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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之路丨武威六老汉治沙:吃住在沙漠,三代接力造万亩绿洲
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郭玺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陈雷柱 图
40多年前,当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程海、罗元奎及张润元六名老人接受生产队委托,决定看护八步沙风沙口的一片林区后,他们与沙漠的抗争就此拉开序幕。
八步沙在甘肃省古浪县土门镇境内,是腾格里沙漠南部边缘向南凸出的一片沙漠。据当地人介绍,数十年来,受环境影响,村民们一直过着“沙进人退”的生活,耕地民宅等一步步被沙漠蚕食,生存面临极大考验。
1981年,古浪县着手大力治理荒漠,早在1976年就在八步沙看护林区的石满、郭朝明等六老汉决定组建八步沙林场,投身治沙造林。
郭万刚
郭朝明的儿子郭万刚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父辈们最初决定治沙时,曾遭到外界质疑,甚至是冷嘲热讽,就连家人也百般阻挠,“他们当时年纪都已经大了,家人担心他们会把命搭进沙漠里。”但六位老人认为,八步沙治不住,早晚得喝西北风。于是,他们卷起铺盖,背着干粮走进沙漠深处。
人们没有想到,从1981年到2003年,六老汉以两代人的心血,建成了一条南北长10公里,东西宽8公里的防风固沙绿色长廊,使八步沙7.5万亩荒漠得到治理,近10万亩农田得到保护。
八步沙风沙口如今被一片绿植覆盖。
八步沙的治沙任务完成后,“六老汉”的后人又主动请缨,将治沙重点转向黑岗沙、大槽沙、漠迷沙等风沙口。如今“刘老汉”三代人接力,共治理24.5万亩荒漠,他们也因此被称为“当代愚公”。
“保住土地”
全国治沙劳动模范石满去世后没有进祖坟,而是被埋在了八步沙。他去世前交代,要看着那片林子。许多年后,在甘肃省古浪县土门镇,村民们仍会时常提起石满及八步沙林场的其他五名老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的耕地早就被沙漠吞没了”。
土门镇由于近邻腾格里沙漠,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饱受风沙肆虐,生态环境堪忧,有“一夜北风沙骑墙,早上起来驴上房”之说。戈壁沙滩以每年10余米的速度南推进,吞噬耕地,威胁着周边村落的三万余人和十万余亩农田。
1981年,郭朝明、石满、张润元等老党员,承包了八步沙风沙口的造林任务,开启了人与自然的抗争之路,用自己的坚持与奉献,成就了“八步沙治沙六老汉”的美名。但实际上,他们与沙漠的故事,最早要从1976年说起。
据郭朝明的儿子郭万刚介绍,土门镇地处风沙口,数十年来人们一直过着“沙进人退”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了为风沙让路。由于风沙太大,地里的庄稼种上之后,经常长不出来,生活十分艰难。1967年5月,一场沙尘暴让十余万亩耕地绝产,村民们一年没有收成,许多人不得不讨饭维持生计。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治沙工作被空前重视,政府及村民个人都将封沙育林工作视为头等大事。郭万刚说,但由于没有经验,村民们前期种的树都会在一段时间后,被风沙刮走,成活率极低。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人们在八步沙艰难地种出了一小片林区。由于思想意识落后,尽管村民们已经意识到治沙的重要性,但迫于生计和温饱问题,仍时常有人在林区放牧,风沙的肆虐加之人为破坏使得八步沙仅有的一片林区岌岌可危。
为解决林区的管护问题,1976年,生产队找到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程海、罗元奎及张润元,希望他们能够负责看护林区,六人一口答应。
据贺发林的儿子贺中强回忆,接受生产队委托看护林区时,六名老人都已经五十多岁,“他们当中大部分是卸任的老支书,思想认识比一般人高一些,这是生产队找他们的主要原因。”
