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北英格兰危机时代的激进图像
2020年10月13日,英国战后社会纪实摄影的杰出代表克里斯· 基利普(Chris Killip)因肺癌逝世,享年74岁。摄影史学者、策展人何伊宁在《中国摄影》杂志2016年第6期发表了关于基利普的介绍和访谈,今日重发,是为致敬与缅怀。
身体,盖兹黑德,泰恩赛德,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从牛津街地铁站熙攘的街头往托特纳姆宫路方向,路过一间人潮涌动的麦当劳,顺着一条狭窄的小巷纵深望去,一座点缀着白色方块字的五层现代建筑尤为引人瞩目。英国摄影家美术馆(The Photographer's Gallery)于 2010 年搬迁至此,在过去五年间通过举办不同层次的国际展览和教育项目吸引来自英国内外的摄影爱好者,同时也通过年度的评选不断地刷新行业的标准。2013年,英国摄影师克里斯· 基利普(Chris Killip) 凭借他同年在巴黎Le Bal画廊的回顾展,获得英国摄影家美术馆推选的“德意志交易所摄影奖” (Deutsche Börse Photography Prize 2013)。在美术馆的三楼展厅中,克里斯·基利普的黑白照片在精心地编排后被悬挂在白墙上,观众络绎不绝。
出生于1946年的基利普是英国战后社会纪实摄影的杰出代表,他不单创作出如《马恩岛》和《此地》等反映英国时代性作品, 同时也为推动英格兰北部的摄影进程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时至今日,由基利普在20世纪70年代末于纽卡斯尔所参与建立的塞得美术馆(Side Gallery)依旧吸引着远道而来的参观者。
自1991年接受美国哈佛大学视觉与环境研究课程的邀请以来,基利普已经在教学的讲坛上耕耘了30载。本文在梳理基利普摄影生涯中的四部重要作品的同时,回顾了他对英国纪实摄影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约翰·威利·加勒特,执事长小巷,圣犹大,1972,选自《马恩岛:一本关于马恩岛人的书》系列,克里斯·基利普马恩岛启航:从沙滩摄影师到美术馆策展人
1980年,德国 Zwemmer 出版社将克里斯·基利普于 1970 年代在他出生之地马恩岛所拍摄的黑白照片整理出版,名为《马恩岛:一本关于马恩岛人的书》(Isle of Man: A Book About the Manx)。同年,英国艺术协会(Arts Council of Great Britain)摄影部将此书再版,并由英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约翰·伯格(John Berger)作序,从而奠定了基利普在英国摄影圈的重要地位。从马恩岛到伦敦,再到美国,克里斯·基利普正是从这片“皇家属地”走向摄影的世界舞台。[1]
克里斯·基利普于1946年出生在马恩岛首府道格拉斯,其父先后在岛上经营着几家酒吧。16岁时,基利普离开学校到马恩岛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做管理培训生,工作之外的他还是一家骑行俱乐部的会员。机缘巧合,基利普从一本关于环法自行车赛的杂志上看到了法国摄影师亨利·卡蒂埃 - 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所拍摄的照片。受到深深触动的他不久后拒绝了其父亲送他去瑞士留学的邀请,毅然决定要成为一名全职摄影师。
收滨草的杰夫·莱斯,安德里亚斯,马恩岛,1970,选自《马恩岛:一本关于马恩岛人的书》,克里斯·基利普20世纪60年代的英国是商业和时尚摄影师的天下。1964年,基利普借助沙滩摄影师的工作挣足了去伦敦的生活费,接着先后在伦敦担任广告摄影师的助理。1969年,因工作机会造访纽约的基利普在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首次看到了诸如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 以及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等一众摄影大师的作品,25岁的他决定放弃商业摄影,立刻回到家乡,拍摄那片熟悉却又陌生土地。
