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思想周报丨假名媛与假靳东根源何在；美国的军火交易艺术

假名媛事件与假靳东事件的根源何在

上周，拼单的上海“名媛”和爱上“靳东”的六旬妇女几乎同时成为了舆论场热议的话题，这两个不尽相同的事件都带有虚假、荒诞的色彩，但令人发笑的表面之下，潜藏的都是发人深省的社会症候。

假名媛：虚荣、消费主义与阶层焦虑

“假名媛事件”因一篇题为《我潜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个月的名媛观察者》的文章而为世人所知。要加入所谓的“名媛群”需要500元入会费和10万元的资产证明，得到的是和群友交流奢侈品信息和结交精英男士的机会，而作者入群后发现，群友们的主要活动是拼单高端下午茶、顶级酒店房间、奢侈品包租赁乃至二手大牌丝袜，而后拍摄照片发布在社交网络以营造“名媛”人设。

事件曝光后，不少声音指责这些女性的行为是虚荣的表现。但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做法并非孤例，也并不限于某一性别，很快“男版名媛”话题也登上了微博热搜。事实上，此前关于不良PUA的很多报道中都曾提到，这些男性在和女性接触的初期，都会通过朋友圈打造高端人设，即所谓的“展示面”。公众号“废品加工站”9月发布的一篇文章指出，在淘宝花19.8元就可以买到每天更新的朋友圈高端图，涵盖美食、旅行、工作、学习、奢侈品等不同类型。这些男性如出一辙甚至更为虚假的行为似乎并未受到与“假名媛”同等程度的虚荣指责。

近日。中国政法大学法学教授罗翔在B站账号发布了一则题为“对上海名媛指责过后，我发现错误在我”的视频，讲述自己在指责假名媛虚荣之后进行的自我反思。罗翔说，“当你一根指头指向别人时，其他指头都在指向自己，我不也是这么虚荣吗？”他指出，我们的朋友圈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虚荣，被炫耀的除了财富还可能是知识、道德、孩子甚至于看透功名利禄的出世情怀……然而我们却总是轻易对他人进行道德指责，因为这样做可以满足我们想象中的道德优越，甚或掩盖我们事实上的道德败坏，而这种行为实质上就是道德的双重标准。

罗翔在视频中引用了《伦敦日报》向作家切斯特顿征稿的轶事，针对“社会乱象根源何在？”这个征稿题目，切斯特顿回复道：“在我，社会乱象的根源在我。”正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幽暗导致了社会乱象的存在，如果一个人总是盯着他人的黑暗而无视自己内心的幽暗，终有一天会被这暗影所吞噬。罗翔指出，虚荣的问题在于它不真实，因而在逻辑上不自洽，人不可能永远虚假（比如在看医生的时候），只有真实才是在逻辑上自洽的。

除了虚荣，还有人指责这些女性是被消费主义洗了脑，公众号“黑羊公社”发布的“拼团名媛们其实是消费主义的敌人”一文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该文作者认为，如果从“反对消费主义”的立场出发，批评者才是消费主义的共谋，而撇开主观心态，“拼团名媛”们的行为正是对消费主义最有力的反抗和破坏。文章认为，当人们不满这些女孩通过拼团来消费超出她们经济实力的东西时，其实就是默认了表示权力、地位、等级等社会关系内涵的“符号系统”。鲍德里亚区分了商品的使用价值和符号价值，奢侈品的高昂价格主要来自后者，而“名媛”们通过拼单的方式，以低廉的价格消费了经过资本精心包装的符号价值，这种行为恰恰构成了对消费主义的刻薄嘲讽，并且冲击甚至动摇了这套符号系统，构成了对消费主义美学漏洞的反向剥削，这也正是此次事件中被提到的高端酒店急于撇清的原因所在。

