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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蒋介石前妻陈洁如女士口述历史问世经过

2020-10-16 18: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陈忠人沈飞德世纪杂志

世纪 CENTURY

编者按：陈洁如女士（1905-1971），1921年和蒋介石结婚，1928年两人正式离婚。1992年，真假莫辨的陈洁如回忆录在台湾出现，这位陪伴在蒋介石身边8年之久的女性的回忆录，一经问世，就引发海内外学界及台湾政坛的关注和热议。这些口述史料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曲折经历。《世纪》微信号刊登陈洁如外孙陈忠人先生的回忆文章，以及《世纪》主编沈飞德接触陆久之、郑会欣等亲历者的组稿经历，还原了这段历史的真实全貌，更体现了本刊挖掘史料、探求真相的宗旨。

外婆陈洁如口述史料问世始末

陈忠人陈洁如外孙

外婆陈洁如是1952年从香港返回上海的，居住在重庆南路巴黎新村。外婆在沪期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1962年4月，外婆应周恩来夫妇之邀去北京私叙，受到黄埔军校校长夫人和北伐军总司令夫人之礼遇。在北京的那段时间，外婆参观游览均由契女廖梦醒陪同，同时还会见了许多在京的黄埔军校故旧，并两次赴西花厅家宴。外婆向周恩来提出请求数项，包括去香港索债等等，总理一一应允，并嘱咐在座的廖承志和徐冰部长执行办理。

图 | 青年时的陈洁如

辗转香港，生活无着

当年5月初，外婆经澳门抵达香港。到港之后，外婆很快联系上了旅居美国的老朋友陈立夫先生。陈立夫1925年从美国回来后出任黄埔军校校长机要秘书，曾与校长夫人陈洁如过往甚密，此后又在蒋陈仳离后的二十年间，担当蒋陈之间唯一的居间密使。蒋介石接到陈立夫关于陈洁如又到香港的信息后，马上让蒋经国安排戴安国（戴季陶之子）去香港面谒陈洁如，并捎去一信，称“曩昔风雨同舟，备受照拂，未尝须臾去怀。尔母女所受委屈，惟余知之”。来信虽有安抚之嫌，毕竟言为心声。1963年春，戴安国在铜锣湾百德新街为外婆租下1600平方英尺公寓，同时还应诺负担每年1万美元家用，当年该处的月租约为400美元。

蒋介石和陈洁如是1928年10月正式办妥离婚手续的（在蒋宋婚礼之后近一年），蒋介石支付了18万大洋作为陈洁如母女日后的生活费。这笔钱都由陈洁如的母亲用来在江浙置田收租。国民党败退台湾后，因田产尽失，外婆顿陷坐吃山空之愁苦，而为顾全蒋的名声又不堪谋职打工，日子难以为继。台湾方面承诺提供的每年1万美元是不稳定收入，外婆在香港仍然提心吊胆，于是提出恳求：或一次惠付25万美元，或在香港购置两处物业，外加10万美元现金及每年5000美元补贴。这个请求被拒绝了。没有保障的生活依然让外婆忧心忡忡。

图 | 1921年蒋介石和陈洁如在上海永安大楼结婚，证婚人为江一平大律师，“婚契”上不仅有蒋陈的照片，另有张静江、戴季陶签名

口述史料意外问世

正当外婆忧心之际，有个人恰巧找上门来。此人是李时敏先生，是蒋介石在黄埔军校的私人英语教师。北伐胜利后，李时敏混迹香港电影圈，专职编导，颇有名气。他建议陈洁如以英文口述往事，再设法去美国出版，以此作为与台湾方面重开谈判的筹码。李时敏主动请缨执笔。外婆多方考量后，最终同意跟英文文采一流的李时敏合作。

在李时敏为自己整理口述材料的过程中，陈洁如又接洽了几家美国著名的出版社，同时放出风声，这样，台湾方面也很快获得了消息。先是陈立夫受托给陈洁如发了三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阻函，接着台湾方面要求双方协商。

1964年，外婆陈洁如与台湾方面的律师在香港达成协议：蒋家以20万美元现金和九龙窝打老道山一套140平方米的物业为代价买断口述材料的整理草稿。陈洁如交出了原稿，并按保密协议约定，支付李时敏2万美元报酬，保密协议同时规定不可留副本。

这件事就这样圆满终结了。事过之后，蒋家父子依旧与外婆保持友情往来，戴安国是那几年唯一的信使。他向外婆交阅蒋介石的信件（不过，只可誊抄不留原件），交付蒋经国的馈赠（现金和礼品）。但世事难料，谁都想不到李时敏竟背信弃义地留下了一个复写本。这份英文副本在当事人都辞世很久以后的1992年泄出问世。

图 | 蒋介石和陈洁如

这里，有两件事需要交待。第一件事，李时敏与唐德刚教授不同，不是学历史的，毫无修史的专业素养和资格。李时敏捉刀的初稿，交给台湾时尚未成件，更未经陈洁如审阅，遑论校正。正由于李时敏之不具考证功力，致该初稿多处与史实相左，纰漏百出，而李时敏所擅长者无非绘声绘色的渲染，也不免使人望而生疑。因此，此书与其说是外婆陈洁如的口述，不如称之为李时敏的剧本创作。可悲的是，无人可担此赝品的文责。

第二件事，陈洁如1971年在香港逝世，蒋陈在黄埔军校共同领养的女儿蒋瑶光（后改名为陈瑶光），经香港高等法院判决认定是陈洁如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传记文学》和《新新闻》瞒天过海地发表并出版了陈洁如口述英文稿的汉译本，没向任何人支付版权费，也没有知会蒋瑶光。当时，这本书风靡一时，洛阳纸贵，出版社以及大陆的各种盗版商应当都赚了大钱，唯独蒋瑶光在蒋陈秘密协议从未公开的情况下未沾分毫之光。

