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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李庆云:呼吸之间,无声除疾
原创 唐晔 晔问仁医
人物介绍
李庆云,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及博士后导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副主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呼吸病研究所副所长。他还是上海市黄浦区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中青年知识分子联谊会副会长。兼任中国医师协会睡眠医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睡眠研究会理事长,睡眠呼吸障碍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老年医学会睡眠医学分会副会长,中国老年医学会呼吸分会睡眠呼吸障碍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康复医学会呼吸康复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呼吸分会睡眠学组副组长,上海医学会呼吸分会委员,睡眠学组组长。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高级访问学者。
主持或参与完成科技部“十一五,十三五”规划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以及上海市科委资助的多项课题研究。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主编参编学术专著20余部。在推动我国睡眠医学特别是睡眠呼吸医学的进步做出了贡献。曾获上海市科技进步奖,上海医学科技奖及上海康复医学科技奖等。2018年获第二届“国之名医.优秀风范”称号。2020年作为上海市第三批援鄂医疗队医疗组长赴武汉抗击新冠疫情,奋战一线近2月,获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上海市杰出专科医师奖,及上海交通大学校长奖励特别奖等。
1.良医无声除疾作为瑞金医院一位赞誉满身的专家,李庆云的办公室里除了资料,最多的可能就是锦旗:大红的底,灿金的字,每一面锦旗都有一段故事。
在这些安静绽放的赞美中,有一面锦旗尤为特别,上书:“良医有情解病,神术无声除疾”。
当年送锦旗的是位30出头的青年患者,公务员的美好前程刚刚开始,却发现腹部逐渐鼓凸,腿部肿胀,并查出有“多浆膜腔积液”。为此患者奔波多家医院,一项一项检查做下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转进了瑞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病房,事情才有了眉目。
看过患者,李庆云即有了初步判断,于是提出一个新的检查。心超结果一出,更肯定了诊断:左右心室增大,肺动脉压力高,这正是因为肥胖,长期夜间低氧造成。是呼吸的问题!当天下午,李庆云即告知了患者家属治疗方法,不到一周,症状就缓解很多,一个月后,肺动脉压力降低,心脏功能恢复,能正常上班了,第二个月随访,肺动脉压力正常。
重归生活让患者激动万分,赠予李庆云一面锦旗,患者说,在外面听了多种解释,医学术语听了个遍,病情仍云遮雾绕;而您一句关键判断立竿见影,实属“良医无声除疾”。
这几个字敲在李庆云心上,让他为之一颤:多年来他总要求自己一语中的,切实帮助患者解决问题,如今患者的肯定与他的追求不谋而合:早在实习时,他就亲眼见证带教老师简单分析,接下来药到病除——好医生就是要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精准施治,无声除疾。
一呼一吸,万千世界。
呼吸这门学问,深邃,繁杂,又举足轻重:无数看似无关的疾病,最终都与呼吸牵连。
李庆云决意从事呼吸科的那天,同僚不解他的选择:都说“太医不看喘,看喘丢了脸”,男同学多选外科、心血管,你为何偏偏要和呼吸科较劲?李庆云说,“大家都去这些专业,呼吸科不就更需要我了?”都说呼吸难,而他深知,难的事才更需要有人去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从医30多年来,李庆云凭着责任心和毅力,着手创新,锐意进取,啃下了不少难啃的“硬骨头”。
其中就有31岁的小王。两年前的夜里,他突发“怪病”:在睡眠中突发昏迷、抽搐,出现了急性的高二氧化碳昏迷。在当地医院实施抢救后,紧急行气管切开术呼吸机辅助呼吸,然而,痛苦却没有结束:“怪病”白天并不发作,一到夜间入睡,二氧化碳水平就会升高,必须依赖气管套管上接着的有创呼吸机治疗。难道,此后余生,只能留在医院?患者一家自此开始了7个多月的求医问药,辗转数家医院,却没有一家敢拔掉他身上的“管子”。就在全家人心灰意冷之际,是瑞金医院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李庆云会诊后,经过大量的资料查阅和严谨检查,判断这是一种罕见的睡眠期肺泡低通气症。这下他心里有底了,用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小王:“放心,管子一定给你拔掉!”