一般情况下，消费主义的符号系统作用的对象往往是中产阶层，并与这个阶层的身份焦虑密不可分。《文化纵横》刊登的“‘假名媛背后’：困于鄙视网的中国人，真正在意什么？”一文中，作者熊易寒指出，中国的中产阶层之所以热衷于通过消费行为对社会分层进行“精细化”的想象，首先是因为这个阶层本身是一个松散的集合体，内部存在诸如中小企业主、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自由职业者等多种地位群体，消费特定品牌形成的社会区隔和身份边界是他们对自身所属地位群体的认同的体现；其次今日中国的社会结构尚未定型，对于一部分中产而言向下流动的“地位威胁”始终存在，这促使他们无意识地通过攀比来强化自身的安全感；最后不同于基于血统、资产、权力界定身份的上层和消费能力匮乏的底层，中产阶层的身份认同主要是通过消费行为和生活方式构建的。因此，一些中产之所以对“拼团名媛”的行为感到不耻，也可能是自身身份焦虑的体现。

假靳东：中老年妇女的爱情与孤独

上周，江西赣州61岁的黄女士因迷恋短视频平台上的“假靳东”与家人吵闹甚至离家出走的事件引发了关注。很快就有网友就发现，短视频平台上冒充靳东的假账号不在少数，发布的视频多是靳东的电视画面配上诱导“姐姐”们关注、互动、购物的“甜言蜜语”，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账号之下，很多农村中老年妇女写下了一段段夹杂着错别字却情真意切的回复，向“假靳东”们讲述着自己失意的人生和忐忑的爱恋。

微博网友“愁容骑士典当记”对此事发表的评论十分精当。该网友指出，这些女性大多身处互联网环境相对闭塞的农村，缺少对新媒体的认知，也缺少身边人的关爱，每日辛勤劳作，通过追星寻求能够短暂逃离现实的美好梦境，本质上和年轻人对偶像的追捧并无二致，只是因为对网络世界的缺乏理解，以为看到真人出现就是真人，因此全情投入，陷入“迷局”。

澎湃新闻生活方式栏目的“爱上假靳东：中老年女性的情爱觉醒”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更为正面的解读。文章认为，这么多中老年女性正大光明地在短视频平台上示爱，因为着时代正在变化，随着互联网世界的扩展，越来越多的中老年女性得以突破封闭的环境，发现原世界上有更多的选择和接触，她们越来越不愿意忽视自己在情爱中的不幸和缺失，不再把丈夫、儿子作为人生的一切，开始追去自己的爱情。文章引用了情感大号火养的一则断语：“我们现在两性关系和婚姻的主要矛盾，是落后的传统男性思维同女性群体日益增长的情感需求之间的矛盾。”从这个角度来看，爱上假靳东这一事件代表着一种正在言说的力量。

公众号“丁香医生”日前发布了“‘61岁女性出轨假靳东’，背后是农村妇女被忽视的一生”一文，文章指出，靳东是假的，但这些女性的孤独却是真的，假靳东账号里的告白、关心对她们来说都是真实的温暖。在现实世界中，2009 年针对陕西省农村老年女性的调查发现，将近八成农村老年女性都感到“心里空”、“孤零零”；世卫组织的调查显示中国老年女性的抑郁症状自我报告率高于男性，而在中国，每100个有抑郁症状的老人会去医院治疗的少于10人，在农村这个数据还要减半。除了精神贫困，农村老年女性罹患多种慢性疾病的情况明显高于老年男性，带有禁忌色彩的妇科疾病在中老年女性中十分常见。

文章进一步指出，农村老年女性的身心健康状况之所以比男性糟糕，是因为她们承担了繁重的家务和照料工作，这不仅损害了她们的健康，还影响了她们的经济收入，使她们更加难以负担自己的医疗支出。更有甚者，由于在家庭地位排序中处于靠后的位置，她们往往不能及时就医。一项针对浙江、甘肃两省55岁以上农村女性的调查显示，独居的中老年女性生病后就医检查的比例（77%）远高于和丈夫一起生活的女性（23%）。这就是假靳东事件背后农村中老年女性的真实人生。

特朗普的军火交易艺术：用高技术武器填满中东

近日，研究者William D. Hartung在Tomdispatch.com发文，写出了中东被美国高科技武器填满、甚至敌对派别共同使用这些武器使得暴力冲突不断的荒谬景观。