贺中强介绍,古浪县是全国荒漠化重点监测县之一,而八步沙则是古浪县境内最大的风沙口。传闻八步沙因为风沙过大,早期人们在这片沙漠每走八步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它也因此得名。而那时,六名老人从家里到管护场约有三四公里,没有交通工具,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大约上午十点左右才能到,“父亲每天出门是带一袋炒麦子,那是公社给的救济粮。”
这样徒步护林的日子,六名老人一直坚持了5年。贺中强说,1967年以后,人民公社多次号召农民及学生到沙漠种树,六名老人大多是曾带队种树的老支书,在经历一次次失败后,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片林子来之不易,“他们所做的一切,最初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想保住土地,为了糊口。”
八步沙林场六家人在沙漠中埋草压沙
八步沙的绿与白
1981年,作为三北防护林前沿阵地,古浪县着手大力治理荒漠,对八步沙试行“政府补贴、个人承包,谁治理、谁拥有”的政策,希望通过政策鼓励,发动全民封沙育林。也是在这一年,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罗元奎、程海和张润元在承包合同上按下红手印,以联户的形式组建了八步沙集体林场。
实际上,世世代代生活在土门镇的村民们深知,在沙漠种树,治理寸草不生的沙漠并不容易,尽管有政府补贴,但最初响应的人寥寥无几。贺中强告诉澎湃新闻,那一年漪泉大队的老支书石满已经56岁,他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参与治沙,“多少年来,一直是沙赶着人跑,现在我们要顶着沙进。”
很快,与石满一同看护林区的郭朝明等5人也纷纷响应,消息传开后,许多村民感到疑惑,甚至有人认为他们精神出了问题,“别人都承包良田,他们却要承包荒漠”。
贺中强说,除了外界的冷嘲热讽,六名老人的家人也都表示不理解,纷纷出面阻拦,“他们那时候年纪都已经很大了,我们担心他们会把命搭进沙漠。”
贺中强在回忆起父辈们当年执意治沙的情景时称,他们“异常执拗”,面对家人的阻挠甚至没有争辩,在他们心里,如果八步沙治理不好,他们的耕地和庄园早晚会变成荒漠,“父亲只是很简单的表明了决心,就带着铺盖和干粮离开了家。”
六老汉当年住过的“地窝子”
郭万刚告诉澎湃新闻,六名老人决定承包沙漠治理八步沙后,镇政府就提出了要治好八步沙必须“吃在沙漠,住在沙漠,管在沙漠”的要求,几名老人便在沙漠里挖了一个地窝子,这个一米多深,上面盖着茅草帘的土坑在之后的一年多成了六名老人的家。
郭万刚说,那时候父亲为了治沙,大约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带足粮食就又匆匆赶往沙漠,由于环境恶劣,最初他们挖的地窝子只坚持了一年就塌了,将两名老人埋进沙土里,其余几人急忙将他们刨出来后,他们又在土崖上挖了几个窑洞,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83年,镇政府给了些钱和材料,他们才盖起了三间房,八步沙林场也就此建成了第一代林站。
除了生活上的艰难,他们最初的植树工作进行的也并不顺利,在老人们的发动下,6个家庭40多口人在沙漠上种下了一颗颗小树苗,尽管到来年春天时成活率达到了70%,但一场风沙过后,活下来的已不到三成。
但老人们并不灰心,他们认为只要有活的就说明树能种、沙能治。
经过多年反复研究试验,他们最终总结出“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的办法,先埋草固沙再种树,提高了成活率。
经过10年苦战,“六老汉”用汗水浇绿了4.2万亩沙漠,八步沙的树绿了,但六名老人却也早已熬白了头,1991年贺发林老人去世,第二年,最初带头提出治沙的石满老人也离世了。
不能糊口的金饭碗
实际上,早在八步沙林场组建之初,6名老人就约定,无论多苦多累,每家必须出一个后人,把八步沙治理下去。为了父辈的嘱托,郭万刚、贺中强及石银山最早接过了父亲的重担,从1992年开始,八步沙林场步入了两代人共同治沙的时期。
贺中强回忆称,1991年8月,父亲被查出患有肝癌,从林场回到家中养病,4个月后就去世了。贺发林在弥留之际交代22岁的贺中强称,八步沙自己治不成了,“你就去吧”。贺中强含泪答应,但他没有想到,仅四年之后,八步沙林场就因为生存问题面临散伙。