返回马恩岛之后,基利普白天在岛上四处走访、拍照,晚上到父亲经营的酒吧打工,终于在1973年完成了一系列记录马恩人的黑白人物环境肖像作品。从传统铁匠父子到老农民,再到农场工作的青年,他借助马恩岛人的视角讲述了岛民和周围环境之间变幻的社会关系。与同时代的几位纪实摄影师,如擅长用街拍捕捉英国阶级性的托尼·雷 - 琼斯(Tony Ray-Jones)或帕特里克·瓦尔德 (Patrick Ward)所不同的是,基利普在作品中都采用了介入式的正面特写,富有浓郁的传统纪实色彩。作为亲历者,基利普见证了由人口变化,以及富有金融工作者涌上马恩岛之后所导致的社会动荡,而这些变化都赋予了《马恩岛》以复杂的社会语境和以其画面里所展现的人性张力,这些张力在他随后的作品中延续了下去。
1970年代,受到来自美国和欧洲大陆活跃的摄影文化的影响,英国本地的摄影师和有识之士也愈加意识到摄影艺术的重要性。在起步的十年中,英国大不列颠文化协会成立摄影部,专门委任官员发展摄影事业,帮助年轻的摄影人才筹集创作基金,推广作品;英国摄影家美术馆和各地摄影场馆纷纷建立,为摄影师提供了展示和交流作品的平台。1972年,基利普受大不列颠艺术协会的任命,为“两种视角 - 两座城市”(Two Views - Two Cities)展览拍摄哈德斯菲尔德和贝里圣埃德蒙兹。同年,他还获得了在刚刚成立的英国摄影家画廊展览的机会,同时先后获得了分别文化协会和北方艺术摄影奖学金所授予的扶持基金,从而开始了拍摄英国北部城市的长期计划。
贝弗,斯金宁格罗夫,北约克,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在1970年代中后期,基利普除坚持个人的摄影实践之外,还广泛地参与到英国摄影文化的推广和教育活动当中。1976年至1979年之间,基利普迁居纽卡斯尔,担任北方艺术摄影协会的成员,而在工作之外,他还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摄影人在纽卡斯尔码头附近创立了赛得美术馆(Side Gallery),着力推广黑白为主的传统纪实摄影。从1977年建馆以来,基利普先后作为美术馆主管和策展人策划了一系列颇具影响力的展览。
作为英国东北数一数二的摄影场馆,赛得早先集中展出了包括约翰·戴维斯(John Davis)、克里斯·斯蒂尔 - 帕金斯(Chris Steele-Perkins)以及包括基利普在内的英国摄影师的作品,其内容大多是英格兰北部工人阶级和被忽视群体的真实写照;而后期开始逐渐探索纪实摄影的传统,举办了卡蒂埃·布列松、罗素·李(Russell Lee)以及美国1930年代农业安全部门的作品,还有维加(Weegee)、罗伯特· 杜瓦诺(Robert Doisneau)、奥古斯特·桑德、罗曼·维希尼克(Roman Vishniac)等人的作品。而在今天,得益于英国遗产彩票基金的扶持,赛得美术馆目前正在关门进行大规模扩展。该馆将扩展空间面积以建立新的摄影研究中心,将于2016年重新开馆。届时,新馆还将在英格兰东北部的学校和社区内开展不同类型电影、摄影和策展项目 , 以丰富当地的影像普及教育。
坐在围墙上的青年,贾罗,泰恩赛德,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此地》:记录北英格兰危机时代的激进图像
在约翰·伯格(John Berger)为他的出版物《另一种讲述的方式》(Another Way of Telling )所录制的电视节目中,第二集的开头重点讨论了一张照片——一位年轻的光头党男孩坐在砖墙上,抱头痛哭。这张名为《坐在围墙上的青年,贾罗,泰恩赛德》(Youth on Wall, Jarrow, Tyneside,1976)的经典照片正是来自基利普于20世纪70和80年代所拍摄的《此地》(In Flagrante,1973 - 1985) 系列。伯格指出,在照片构图中,哭泣的男孩和包围他的砖墙之间好像有所联系,而它恰恰成为了图像叙事的隐喻。[2]如果将基利普的精心构图作为一种隐喻,那么将男孩围困住的正是20世纪70年代英国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伴随着战后世界能源生产消费结构改变,进入20世纪70年代,由于受到当时限制工业化政策的影响,英国北部城市赖以繁荣的传统工业逐一萎缩乃至消失,制造业工厂一家接一家被转移到劳动力成本低廉得多的英国海外。这一政策直接造成了英国北部地区经济衰退、失业率和通胀双双“爆炸”。
