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博士的脑洞｜算法会推荐管仲，还是会推荐妲己？

中国三季度数据出笼，GDP同期增长4.9%，在全球可算是一枝独秀。工业、建筑业、金融业、房地产业以及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增加值增速分别为5.6%、8.1%、7.9%、6.3%和18.8%，均高于GDP增速。第三产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45.4%，比二季度提高12.8个百分点。根据数据，显示经济恢复态势良好。此间解读已多。

与此同时，全球政治经济环境难言好转，除了一贯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金融长臂管辖仍然在世界各地上演，新兴科技领域的大数据问题也成为发生摩擦的新焦点。此外，随着秋冬已近，疫情是否会“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因此，外部环境仍然十分严峻，经济恢复等或仍遇到诸多挑战。

大数据要给大家推荐管仲

谈到大数据，是最近数年的焦点了。自从有了“算法”，人们尝到了酸甜苦辣，迄今难有定论。

不久前，百度创始人李彦宏在中国网络媒体论坛开幕式上发言，有一句话流传甚广：中国网络媒体经过20多年的发展，从早期千人一面的门户，到后来用户主动发起的搜索，再到现在沉浸式的信息流投喂，算法对于人类获取信息的影响越来越大。算法虽无罪，但是算法不能只给用户易牙（春秋时期著名厨师）、竖刁（春秋时期齐国奸臣）、卫开方（春秋时期卫国贵族），也要给他们理智时喜欢的管仲。算法更应该主动去了解用户的高级目标，而不是追随用户本能的喜好。

简而言之，正如许多媒体标题所示，李彦宏的要旨是：算法要给齐桓公推荐管仲式的贤臣。

大家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热乎乎的。

因为管仲可不是一般人，是个百年不遇之大良才。

春秋时期，天子衰，诸侯兴，数位诸侯依次成为霸主，史称“春秋五霸”，五霸之首就是齐桓公，而辅佐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就是管仲。

管仲生前地位崇高，不仅担任齐国国相，而且被齐桓公尊为“仲父”，授予其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等改革的大权。管仲亦不负众望，最早提出“华夷之辨”与“尊王攘夷”的民族主义思想，提出全面改革措施，主张改革以富国强兵，他说：“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难得的是，作为著名政治家，其生得灿烂，死得也安稳。他死时推荐了承继相位之人，自己后人也继承大夫之位。而且，他死后的历史地位亦极高，后世尊称为“管子”，誉为“法家先驱”、“圣人之师”、“华夏文明保护者”、“华夏第一相”等。《论语·宪问篇》里，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就是说，没有管仲，咱们还都是野蛮人呢！

算法若能推荐管仲，何其美哉，何其快哉。

无证之罪——推荐管仲？这不科学

然而，算法会不会推荐管仲呢？

我不是算法的专家。不过从用户体验的角度看，目前的算法推荐，无论是百度、头条或淘宝、拼多多等，如果你想要“被推荐”管仲，大概率你必须要先输入“管仲”，最不济你也得搜索、购买过和管仲有关的东西，比如齐桓公、春秋五霸、尊王攘夷、法家先驱等。也就是说，算法不会向你推荐管仲，除非你自己就对管仲有浓厚兴趣。你若是天天在系统里找寻、阅读、研究王思聪或者王建国，算法绝无可能突发奇想，觉得无法容忍你的不学无术或者荒废人生而应该向你推荐管仲。即便是李彦宏在不久前提到了管仲，而且因此激发不小反响，此时上百度搜索“李彦宏”，也不大见得到“管仲”，见到的几乎都是关于李彦宏的成功学报道。谈到推荐，推荐搜索里主要被关于李彦宏“颜值”和李彦宏“老婆”的词条占据。

推荐管仲？这不科学。

有人说，你就不要这么较劲了，人家说的推荐管仲，是个比喻。并不是非得推荐“管仲”这个人名。

好吧。若是如此，算法会不会推荐管仲呢？

齐桓公二年（前684年），桓公对管仲说：“我想加强军备。”管仲说：“不行。”

一次，宋夫人惹怒了齐桓公，桓公怒对管仲说：“我想伐宋。”管仲说：“不可以，我认为内政不修，对外用兵不会成功。”

曹沫劫盟事件中，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其后，桓公欲反悔，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授，不如与之。”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齐桓公对管仲“言听计从”，并不完全为真。尤其在初期，齐桓公对管仲的计策并不一定以为然，而管仲却坚持自己不断提出反对之词。