图 | 陈洁如于1962年经周恩来批准由上海移居香港时所摄

后话

顺带说一说，蒋瑶光不只是陈洁如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按照台湾地区的规定，她还是蒋介石遗产三个法定继承人之一，与蒋经国、蒋纬国享有同等的继承权。闹得沸沸扬扬的蒋中正日记继承权案，在美国北加州联邦法院和台北地方法院诉讼，迄已数年，这三位法定继承人的子女作为法定代位继承人，悉数被主诉人斯坦福大学及台北“国史馆”列为被告（本文作者忝居其中，备受烦扰）。这两起官司，祸起萧墙，本无利益之争，盖孙辈有人仗势跋扈，为所欲为，招致姑嫂勃谿（指蒋友梅与蒋方智怡博弈，根据郑会欣教授的看法，蒋智怡是蒋经国幼子蒋孝勇之妻，而蒋友梅则是蒋经国长子蒋孝文之女，他们两个并不是同辈，彼此之间的关系不是姑嫂，而应是“婶侄之争”）、亲属反目，卒之贻笑八方。

图 | 右一为作者母亲蒋瑶光，左二为作者陈忠人

最早公开揭示蒋陈秘史的是本文作者，尝于1984年在香港陆铿主编的《百姓》月刊发表《纪念外婆陈洁如》一文，写了“中山舰事件”的真相，应无忤陈洁如之初心，后因受到蒋经国所派佐属的恳切劝慰而辍笔不再。

外婆仙逝21年后，《陈洁如回忆录》问世，外婆若知之九泉，恐怕也会想起海涅的名句——I have sown dragon’s teeth and reaped only fleas（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憾莫甚焉。

本文载于《世纪》杂志2020年第2期

陆久之对岳母陈洁如回忆录的态度

沈飞德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世纪》主编

今年的上海书展，我唯一参加的活动是8月15日下午在衡山宾馆举办的新书《风云际会——沪上近代人物追忆》发布暨签售会。该书执行主编祝君波先生要我作个简短发言。我在发言时首先表达了对收录书中先辈的缅怀和对作者与编者的感谢。

去年初，祝君波告诉我他正在组织编辑这本书，我就提出可否让《世纪》选刊几篇？他爽快答应，要我与杨治埜联系。没几天杨先生就选了五篇文章发邮件给我。迄今《世纪》从这本书稿中先后编发了陈忠人的《外婆陈洁如口述史料问世始末》等三篇文章。陈忠人是蒋介石与陈洁如的养女陈瑶光之子，他的回忆文章以其独特视角简要地披露了《陈洁如回忆录》出版的经过。3月初，世纪微信公众号发布《世纪》第2期的目录，供职香港中文大学的民国史学者郑会欣看到后，就微信告知我说：“看到最近出版的一期《世纪》上有陈忠人回忆《陈洁如回忆录》一事，当年我曾奉易劳逸之嘱，写信给香港陈之女蒋瑶光，后与陈忠人见过一面，因此很想看看他是怎么说的。”我看了非常兴奋，感叹好文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几天后我拿到《世纪》，就马上将陈文拍照微信发给他。他读后就回复我，说“他没有提与我见面以及我转达易劳逸教授信件之事，当年我给易劳逸的信件还在，似乎可以写篇文字作些补充……”。我深感郑先生的这段经历有传奇色彩，鲜为人知，是《陈洁如回忆录》问世过程中的珍贵轶闻，故诚请他为《世纪》撰稿。他克服新冠疫情带来的不便，很快写好了文章《〈陈洁如回忆录〉出版前后的一段回忆》，还与南京大学张宪文老师在电话中核实了相关细节。郑文详细披露了作者受张宪文教授和美国易劳逸教授嘱托代为联系陈洁如家属的来龙去脉，在《世纪》第4期发表后，又在杂志微信公众号上推送了。我在拜读郑文后，才知他先前说见面的陈忠人原来是其弟陈晓人。那天陈忠人出席了《风云际会》新书发布会，但因身体欠佳，来去匆匆，我无缘听取他对郑文的看法。

图 | 陈洁如女婿陆久之（1903-2008）

我与陈氏兄弟在2008年其父陆久之先生的告别仪式上有一面之缘，但我因陆久之是上海文史馆馆员的关系，与其交往颇多。特别有意思的是，早在1992年9月我受上海文史馆王国忠馆长之嘱，要我向陆老转交有家出版社拟出版《陈洁如回忆录》希望陆老授权的信。

图 | 1992年9月，陆久之先生致石一流先生函

1992年元月台北刘绍唐先生办的《传记文学》率先连载《陈洁如回忆录》，引发海内外媒体与出版机构争相报道和出版这部尚存争议的回忆录。从郑文可见，那时内地的出版社相继出版了多种版本，他列举了中国华侨出版社的《陈洁如与蒋介石：改写民国历史的陈洁如回忆录》和中国友谊出版社的《陈洁如回忆录：蒋介石第三任妻子》。我不知受王国忠馆长之嘱联系授权的那本书是否出版了，但到1994年夏陆老赠送我一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一个改写民国历史的女人：蒋介石第三夫人陈洁如自传》（1992年10月版）。这本书的编者石一流是为陆老写传记的第一人，陆老致编者的信作为该书的代前言，简短的信表达了陆老对编者的信任和对岳母陈洁如及其出版自传的态度，信的末一句说，“我极希望出版界为陈洁如伸张正义，将她的自述传播于众，使她的灵魂不再在这块生身之地难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