Angelic Upstarts乐队演出现场,桑德兰,维尔塞德,1984,选自《此地》系列,克里斯·基利普1975年,基利普申请到了英格兰北方艺术基金会为期两年的摄影基金资助,他陆续走访英格兰北部受到限制工业化政策影响的地区,如维特比(Whitby)、里恩茅斯 (Lynemouth)以及泰恩赛德等地,积累了大量有关风景、建筑、事件以及人物肖像的黑白纪实照片,集中展示了因产业转移而被迫失业的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在英国作家 格雷汉姆·克拉克(Graham Clarke)所撰写的《照片的历史》(The Photograph)一书 中,他将基利普的创作同风景的表征联系起来:“克里斯·基利普用更加极端的形式,为风景的观念提供了与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相关的政治视角。例如,《此地》提供了一个被失业和贫困所困扰的英格兰东北部的激进图像。这种风景由都市的污秽和情感的无助 所构成。”[3]
矿工罢工,伊辛顿,杜伦郡,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社会萧条的景象和工人严峻的生存环境始终贯穿在基利普的影像当中。在一张拍摄于泰恩赛德附近拜克区的照片中,黑白相间的路灯已经歪斜到一边,类似厂房的建筑已 化为废墟;而在沃尔森德附近,成片的工人住宅也并没有幸免于难,地上到处都是废弃的砖块、木料和生活垃圾;左手边的围墙上是白色油漆喷的抗议口号,上面写着:“不 要投票,为革命而准备”。
在居高不下的失业率面前下,工业阶级的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长期隐藏的社会矛盾一触即发。在基利普拍摄伊辛顿矿工罢工的照片中,一排排戴着面具、手持防暴盾牌的警察占据了整个构图的三分之二,而画面左侧,一名站在自家门阶上的矿工手持咖啡杯,与基利普的镜头相视。照片中出现的警察和矿工,以及画面之外的示威者和摄影师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张力,这种张力亦出现在《此地》的系列作品中。在一张名为《杜伦矿工节日》(Durham Miners' Gala, Durham),一名男子脸上挂着猪面具,头顶着英国警察帽,而站在他左边的女孩手持着已被雨水打湿的示威标语,上面写着:“矿工的胜利,阻止保守党的进攻”。
杜伦矿工节日,杜伦,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1982年,在美国学者马丁·威纳(Martin Wiener)所撰写的《英国文化与工业精神的衰落 (1850—1980)》中,他通过大量引用哲学、政论和艺术等文献来揭示英国限制工业化政策背后的原因——代表南方精英的乡绅阶层对现代工业社会的抵触和批判。最终,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代表工业的北方终被南方 “驯服”。
在《此地》中,基利普还多次将镜头对准英国的亚文化群体,例如来自盖兹黑德的朋克青年和桑德兰的光头党。除此之外,来自里恩茅斯的萝西一家多次出现在《此地》系列中,《玛格丽特、萝西和瓦尔》描绘了萝西和朋友们正在一把烧着的沙滩椅前取暖,背景中散架的房车和零散在地上的垃圾带给观众以深深的一击,而另一张萝西和儿子罗克坐在拉煤车上的影像也早已成为基利普镜头下的经典。
罗克和罗西在回家的路上,莱恩茅思,诺森伯兰郡,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基利普擅长从个体的命运出发来反思英国限制工业化的危机,至此,《此地》系列早已在全世界各地展览,其画册也多次再版。在1980年代,基利普与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马丁·帕尔等同时代摄影人一起,通过国内外的展览、报道和出版共同唤起了国内外观众对英国摄影关注,从而牢固确立了英国纪实摄影在艺术语境中的地位。