八步沙林场现任场长郭万刚告诉澎湃新闻,因为父亲的身体原因,他在八步沙林场组建的第三年就接替父亲郭朝明加入到治沙工作中,但十几年干下来,尽管他们已将数万亩沙漠变成绿洲,但却面临“越治越穷”的窘境,“那时候,六家人将主要劳动力都投入到治沙上了,日子却越过越苦,难以维持生计。”
郭万刚说,那时,经过他们两代人的努力,八步沙的治理面积已经达到了5万亩,在他们种的树中,有一种名叫桦棒的绿植,具有经济价值,经过核算价值8000万元,“但我们却穷到要为生计发愁,明明捧着金饭碗,却吃不饱饭。”
在这种情况下,三名年轻人提出散伙,他们想将桦棒铲掉卖钱,同时腾出劳力外出务工,改善生活条件,但遭到三名老人的阻挠。郭万刚说,老人们心里明白,后辈提出的是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他们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是一遍遍重复着,现在散伙几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郭万刚等三名年轻人心软了。他说,深思熟虑之后,他们决定继续咬牙坚持,“铲掉桦棒能解决我们几家人的生计问题,但荒漠化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八步沙林场培育的苗圃
从1995年开始,郭万刚等人一直在为林场谋出路,最终,他们想到了通过打井育苗的办法,开辟苗圃培育树苗,将一部分树苗留下自用,降低治沙的成本,另一部分则销售给其他林场维持生计。
1997年,靠着筹措的30多万元,八步沙林场买了地,打了井,建成了属于自己的苗圃,当年就凭借销售树苗净挣20万元,集体有了收益后,林场也起死回生。六家人乘胜追击,到2003年,他们通过乔、灌、草结合,封、造、管并举等措施,建成了一条南北长10公里、东西宽8公里的防风固沙绿色长廊,使八步沙7.5万亩荒漠全部得到治理,近10万亩农田得到有效保护,八步沙成了一片树草相间的绿洲。
八步沙两代治沙人
三代人与一片沙
位于腾格里沙漠南缘的古浪县沙漠化面积共239.8万亩,风沙线长132公里。尽管经过八步沙“六老汉”及其后人数十年的努力后,八步沙风沙口7.5万亩荒漠全部得到治理,但这对于整个古浪县的沙漠治理来讲,还远远不够。
八步沙的治沙任务完成后,“六老汉”的后人又主动请缨,将治沙重点转向黑岗沙、大槽沙、漠迷沙等风沙口。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三大风沙口完成治沙造林6.4万亩,封沙育林11.4万亩,栽植各类沙生苗木2000多万株。从1981年算起,“六老汉”及他们的后人累计治理24.5万亩荒漠,管护面积达40.6万亩。
2017年,郭万刚的侄子郭玺来到了八步沙林场,成为八步沙的第三代治沙人。郭玺说,爷爷郭朝明去世时,跟他们兄弟四人交代,在孙子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去看护八步沙,“其实就是为了一个承诺。现在大伯年纪大了,我就来了。”
郭玺说,在到八步沙林场之前,他曾在兰州、银川等地打工,后来又回到家乡开装载机,那时,他一个月有5000元左右的收入。尽管回到林场后,他遭遇了“收入腰斩”,但他并没有后悔。他说,自己在2017年5月突然接到大伯郭万刚电话,要求回八步沙种树时,起初并不想来,“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爷爷和他说过的话,我想,如果我们这代人不治沙了,那我的儿子长大以后,这里会不会又变成沙漠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玺到林场报道了。几年来,他通过观察学习,总结父辈们经验的同时,也将自己早年在外打工时接触到的机械化设备及运用知识结合到治沙中,他说,目前造林护林的技术和新时代还不是很合拍,这是他作为第三代人参与治沙后的前进方向,也是传承的意义所在。
从1976年接受委托看护林区,到1981年成立八步沙林场封沙造林治理沙漠,再到如今24.5万亩荒漠变绿洲,八步沙“六老汉”的六个家庭,用三代人的心血成就了当代的“愚公精神”。多年来,八步沙“六老汉”三代人先后被授予“最美奋斗者”“全国治沙劳动模范”及“时代楷模”等多项荣誉。
张润元老人
提及多年来的付出与奉献,“六老汉”中现唯一在世的张润元老人说,自己并没有作出多大的成绩,“我们没有想过要成为模范,最初只是想战胜那片沙漠,把家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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