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鹏：“丧文化”还是“内卷”，读点历史与生活和解

内卷、打工人……这些流行词，在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姜鹏眼中，早就能从中国历史追溯其渊源。

在《五万年中国简史》一书中，描述了中国从第一批智人踏上中华大地到20世纪的完整历史。“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在大多数人的常识中，中国历史的开端追溯到五千年前。而姜鹏认为，五千年前，是华夏文明从史前文化中突围出来，进入缔造早期国家历史轨道的时期，而要还原真正的历史面貌，时间跨度需要更长、更深远。

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姜鹏。

《五万年中国简史》邀请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历史教授和历史研究学者分别撰写各朝代历史，以当代人的视角重新审视历史，梳理中国上下五万年的来龙去脉。

10月25日，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主编姜鹏来到上海书城，与读者分享他眼中的中国历史故事。

《五万年中国简史》书封。

从“五千年”到“五万年”，不只是讲故事

从“五千年”一下子扩展到“五万年”，不少读者表示困惑，并怀疑“五万年”只是一个噱头。对此，丛书主编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姜鹏表示，近三四十年来的分子生物学研究的迅速发展，以及基因检测技术的提升，确认了有关人类起源和原始人群向全球迁徙的信息。从前教科书中提到的170万年前的元谋人、70万年前的蓝田人等，是最早在中国境内出现的古人类，属于现代直立人，而非晚期智人，与现代人不属于同源同种。

再者，关于中国历史，吕思勉的《中国简史》、钱穆的《国史大纲》珠玉在前，为何还要书写这样一本中国通史？对于这一问题，姜鹏表示，钱穆的《国史大纲》在抗日背景下创作，立场是号召民族团结、民族自信。随着民族危机的解除，这本通史早已和当下的时代背景有所脱节，不能满足当下读者的需求。

《五万年中国简史》发布会现场。

姜鹏表示，策划《五万年中国简史》起于2018年，而“变局”是那几年里特别重要的一个词。关注“变局”，关注“问题”，因此《五万年》不是按部就班按照时间的顺序，所选择的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关口。对于这部中国通史的写作视角，姜鹏说，“没有独立客观的历史，是立场决定观点，观点决定事实。我的立场，是当代的立场。”“汉武帝：中国第一个‘国企’的创造者”、“万历援朝：300多年前的朝鲜战争”等历史话题古今对照，立意新颖，也契合时代。

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变局”之下的年轻人普遍焦虑。加班成为常态，“丧文化”流行，大城市的年轻白领以“社畜”“996”等词自嘲并寻找认同。对此，姜鹏希望通过重述历史大势，以及历史大势之下，古人做出的抉择，让年轻人在读懂历史的同时，也能豁然开朗得到点拨，并找到与日常生活的契合之处，或许有助于年轻人与自己的生活和解。

譬如，秦汉帝国的建立确立并稳固了中国长达两千年的皇权体制。身处现代法治社会的年轻人难免疑惑，引发“秦朝为什么在最强大的时候崩溃”乃至“中国历史为什么跳不出改朝换代的怪圈”等思考。书中提出皇权双重合法性的观点，是皇帝的私权，凌驾于法律之上。皇权的错误无人监督、无法矫正，唯有外部摧毁才是改变的唯一渠道。

姜鹏借用“打工人”做比喻，“帝制时代，除了皇帝都是‘打工人’。所谓‘法令’仅用来约束皇帝一人之下的所有‘打工人’。”在逐步趋于现代化、注重规则，以“法制”取代“人制”的社会中，“法制社会”的意义在历史的比较之中得以彰显。

康熙戎装像  视觉中国 图

当今的“热点”，是另一种形式的历史重演

现代化和个人解放是社会发展的趋势，法制社会是发展方向，然而，在姜鹏看来，从上古时代的宗法氏族制度和以血缘为基石的封建制，到以农业为基础的物质生产方式，中国人的情感长期建立在传统的家族观念体系下，重人情而非重规则的观念被放大到社会的角角落落。

“今天的中国你能找到18世纪的皇权思想，也能找到21世纪后现代的思想。”姜鹏说。农村以大家族为单位，家族观念影响着每个家庭成员的选择；而大城市居民大多以核心小家庭为单位，确保核心小家庭的核心利益最大化。在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之中，国人的生活形态正在发生变化。城市兴起，将人从家庭中“拯救”出来，但中国人很难切割和家庭的关系。比如如今普遍的“逼婚”现象。当上一代还盼望子女结婚延续家族、传宗接代时，子女或许已经成为“不婚族”，不仅质疑大家庭对个人的存在意义，甚至对于核心小家庭也产生质疑，可是面对父母的要求，也常常感到为难。传统和现代的对抗，是历史文化的惯性使然。

当今的“热点”，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历史重演。近期“内卷”一词，从人类学名词“出圈”成为网络热词，用于描述“白热化的竞争”——个体以巨大的精神内耗为代价，获取少量的竞争优势并挤占他人的生存空间。姜鹏认为，内卷是一种内耗，和人口膨胀、资源瓶颈有关。明代番薯等农作物的引进，粮食增长，人口爆发；960万平方公里之中，90%的人口聚居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以南的区域之中。人口增长，土地不够，便精耕细作；拓展边界，做贸易、做航海。在姜鹏看来，这些都是“内卷”所导致的现象。中国作为人口大国，最大的问题是内循环。

作为编者，姜鹏希望国人通过阅读此书，能够透过历史的表象看清中国的发展历程；也希望中小学生在繁忙的课业之余，能够多多了解历史。在他眼中，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这句话到今天依然不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