1980年代是基利普摄影事业的高峰阶段,除了《此地》的编辑和出版之外,他还经常为《伦敦书评》(The London Review of Books)拍摄封面肖像。1989年,基利普成为亨利·卡蒂埃 - 布列松摄影奖的第一位获得者。同年,他接受了英国倍耐力(Pirelli)轮胎制造商的委任,来到位于特伦特河畔伯顿(Burton-on-Trent)的工厂拍摄工人的生产生活。和以往的作品不同,基利普在拍摄《倍耐力工人》(The Pirelli Work, 1989)时模仿了时尚摄影的布光和拍摄方式。他通过四台远程触发的闪光灯以及一台手持 光源将工厂营造成一个“剧院”,一个属于工人阶级的舞台。
《倍耐力工人》 系列,1989,克里斯·基利普《朝圣的众生》:爱尔兰风景
1991年,时任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摄影部策展人的苏珊·姬丝玛丽可(Susan Kismaric)筹划了一场名为“撒切尔时代的英国摄影”(British Photography from the Thatcher Years)的展览,这场为期两个月的展览以1986年休斯顿国际摄影节 (FotoFest International Bienial)英国摄影作品展为雏型,并增加了很多生动且具有影响力的相关活动。[4]该展览出了共五位英国社会纪实摄影师的75幅作品,分别是克里斯·基利普、约翰·戴维斯、马丁·帕尔、格雷厄姆·史密斯(Graham Smith)和保罗·格雷厄姆。
在配合展览的同名画册上,策展人姬丝玛丽可这样写道:“此时此刻,英国社会的巨大变革改变了这些摄影师们,他们肩负着艺术的使命去仔细观察身边的人们,以及他们所生活的环境。相比那些热衷于拍摄另一个/其他阶级生存状态的早期英国纪实摄影师来说,这几位摄影人转而将镜头对准离他们最近的现实。他们的作品正是通过描绘英国社会重组时所遇到最极端的弊病,以及复杂的经济变革,从而反映出这些摄影师们对祖国及同胞坚定不移的感情。”[5]
正是在这一年,基利普接受了哈佛大学视觉与环境研究学院的邀请,搬到美国马萨诸塞州开始担任客座教师,并于1994年成为终身教授。哈佛大学的工作机会改变了基利普的人生轨迹,他从1990年代之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摄影教育之中,直到2009年《朝圣的众生》 (Here Comes Everybody )出版之前,鲜有作品问世。
选自《朝圣的众生》,2009,克里斯·基利普《朝圣的众生》取自爱尔兰小说家詹姆 斯·乔伊斯的小说《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收集了基利普于1993年至2005年之间在爱尔兰朝圣旅途中所拍摄的照片。在举家移居美国之后,基利普于1993年被邀请到爱尔兰的阿伦群岛讲课,在此期间他出席了一年一度在爱尔兰西部克罗帕特里克 (Croagh Patrick)以及玛梅安(Maamen)的朝圣之旅,并诗意地记录了旅途中的所见所闻。2009年,基利普将他在过去数十年间多次往返于两地朝圣的照片整理成册,并通过精心地编排表达了他对灵性的爱尔兰以及朝圣者的敬畏。
《朝圣的众生》中共收录了121张包含了自然风景、环境肖像和旅行中不同场景的细节照片。翻开画册,左页记录朝圣者旅程的黑白快照和右页风景的照片和形成鲜明的对比,体现出朝圣之路在欧洲文化中的意涵——它远离世俗,对那些想通过艰辛跋涉和不断祈祷来自我净化的人来说,是一段精神的旅程。
选自《朝圣的众生》,2009,克里斯·基利普2016年1月,经过重新编辑的《此地-2》(In Flagrante Two) 由德国史泰德公司出版,再次向读者展现了基利普的旷世之作。此外,基利普的作品被永久收藏在一些大的机构,包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乔治伊士曼之家、三藩美术馆、弗柯望博物馆、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以及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
注释:
[1] 马恩岛(Isle of Man)是英格兰与爱尔兰间的海上岛屿,属于英国的皇家属地。此岛的自治政府有着长远的历史,在公元10世纪就已经有自己的国会,首府为道格拉斯。
[2] 林恩·沃伦编,《20世纪摄影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 Twentieth-Century Photography),伦敦: 劳特利奇出版社,2005,第 869 页。
