要是自己愿意的，就不会觉得失去了什么。（这时宾馆服务员特意送来了鲜花，摆放在房子的四周。）

淳 子：不管你个人感觉如何，事实上，人们已不再把你视作一个普通人了。在私人空间和时间常常被人闯入和占有的时候，你是按个人意志行事还是服从公众意愿？

梁家辉：我大概不是一个尊重公众意愿的人，但我会尊重习惯。我习惯了。习惯被人打扰，被人喜欢，为人签名。这次到上海，与陈逸飞先生在一起，经常给别人签名，字有了很大的进步。（笑）

淳 子：你上街戴墨镜吗？

梁家辉：不戴。那样会更让人注意。我是那种十分随便地出现在商店里买东西和在大街上散步的人。

淳 子：你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是在哪儿学的？

梁家辉：在北京。在北京拍《火龙》的时候。刚到北京，我一句北京话也听不懂也说不来，拍完戏就一个人呆着，那段时间真的是太安静了。后来我最先学会的一句北京话是：先生，厕所在哪儿？（众笑）

淳 子：你的为人如何？

梁家辉：很温和。不过一旦发火，特别厉害。

淳 子：在电影《阮玲玉》中，你出演了一个爱情逃兵，或者说是一个感情的怯懦者，生活中呢？生活中是否演过类似的角色？

梁家辉：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勇敢很有责任心的人，（笑）在爱情上几乎都是女孩子离开我，可是后来她们都后悔了。（笑）

淳 子：最近你推掉了许多片约，是为了家庭还是为着身价？

梁家辉：主要是家庭。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的生活。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离开家我睡不着。（笑。拿起啤酒很工整地敬了自己一口。）

淳 子：玛格丽特·杜拉斯也爱喝酒，她喝酒是为了排除自杀对她的困扰，你呢？

梁家辉：我是为了安眠。

淳 子：人活着为什么？这是不是一个简单得无法回答的问题？

梁家辉：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的，在这条路上，人应该尽可能让自己快乐、轻松。

淳 子：你经常提起你在《火龙》和《棋王》中的表演，为什么不提《情人》？你不喜欢那个“中国男人”？

梁家辉：拍《情人》是一次新的经验。我不提《情人》是因为我对自己在那部片子中的表演不满意。我很想演一次英雄。

淳 子：《林冲》和《新龙门客栈》中的角色是英雄吗？

梁家辉：不是。我对英雄的要求很高的。（这时有人过来通知，晚上的镜头不拍了。）

淳 子：你是否觉得时间有时候像是制度，使我们必须遵守？

梁家辉：（笑）我觉得时间是一根头发，你只能跟着它跑，我希望我手中的酒能够改变它。（又喝了一口啤酒。）

淳 子：传媒曾报导你拒绝为香港影星张敏投资的片子《绮梦》补拍镜头，对此，你有解释吗？

梁家辉：（犹豫。低下头撸了一把头发。）我已经决定不谈这件事了，但提起来我还是说一说。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也守约了，但还是给人误会。

淳 子：对于误会，你常常采取的方式是沉默吗？

梁家辉：是。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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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作者: 淳子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原标题：《梁家辉，人约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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