李庆云和团队为患者量身制定了“分步拔管”的策略:先将有创套管由较粗的7.5号管分3次逐步换成6.0号管,以降低患者上气道的通气阻力,再堵管行夜间经口鼻面罩的无创通气。随后实施睡眠呼吸监测下的压力滴定,并逐步过度为无创通气支持——小王的套管由此顺利拔除。期间李庆云团队观察到,小王在前半夜和后半夜所需的无创通气压力并不一样,为了避免夜间需人反复调整呼吸机压力,李庆云采用了可变的容量保证压力支持模式,解决了拔管后患者的一大难题。
之后小王终于可以脱下“管子”,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庭和工作岗位,他对李庆云的感激和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而今年新冠疫情爆发时,小王从电视中的奔赴武汉抗疫一线队伍中,看到了李庆云熟悉的身影,他和家人不禁哽咽了,“他就是那样有担当的人!而且一定能救很多人!”
2.武汉战疫
勇敢,智慧、责任,担当。
这八个字,正是李庆云在武汉时一直激励自己和战友的。
确实如小王所想,李庆云得知疫情严峻后,果断放弃了回乡为父亲祝寿的计划,转而驰援武汉。他在武汉市第三人民医院“战疫”期间,作为医疗组组长,带领医疗团队负责武汉三院两个普通病区和一个重症监护病房共140多张病床,扛下了医院80%以上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救治任务。
李庆云赶到武汉时,正赶上“应收尽收”,初来乍到就要一下子接受几百个病人,这让医务人员们的压力非常大,也遇到了不少难题。首先面对人员分配,李庆云顶住压力,理清思路,做好职责分配,帮助大家迅速展开救治工作。接着就是治疗方案。一开始的方案大家各有想法,难以统一,然而时间紧迫,作为医疗组长的李庆云当机立断:高效地定下第一阶段方案,为救治工作的有序开展奠定了基础,在随后的55天里,共制定了4套方案,根据不同阶段进行调整,保证最大程度上帮助病人。
当时,在微博上有一封流传很广的武汉三院黄波医生的长信,说的就是李庆云和他的“战友们”:“连日来,老师们常常连续奋战,每日从早到晚忙着分析病情、查房会诊、提供诊疗指导、院感及质控培训、心理疏导……常常午饭也没有时间吃一口。”令黄波尤为动容的是,有一次李庆云到13点40分还在给医生们做医疗指导,顾不上吃饭,黄波医生把早已冷却的盒饭热了又热,多次强劝,才被迫坐下来扒了几口饭……但由于时间紧迫,饭还没吃到一半就急匆匆赶去开疫情防控会……
李庆云在武汉的55天里,整日在病房和例会中马不停蹄。他每天都在忙碌中强打精神,把困难默默挺过去,用宽厚的身躯作为更多人的依靠,他的防护服上最常见的两个字是“战胜”,这两个字意味深长……事后有人问他,在一线支援,是否害怕过?他坦言,不怕疾病,只担心自己累倒了,要是累倒了,如何放心得下自己的病人,如何放心得下医疗队和三院交给的工作。
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医务工作者,人生第一次面对如此之高负荷、高压力,在忙碌繁杂的工作中,在4小时轮换、没有完整的休息日中,面临情绪崩溃。而李庆云总是用幽默的语言,沉稳的语调鼓励他们,让他们走出情绪困境,重拾乐观,于是他成了年轻人心中的“李爹爹”。
那段时间,李庆云还鼓励在家里上课的研究生们为抗击疫情贡献力量。他总结了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并和团队共同研究创新,在疫情期间设计并申报了两项专利:能有效避免飞沫传播、且可局部照明的咽拭子;和一种能定量分析气溶胶的传播轨迹、传播范围和滞空时间的可视化系统。
3.从使用工具到创造工具科研和创新工作,李庆云在武汉时也没有放下,在平时更是重视。
他认为,作为一位医生,若只能使用工具,成绩就止步于此,但若能制造工具,就能为疾病治疗带来突破。“什么叫使用工具?就是书上怎么说你怎么做。制造工具,则是你总结经验,以文章或者以其他形式传播出去,产生更大的影响。”
就他现在研究的睡眠呼吸障碍领域而言,瑞金医院睡眠呼吸疾病诊疗中心这块牌子能够打出去,少不了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创新。
瑞金医院睡眠呼吸疾病诊疗中心,是我国开展睡眠呼吸障碍临床和基础研究的单位之一,在2001年出了一本总结性的小册子《瑞金呼吸睡眠研究十八年》后,李庆云发现,和临床上病人不断增长的实际情况相比,中心的研究还需要加速脚步。