[3] 格雷汉姆·克拉克著,易英译:《照片的历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第77页。
[4] 休斯顿国际摄影节是美国第一个,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国际摄影艺术双年展。1986年, FotoFest开创了全美第一个城市国际摄影双年展,一共30个展览,共占用6个美术馆、14个艺术空间、27个商业画廊和17个社团建筑,展览的摄影家来自16个国家。
[5] 该展览于1991年2月14日开幕,有关展览的电子版信息请查阅MOMA网站资料库。
以下为2016年何伊宁对克里斯·基利普的访谈
何伊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繁荣的音乐和时尚文化见证了商业摄影的兴盛,也见证了以托尼·雷-琼斯为代表的英国社会纪实摄影的复兴。你在亨利·卡蒂埃 - 布列松的影响下决心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随后在伦敦担任不同的摄影师的助理。为何选择重返马恩岛?你在拍摄《马恩岛》 留下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基利普:我出生于1946年,父亲是一家位于道格拉斯和皮尔之间公路旁,名叫汉兰达小酒馆(Highlander Inn)的老板。父亲在我 7 岁的时候搬去了白宫酒吧,那里相比汉兰达要稍大一些。他随后又在我 15 岁时去了道格拉斯,掌管鲍林格林(Bowling Green)酒店的四家酒吧。
回首往事,我仿佛回到了 13 岁,在一个周六晚上,我坐在父亲的酒馆里,看着烘焙师兼作家埃迪·尼恩(Eddie Knee)唱他的《德克萨斯黄玫瑰》(The Yellow Rose of Texas),衬衣领口还绣着一朵黄玫瑰;听杂货商兼出租司机唱他的《牧场上的家》(Home on the Range)。我经常惊异于人们在生活中的角色转变,他们会变成我意想不到的角色。一天,我正在酒馆里闲晃,无所事事,看到老弗朗西斯·克默德(Francie Kermode)凑近我父亲,并对他说:“艾伦,你尽管打他,没人会怪你,他总是闯祸。”
经过家人的同意,我16岁离开学校并开始在岛上著名的酒店做培训生。一年多以后,父亲和酒店的人说好送我到瑞士的大学学习酒店管理。尽管我喜欢酒店生活,但我当时意识到,我并不希望以它作为终身职业,继而开始变得惶恐。
当时,我是一个骑行俱乐部的积极参与者。一天下午,我正在杂志里找关于法国旅行的照片,偶然看到了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拍摄的作品,照片中的男孩儿拿着两瓶酒。虽然这幅照片看起来像是一张快照,但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告诉我,其实并没那么简单。这张图片的魅力让我迷惑又好奇。后来我发现,摄影是一条很有趣的路。我告诉父亲我要做一名摄影师,他很惊讶,因为我既没有相机,也从来没有拍过照。1964年夏天,我成为了一名沙滩摄影师,替别人拍照。攒了些钱以后,搬到了伦敦。后来的5年,我做过很多广告和时尚摄影师的助理。
1969年,我在纽约第一次看摄影展。看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永久藏品后,我发现我不一定要做一名为他人服务的摄影师,例如摄影记者、时尚摄影师或广告摄影师。我可以为了摄影而摄影。那天晚上我就思考,怎样为了摄影而摄影呢?我决定回到马恩岛拍摄。这个想法很顺其自然,因为那是我最熟悉和牵挂的地方。我打电话给父亲,问他我 是否可以回家,到他的酒吧工作,他同意了。
拍摄马恩岛的过程中,我每天都要在母亲的亚麻大厨柜里冲洗胶片,然后再去酒吧工作。我没有自己的暗室,也没钱去做接触打印。每年夏天,我都会去伦敦赚钱,然后去朋友Hiroshi Yoda的暗房里打印选好的胶片。1973年,我结束了在马恩岛的拍摄,又终于在1980年将该系列出版成书。
父亲和儿子,纽卡斯尔西区,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何伊宁:如今30年过去了,你当时重访马恩岛的作品被史泰德(Steidl)出版社再次编辑后出版。新书中都有哪些新元素?