美国有一个“殊荣”，那就是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军火商。它以历史性的方式主宰着全球贸易，而这种主宰最彻底的地方莫过于被无休止战争蹂躏的中东。不管信不信，在那里，美国控制着近一半的军火市场。从也门到利比亚再到埃及，这个国家及其盟友的销售在助长世界上最具破坏性的冲突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只要特朗普认为这种贩卖死亡和毁灭工具的行为会有助于他的政治前景，就不可能不这么干。

在当今中东最具破坏性的战争中，没有一个关键角色生产自己的武器，这意味着从美国和其他供应国进口的武器是维持这些冲突的真正燃料。主张向中东和北非地区转让武器的人往往将其描述为一种“稳定”的力量，一种巩固联盟、对抗伊朗的方式，或者更广泛地说是一种创造力量平衡的工具，使武装交战的可能性降低。

事实上这不过是军火供应商（和美国政府）的一种方便的幻想，在中东的一些关键冲突中，越来越多的先进武器的流动只会加剧冲突，加剧对人权的侵犯，造成无数的平民伤亡，同时引发广泛的破坏。虽然华盛顿不是唯一的责任人，但在武器装备方面，华盛顿才是罪魁祸首，而这些武器装备助长了该地区一些最暴力的战争。

在也门，2015年3月开始的沙特/阿联酋主导的干预行动，到现在已经导致数千名平民因空袭而死亡，使数百万人面临饥荒，并帮助创造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霍乱爆发的绝望条件。这场战争已经夺去了10多万人的生命，而美国和英国一直是那里使用的作战飞机、炸弹、直升机、导弹和装甲车的主要供应国，转让的价值高达数百亿美元。

自那场战争爆发以来，向沙特运送的武器总量急剧增加。戏剧性的是，在2010-2014年期间和2015年至2019年期间，向沙特王国输送的武器总量增加了一倍多。美国（74%）和英国（13%）合计占这五年期间向沙特交付武器总量的87%。

在埃及，美国提供的作战飞机、坦克和攻击直升机被用于所谓的西奈半岛北部沙漠的反恐行动，实际上，这只是成为一场主要针对该地区平民的战争。2015年至2019年，华盛顿向埃及提供的武器总额为23亿美元，还有数十亿美元的交易在更早之前达成。而在2020年5月，五角大楼的国防安全合作局又宣布向埃及提供价值高达23亿美元的阿帕奇攻击直升机。

根据人权观察组织的研究，过去6年，西奈地区有数千人被捕，数百人失踪，数万人被强行赶出家园。埃及军方武装到牙齿，还进行了“系统和广泛的任意逮捕——包括儿童——强迫失踪、酷刑、法外处决、集体惩罚和强迫驱逐”。还有证据表明，埃及军队进行了非法的空中和地面打击，杀害了大量平民。

更有武器转让如何产生戏剧性和意外影响的例子：在几次冲突中，美国的武器最终落入双方手中。例如，当土耳其军队在2019年10月入侵叙利亚东北部时，他们面对的是库尔德人领导的叙利亚民兵，这些民兵接受了美国在过去五年中向叙利亚反对派武装提供的25亿美元武器和训练中的一部分。同时，土耳其的全部战机库存由美国提供的F-16战机组成，其装甲车有一半以上来自美国。

在伊拉克，当ISIS的部队在2014年从北部横扫该国大部分地区时，他们从这个国家武装和训练的伊拉克安全部队中缴获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美国轻武器和装甲车。同样，近年来，美国的武器也从伊拉克军方转移到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伊朗支持的民兵手中，以打击ISIS。

与此同时，在也门，虽然美国直接武装了沙特/阿联酋联盟，但事实上，美国的武器最终被冲突各方使用，包括沙特/阿联酋联盟的胡塞对手、极端民兵和与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有联系的团体。美国武器的这种机会均等的传播是由于前也门军队成员和阿联酋部队转让武器而发生的。

雷神公司

谁是获益者？仅有四家公司——雷神公司（Raytheon）、洛克希德·马丁公司（Lockheed Martin）、波音公司和通用动力公司（General Dynamics）——参与了2009年至2019年期间美国与沙特阿拉伯的绝大部分军火交易。事实上，这些公司中至少有一家或多家在价值超过1250亿美元的27项交易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换句话说，从财务角度来看，美国向沙特阿拉伯提供的武器中，超过90%的武器至少涉及这四大武器制造商之一。