2003年,与导师黄绍光老师一起,李庆云牵头国内最大样本的流行病学研究,填补了国内的数据空白。在睡眠呼吸障碍的临床规范化诊疗,睡眠呼吸暂停发病机制,靶器官损伤研究等方面均起到引领作用。
近5年来,他带领团队开展了睡眠期二氧化碳的监测,PSG同步二氧化碳监测,同步血压监测等新工作,并关注COPD(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合并OSAHS(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的诊治等工作,对无创通气的个体化治疗策略的规范化实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国内重点推广“睡眠呼吸暂停诊治的多学科策略”、“全面认识睡眠呼吸障碍疾病谱”,“OSA与呼吸疾病关联”、“呼吸中枢调控”以及“OSAHS临床亚型”等新理念,探索OSA生物学标志物、OSA发病机制、血管损伤机制及癌症关系的基础研究。
睡眠呼吸障碍这样的疾病,在国内并不为平常人,甚至一些医务人员所熟知,但长期从事相关研究的李庆云,对它的重要性再了解不过。
“为什么有的肥胖病人容易发生围手术期安全问题?这和肥胖导致的二氧化碳潴留有关;很多患者初期的呼吸问题只表现在晚上,而白天正常,因此需要积极筛查。”
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OSAHS),表现为睡眠期上气道部分或完全阻塞而致呼吸暂停或低通气,成人患病率男性4%,女性2%。由于反复发生的低氧血症/高碳酸血症、交感神经兴奋及睡眠片段化,可导致日间嗜睡和认知功能障碍,以及高血压、冠心病、心力衰竭、糖尿病和脑血管疾病等并发症及交通事故,甚至夜间猝死;此外,近年研究发现OSAHS与癌症相关。
进入新世纪,肥胖已成为全球性重要健康问题之一,随着肥胖发病率增长,OSAHS患病率增长问题在我国日益突出。肥胖是OSAHS的重要危险因素,OSAHS又可加重肥胖,二者互为危险因素,若不得到相应治疗,则形成恶性循环。因此,二者并存时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则更为显著。值得强调的是,肥胖OSAHS患者的围手术期风险及防范亦越来越受到重视。
对于这个在学界并不算流行的领域,李庆云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坚持和推广。因为他知道,这种研究是真正能解决患者难题的。在30多年的医疗生涯中,他遇到过那位31岁的小王,在之前的有创呼吸机治疗中已经花了近百万元;莫名胸痛发热却险些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的肺栓塞患者,外国人克里斯;还有一些因为贫困放弃治疗的患者,如果研究能更迈进一步,如果更多的医生能对这类疾病清晰认识……如果这些都成真,世界可以变为更美好的样子。
正因为此,已经走在前列的李庆云却总还嫌自己脚步太慢,他恨不得一天有72个小时,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研究、看诊、教学,以及到各地基层科普、义诊。他今年已是52岁,但对新鲜事物还是保有纯粹的好奇,出去开会,他少不了的就是逛展台,不久前他发现一台便携式的超声仪器,如获至宝,想着可以回来用于临床……
一个呼吸之间,可以做什么?
也许够一朵花开,也许够一只燕来,也许够闪电撕开天空,也许够朝阳穿透天穹。这些李庆云并不知晓,他知道的是,他要尽力打开畅通的道路,把每一次呼吸都变成拯救。
李庆云,行走在呼吸之间,对生命力作挽留。
口述实录唐晔:李主任,您是怎样走上学医之路呢?
李庆云:我是1968年出生的,山西阳泉人。李氏在当地是个大家族,每一代几乎都有行医之人。我觉得,学医能干成一番事业,都说学医要吃苦,没关系,我就是“受苦”的命(笑)。进了山西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第一个学期下来,好像很有天赋,那么厚一摞书,很容易就看懂了,而且还记得住,强化了我学医的乐趣。那时,医学院的学风好,晚上八九点去自习都找不到座,大家都在努力学习,自己也不好意思早点回宿舍睡觉。毕业后,我在阳泉市第一人民医院一干就是6年。
唐晔:您又是怎么决定来到上海的?