算法会不会向你推荐一个与你想法相左、价值相悖、观念不合的人、物或思想？大概不能。

所以推荐管仲，确实不科学。

基于人民群众偏好的大数据会推荐管仲吗？沉默的真相

当然，也有人会说，也不一定啊。会不会虽然你个人对管仲不感兴趣、你的观点与管仲也南辕北辙，但是基于大数据的运算，算法从整体社会背景中帮助你做了群众性的选择，推荐了管仲呢？

管仲是法家先驱、民族主义先驱，这是否意味着他是大众眼中的道德先驱呢？

管仲与齐桓公的关系其实相当跌宕起伏。起初，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管仲却辅佐着与之竞争王位的公子纠，不但竞争激烈，而且生死交恶。王位空缺，两人齐齐赶回国的路上，管仲甚至亲自上阵，狙击、射杀小白，一度还以为自己已经亲手结果了未来的齐桓公同志。当管仲知道小白已即位，又建议鲁庄公趁其立足未稳速攻。总之，是招招欲置人齐桓公于死地。

后来呢？齐桓公听从鲍叔牙建议，礼贤下士把管仲奉为上宾封为仲父，管仲就踏踏实实的辅佐上了齐桓公。

人民群众会因此推荐管仲吗？

人民群众并不是很服气的。

《论语》中孔子对管仲的称赞，其实有“前因”。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子这才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子路也发出相同疑问：“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总之，人民群众的意思是，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公子纠的师傅召忽就为此而自杀，管仲作为公子纠的另一个师傅，不为公子纠殉死，反过来又辅佐齐桓公，这根本不仁啊。

换言之，尽管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可是，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有国界，数据没有道德不道德，但是数据推荐的人有道德不道德之分，管仲有治国之才，但是他不忠不义不仁不能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咱不能推荐他啊。

大数据会推荐管仲？不科学。

大数据，隐秘的角落

这下子，很多人要问了，既然如此，管仲仿佛根本不可能被推荐出来，那他是怎么被推荐出来的？

他是由鲍叔牙推荐、齐桓公重用、孔子赞赏，而推荐给大家的。

鲍叔牙将原属于自己的相位推荐给了管仲，齐桓公不念旧恶报以信任起用了管仲，孔子不以“小节”而以历史“大任”评价了管仲。管仲的“大数据”库里，并非没有“黑历史”“烂数据”，但真正的贤人霸主去芜存菁、抛却成见，才让他得到“推荐”，这种推荐和推荐背后的精神，成就了管仲，也成就了其他人。

现在的算法系统呢？主要基于大家的偏好进行推荐。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的，是你究竟喜欢什么，然后进行精准、定点、无限量投放，让你虚荣感满足、饱腹感爆棚。

但这并不是算法本身的问题。算法系统不过是人们基于自身激励机制而设计出的激励框架。算法背后，是有相关公司等的商业利益在，需要通过博得终端客户的“喜爱”而获取流量及由此带来的商业利润。

由此可见，数据总是那个数据，怎么用是关键。什么人用是关键。什么人想怎么用是关键。

如果从一心讨好中可以获取最大利益，系统一定都是一心讨好，而数据分析的目标就是推荐出最“讨喜”来。推荐出“管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既不忠诚、又不温顺、也不可爱，算法绝无可能偏好他；推荐出鲍叔牙们的可能性，倒是有一些。他到底忠诚、而且宽厚，尽管略显平庸；最有可能是推荐出“妲己”们来，因为他们楚楚动人、可爱至极，最重要的是，那就是你们心中想要的欲望。

是的，暴力，但有用。

你也不必太迷惑，为什么想让算法给你推荐管仲，却被推荐了妲己。

这究竟是违背了你的本意，还是迎合了你的需求？

或者两者并不矛盾。但最后谁能够占据上风，而将系统推向一个更为良好的、有监督效力的、有正向淘汰机制的推荐机制，取决于设计系统的人，到底有多了解自己心中隐秘的欲望，以及有多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个欲望。

后记

我们老想和数据较劲。却忽略了其中的人性主导因素。在沉默的真相背后，肯定有隐秘的角落。

总在被推荐妲己，可能是一种病。总在说喜欢管仲而被推荐妲己，可能是一种更重的病。

（作者万喆为经济学家，澎湃新闻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