基利普:30 年后,在筹备德国弗柯望博物馆的回顾展时,我开始重新审视马恩岛的作品。自从马恩岛的摄影书出版以来,我就没有再思考过其中的作品。而回顾作品,我 又发现了一些喜欢的照片,但当时忽略了,或者由于某种原因没有使用。最后,我选了250 张作品收入马恩岛系列。
何伊宁:据我所知,你是二战后英国第一代在艺术委员会工作的摄影师。“两个角度,两座城市”(Two Views - Two Cities)于1973年在哈德斯菲尔德城市艺术馆展览,你也拍摄过倍耐力轮胎工厂的工人。你觉得为别人拍摄和拍摄自己的作品有什么不同?
基利普:我只接受了两个机构委任工作, 分别是《两座城市》和《倍耐力轮胎工厂》, 原因是我希望在城市和工厂中拍摄。一般来说我不接受杂志的约拍。
何伊宁:英格兰北部地区一直被视作工业英国的象征,以它作为主题的艺术作品曾经匆匆地出现在画家劳伦斯·斯蒂文·洛瑞(LS Lowry)的绘画中,却并未受到英国主流艺术 的欢迎。直到摄影媒介发挥了它的作用,真实地为观者展现了那些平时看不到的画面。《此地》就是这样的作品,它的出现引发了一定的社会关注。我为那些工人阶层的人感到惋惜,但同时也看到那里依旧充满希望。你为什么选择北部?你能用一幅具体的作品说说你按下快门的瞬间是什么感受吗?
基利普:我十分喜欢一张拍摄于1977年名为《庆祝女王登基》(Celebrating The Queen's Silver Jubilee )的照片。我仍然记得当我处理和打印这幅作品时,心里想:“天呐, 我不能放出这个照片。”照片中有一位老妇人,她的朋友们帮她化了妆,参加这个庆祝活动。她们给她涂了粉,但是粉太厚了,光打到老妇人的脸上,就像我堂弟说的“她好像刚从墓地里出来一样惨白”。我记得当时我想:我不能给别人看这幅图,太奇怪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这个照片是强化的马丁·帕尔风格的作品,背景有英国国旗,人们面带笑容,“女王登基”几个字也在背景中。
庆祝女王登基,1977,选自《此地》系列,克里斯·基利普何伊宁:与雷-琼斯猎奇的黑白海滨照片不同,你所拍摄的《此地》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你认为这幅作品是否挑战了人们对撒切尔时期英格兰北部的看法?
基利普:我的确认为这组作品对人们有影响。当时我住在纽卡斯尔1970年代中期建立的工业区。我记得《星期日电讯报》旗下的《星期六》杂志的编辑邀请我拍摄罢工矿工的照片。我不愿意,因为他们是右翼的报纸。他就问我,我是哪一派的。我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吃惊,我从来没想过,除了我自己这边,有一天我还要加入某一派别!
何伊宁:你是纽卡斯尔塞得美术馆的创始人之一。你在当时建这样一个纪实性摄影画廊用意何在?
基利普:我希望做世界级的摄影项目,关注英格兰东北部的情况。纽卡斯尔是我很喜欢的城市。
何伊宁:《朝圣的众生》是你在1993年至2005年拜访爱尔兰乡村时创作的一本非常棒的书。你第一次将彩色照片与黑白照片结合,来展现当地的原生态美以及古老精神。你如何同时运用彩色与黑白来讲述经历?
基利普:我拍摄爱尔兰纯属兴趣,因为我每年都在阿兰岛开设工作坊。书的简介部分详细描述了我的想法。
何伊宁:“撒切尔时代以来的英国摄影” 展览1991年在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对于英国摄影的突破是一个关键。展览包括了你、约翰·戴维斯、马丁·帕尔在内其他几位英国摄影师的作品,在美国引起了一定的关注。不久之后你去了美国,在哈佛任教。当时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个决定?
基利普:1991年我接到让我到哈佛教书邀请,完全出乎意料。我当时只答应了去一年,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教书,或者是不是喜欢在美国生活。而后来我发现我两者都很喜欢,所以现在我已经在哈佛任教25年了。
海伦和她的呼啦圈,莱恩茅思,诺森伯兰郡,选自《此地》系列,1973-1985,克里斯·基利普原标题:《北英格兰危机时代的激进图像》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