作者称，如果特朗普再次当选，不要指望美国对中东的武器销售会很快减少。拜登已经承诺会结束美国对也门沙特战争的武器和支持。然而，如果在拜登的总统任期内，这类武器继续流入中东，这个国家的巨头军火商们仍然像往常一样损害中东人的利益，也不要感到震惊。

希腊被关闭的志愿者经营的难民营

近日，希腊莱斯沃斯岛Pikpa难民营的创始人之一Efi Latsoudi在Aljazeera网站发文，呼吁希腊政府不要关闭他们这个由志愿者经营的开放式难民营。

9月10日上午，莱斯沃斯岛上的Moria难民营被一场大火烧毁后仅几个小时，岛上一个由志愿者和难民经营的小型庇护所Pikpa的妇女们聚在一起开始做饭。她们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米饭和蔬菜，因为她们希望那些被迫逃离火场、只剩下身上衣服的难民能有东西吃。这些妇女本身也是来自叙利亚、厄立特里亚和阿富汗等国的难民，她们还将装有肥皂、卫生用品和衣服等物品的小包放在一起，送给当时在停车场和路边露宿的难民。

希腊莱斯沃斯岛的莫里亚难民营近日发生火灾、被完全烧毁，移民和难民入住新的UNHCR（联合国难民署）难民营。

Latsoudi写道，这就是Pikpa的精神。它成立于2012年11月，一直是一个开放的、自组织的营地，以尊严和团结的原则运作。这个小营地里的难民都是最脆弱的群体——遭受过性虐待和暴力的独自旅行的妇女；遭受过酷刑的男人和女人；目睹父母死在战区的儿童。虽然莱斯沃斯岛上的每一个难民都经历过某种创伤，需要帮助，但这个营地的难民需要更多的支持。Pikpa在小木屋里收容了大约100名难民。在建立以来的8年里，有3万多名难民经过这个营地。

Moria难民营被摧毁后，希腊政府在欧盟的支持下，在一个前军事射击场上建立了一个紧急营地，就在海边，风很大，没有基础设施。世界正处于致命的疫情中，但这个营地内却没有自来水和厕所设施。目前，这个营地在肮脏的条件下收容了大约9000人。

岛上的难民越来越需要可接受的、有尊严的住房选择，希腊政府却宣布计划在10月15日之前关闭Pikpa，并在年底之前关闭Kara Tepe（另一个为最脆弱的人设计的营地，由莱斯沃斯市管理）。这将是一个错误。

创办Pikpa时，Latsoudi们想发出这样的信息：难民可以在有尊严的条件下生活，社区可以支持他们。Pikpa想表明，不需要为了保护东道国社会而侵犯人民的权利。大家已经在许多方面证明了这一点。难民不仅在Pikpa中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具体的社会、心理支持，而且通过与当地和国际志愿者的互动，他们已经成为社区的一部分。他们的一些孩子在当地学校上学。有些人参加了当地的音乐团体，有些人在当地的合唱团唱歌。彼此成为了朋友。

大批人生活在恶劣的条件下，与当地社区隔绝，引起各方的恐惧，这是仇恨的根源。仇外心理和种族主义正在莱斯沃斯岛上升。右翼团体攻击难民、援助人员和志愿者，他们甚至殴打抵达海岸的孕妇和幼童。

作者问，与其花几百万欧元把紧急难民营建设成可居住的状态，为什么不投资在莱斯博斯岛和希腊各地的小型、更有尊严的难民营呢？从Pikpa和Kara Tepe那里得到启发，可以设立住宿选择，让人们团结在一起，而不是把难民困在铁丝网后面，让他们与社会疏远。

莱斯沃斯岛多年来一直处于困境，欧盟必须与希腊政府合作，为岛解困。但Pikpa希望欧盟领导人和希腊政府看看莱斯沃斯岛上的工作情况。Moria营地的大火并不是在真空中发生的。严重拥挤、资源不足、疏远，这是一个煽动紧张和仇恨的地方。另一方面，Pikpa和Kara Tepe则促进了社区的发展。像Pikpa这样有尊严的、由社区管理的庇护所不该被关闭，反而应该成为被效仿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