李庆云:当年阳泉的医院,没那么多资源,图书馆藏书有限,也老旧。由于获得信息的手段少,临床水平的提高受到了限制。所以到了第三年,我觉得必须走出来。在内科轮转的那几年里,写论文的人并不多——我写了一篇关于氟喹诺酮药物的综述,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对一名小大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
瑞金医院进修结束后就考研了,导师是瑞金医院呼吸科黄绍光主任。2001年正式进瑞金医院。在瑞金医院这样的环境下,有如鱼得水的感觉,似乎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借助更多力量实施。瑞金医院有丰厚的底蕴,是处于国内医学研究顶端的医院,令我折服。
唐晔:您当了三十年的呼吸科医生,您认为,呼吸科医生应该具有怎样的素养呢?
李庆云:首先是一名医生,然后是内科医生,第三是呼吸科医生,亚专科只是一个人更多关注和研究的方向。这是成长的次第,不容忽视,如果你搞亚专科,但其他方面一窍不通,岂不荒唐。我们当年读书和住院医师轮转的时候,都是这么培养的,很扎实,看问题就不那么局限。
上次我去喀什义诊,一位女同志举着一张化验单过来说“我喘”来求诊,我一看脸,刷白,我说你贫血?她说是贫血。我说你子宫肌瘤?她回答是。我问,大夫让你手术没有?她说让手术了,不过自己不愿意。你得听大夫的,我告诉她,是肌瘤导致贫血,贫血导致喘,这并不是呼吸道原因导致的喘。病人的确是来看喘的,但你不仅要了解呼吸道,还要了解什么原因可能导致呼吸症状,要知道何出此因。医生的基础知识要扎实。
唐晔:睡眠呼吸障碍领域的病人,国内有多少?
李庆云:去年有个数据,我们国家有6500多万人受此困扰。2002年,我们在国内率先进行了大样本的流行病学调查,和九院、六院以及中山等医院合作,各个区都调查了8000多例,最后拿到6826个有效数据,我闭门苦干10天后拿出了调研报告,当时调查,上海地区患病率为4.36%。这篇文章发表在2003年,填补了当时我国该领域流行病学的空白,至今的引用次数是459次。
唐晔:您为什么愿意研究这个领域呢?
李庆云:一方面,睡眠呼吸障碍是呼吸科很重要的疾病。睡不着失眠是神经内科管的,但是睡着了却没睡好,这是更大的问题!一夜酣睡,但是早上起来头痛,为什么?低氧呀。这就是呼吸问题。而坦率说,很少有人会注意睡着时的健康。其实,一天24个小时,每天要睡8个小时,人的一生1/3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然而睡眠是否健康,自己往往并不知道。所以,在迈开腿,管住嘴的情况下,还需要关注睡眠。
我国慢病防控纲要提到,到2025年,与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癌症,还有慢性气道疾病,相关的早死率降低。同时居民的健康责任仅仅提到了低盐、低脂、运动,戒烟戒酒,没有提到睡眠。值得注意的是,睡眠呼吸暂停的慢性间歇低氧和片段化睡眠,是上述慢性疾病的源头疾病,在慢病防控中非常重要。于是,我在2017年提出的“健康睡眠,远离慢病”被采用为当年世界睡眠日的中国主题。
另一方面,现在研究呼吸生理的人实在太少了。最近我翻译了一本书,是关于脊椎动物的呼吸生理方面的。这本书关注飞鸟在5000米的高空上可以飞,乌龟在深海里游,低氧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呼吸?这是我们要知道的,医学需要开拓一下思路,应该有独特的思维。我觉得,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应该把科技往前推一推,跨领域,重基础。其实,有些基础我们还是没有搞清楚,现在每天好像发展很快似的,但是你要思考,如果这些东西都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你还能做什么?就像现在,假如说抗生素没有新药了,怎么办?那就要研究宿主因素,看看在宿主方面能做什么事。
唐晔:对于睡眠呼吸障碍的病人,咱们是怎么进行治疗的?
李庆云: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的病人,首选的就是无创通气治疗。减重很重要,侧卧位休息,戒烟酒,这一点也很重要。很多中青年人醉酒后发生死亡就是这个疾病,得引起足够的重视。其他办法还有很多,因人而异,根据不同状况制定方案。在咱们科,其实还为很多全国各地来的疑难杂症患者解决了问题。
唐晔:对于接收疑难杂症病人,您怎么看?
李庆云:还是四点:勇气,智慧,责任,担当。敢于接收难治的病人,这叫勇气。但不能有勇无谋,所以要有智慧。对于病情,需要你马上反应过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一下说到病人心里,对疾病和治疗的决策力靠的就是有责任心,有担当,是一个大医院医生的气概。
唐晔:您是博导和博士后导师,您是如何培养学生的?
李庆云:从实践到理论,再到实践——这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我的学生来实习,第一句话我就问他,什么是哲学?真正的哲学是什么?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些搞不清楚,是没办法去做事的。
我强调P4医学模式:预见性(Predictive)、预防性(Preventive)、个体化(Personalized)以及参与性(Participatory)。predictive,预测,病人进诊室要预判;预测到有某种可能的话,你要prevent,降低风险的可能,预防风险的发生;personalized个体化,虽然都是同一种病,但因人而异;Participatory,就是要参与,病人、家属也要参与进来,大家一起对抗疾病。
还有注重细节的3Q,question,三种问句:疑问,设问,反问。问病史、求知的时候,用疑问句;给病人定方案,自问自答的,用设问句;查房的时候,用反问句——我会反问你,你也可以反问我,也可以反问病人。把这三个Q用好,细节就关注到了。
我常常对同学们说,一要尊重病人,尊重生命,要心存敬畏,不能狂妄自大,不能有勇无谋,二是要有所提炼,有所进步,病人从你这里获得了参与的方式,你才能和他一起,真正把病看好。
这里,我还要讲一下病危通知书,因为身处临床一线,发病危通知书是常有的,但是,发病危通知书的作用要明确,一是告知患者的疾病状态;更为重要的是思考和讨论——我们还能为患者做些什么?下一步努力的方向是什么?想尽一切办法去救治病人。所以,医生要正确认识这张病危通知书,其中饱含对生命的敬畏。
唐晔:说一说您救治过的疑难杂症吧?
李庆云:有一个急诊送来的71岁的老先生,肺癌,肾功能很差,外院已经告病危,——情况很糟糕,透析也不能做。但我还是把他收进来了。我们分析这个病人为什么会有肾功能不全?仔细分析那张片子,实际上是肺癌转移到腹腔里,腹腔增大的淋巴结压迫了肾动脉。于是我说这个可能有救,经过基因检查,用了靶向药物,第三天尿就有了,一周后肌酐下去了,腿不肿了,人站起来了!现在三年过去,病人依旧健在。所以,即使是年龄大的病人,也不要轻言放弃。
还有一个40岁的中年人,也是肺癌,下肢坏疽,颅脑转移,已被宣布不治,于是慕名到我院就诊,收进病房的时候双眼凸出,胡言乱语,意识不清。迅速基因检查发现阳性,靶向药用上了以后,两周就醒了。为了避免感染的加重影响整个救治过程,又联合骨科进行MDT,将坏疽肢体实施截肢手术。这个中年人后来又有质量地生活了近一年,他如愿看上了国庆70周年阅兵,后因心脏病突发离开的。他妻子非常感激我们,写了一份信,信中说,在这一年他很满足,和父母多了一些成年后的陪伴,也重新认识了自己,没有遗憾了。其实,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虽然只帮助他多活了一段时间,但价值无限。
唐晔:如果请您为我们的医学生讲一堂课,您愿意上什么?
李庆云:想讲一讲责任,不管未来是否从事医学专业,对待生命的责任感,应该贯彻始终。
唐晔:很多学生把您当作榜样,您怎么看?
李庆云:我是这么理解的:第一,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缺点,大家都是凡人,但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也会学习学生身上的优点;第二,当别人尊重你的时候,你要对得起这种尊重,尊重是相互的。坦率说,我并不希望他们把我当成榜样,年轻人更应该真正了解一种精神。
自从我去了武汉以后,我觉得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带感情的。刚到武汉的时候,大家都要背这句诗: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每个人都会想老婆孩子,我还有80岁高龄的父母,这都是人之常情,但疫情当前,这不是你想这想那的时候,该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干完了再想,这就是我所说的精神。
唐晔:您对生命是怎么理解的?
李庆云:非常宝贵,人来到世界上,对生命是有责任的。比方说我,我要对我的长辈负责,对晚辈负责,对老师负责,对学生负责,对病人负责——这是一个责任的融合体。即使到了100岁了,你还是有责任的,因为你的晚辈希望你活着(笑)。我一直认为,你活着就是对别人的尊重,这个非常重要。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我们要降低疾病对寿命和生活质量的影响。我们医务工作者应该理解得更深刻一点,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采访/唐晔 编辑/子明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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