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吉尔吉斯斯坦政局又生变数，现总统或能重新掌控局势？

自10月初的议会选举结果出炉以来，吉尔吉斯斯坦政坛陷入混乱与僵局：首都比什凯克爆发骚乱，该国总理、议长换人，总统虽表明辞意但被指实际不愿下台，前总统被释放后再度被捕，国内反对派内部出现纷争……

13日，吉尔吉斯斯坦议会3天前推选出来的新总理人选又生变数。吉总统热恩别科夫当天以部分议员在10日批准新总理人选的投票中进行了代理投票为由，要求议会再次投票决定总理人选。

10月4日，吉尔吉斯斯坦举行议会选举。结果公布后，反对派指责投票存在贿选舞弊，并于5日发起抗议集会。尽管吉中央选举委员会6日宣布选举结果无效，但多股政治力量借由“选举不公”开始的角逐没有停下，并且似乎没有明确的个人或团体有能力决定吉尔吉斯斯坦的未来。

但一个局势稍有趋稳的信号是，吉总统热恩别科夫9日签署了同意总理和议长辞职的法令。吉议会10日一致批准反对派领导人扎帕罗夫出任总理，这一人选此前曾在反对派内部引发争议。热恩别科夫的发言人9日还暗示，总统可能与新议长见面会谈，但“总统自愿辞职”议题不在讨论之列。

新任总理10日则在议会表示，热恩别科夫计划在未来2至3日内递交辞呈。另据总统府网站9日发布的告全国公民书，一旦议会选举日期确定、议会和总统办公室确认政府更换，热恩别科夫将辞职。

“显然，热恩别科夫骗取了在他支持下当选总理、名望很高的政治家扎帕罗夫的信任。”6日被示威者救出、10日再次因涉嫌组织大规模骚乱被捕的前总统阿坦巴耶夫12日通过律师发表声明称，他担心新总理会受到欺骗、威信受损，认为现总统不会像自己许诺的那样辞职。

“吉尔吉斯斯坦社会内部结构复杂，地方氏族的影响力巨大，没有单一的权力中心能决定国家的选择。”俄罗斯独立智库当代国家发展研究所所长德米特里·索隆尼科夫（Dmitry Solonnikov）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加上困难的经济形势和近年未能实现的国家野心，多重因素共同造成了如今的动荡局面。”

为了“公正选举”揭竿而起？

吉尔吉斯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消息显示，共有16个政党参加了4日的选举，其中得票率超过7%的4个政党为团结党（24.54%）、吉尔吉斯斯坦我的祖国党（23.9%）、吉尔吉斯斯坦党（8.74%）和统一吉尔吉斯斯坦党（7.09%）。

依据选举规定，吉尔吉斯斯坦议会由120名议员组成，一个政党须在选举中获得至少7%的选票才能进入议会。这意味着，其他12个政党即便获得了部分选民的支持，也无法获得任何席位。而入选的4个政党中有3个与热恩别科夫关系密切，败选者因此指责投票存在贿选舞弊。

“与同样在大选后爆发抗议的白俄罗斯等国情况不同，我认为吉尔吉斯斯坦本次选举是诚实的、具有竞争性的，”曾担任前总统阿坦巴耶夫助理的阿迪尔·图杜库洛夫（Adil Turdukulov）在接受俄罗斯独立电视台“雨”采访时称，“只不过选举结果是亲政府和国家寡头们的政党赢了，引发不满。”

图杜库洛夫表示，自己作为这个国家政治生活的直接参与者之一，也没有料到在骚乱持续数小时后，议会选举结果就直接失去了合法性。他认为反对派与其说是为了“公正选举”揭竿而起，不如说是涌现的年轻政客为了政党利益和政治前途在斗争。

多个落选政党5日在比什凯克市中心的阿拉套广场组织示威，要求取消选举结果、热恩别科夫下台。社交媒体流传的画面显示，有示威者闯入集总统府和议会办公地点为一体的政府大楼“白宫”破坏热恩别科夫办公室内的总统画像，一些民众乘乱抬走了电脑、打印机等办公用品。5日的骚乱造成1人死亡，1200多人受伤。

6日，一群抗议者闯进国家安全委员会拘留中心，释放了阿坦巴耶夫。去年8月阿坦巴耶夫被捕后，其支持者批评政府对前总统采取的行动是出于政治动机，吉尔吉斯斯坦因此发生了暴力骚乱。今年6月，法院以腐败罪判处阿坦巴耶夫有期徒刑11年2个月。

与阿坦巴耶夫同一天以同样方式重获自由的还有扎帕罗夫，扎帕罗夫被指于7年前的一次抗议活动中参与绑架伊塞克湖州州长。今年3月，法院判决扎帕罗夫劫持人质罪名成立，并处以11年6个月监禁。

扎帕罗夫6日被示威者救出后便获得了总理提名。总理和议长宣布辞职后，被反对派控制的吉议会当天召开紧急会议，选举扎帕罗夫为代总理、阿卜杜勒达耶夫为新议长。但成立了国家管理协调委员会的反对党内部无法就总理人选统一意见，混乱持续。

多个反对派政党7日又宣布成立第二个国家管理协调委员会，其中有两个反对派团体仍表示不承认扎帕罗夫，要求另寻总理人选。但最终吉议会在10日举行的会议上以投票方式一致同意并支持扎帕罗夫出任政府总理，他将在获得热恩别科夫签字批准后正式就职。但吉尔吉斯斯坦总统办公室13日发表声明称，热恩别科夫已与扎帕罗夫进行了一对一的会谈。热恩别科夫在会谈中对扎帕罗夫表示，由于一些议员在10日的投票中进行了代理投票，另一部分议员和活动人士因此批评议会批准扎帕罗夫出任总理是非法的。热恩别科夫称将要求议会再次投票决定总理人选。

谁将掌握国家大权

截至目前，吉尔吉斯斯坦新内阁尚未完成重组，新的议会选举时间还未确定，热恩别科夫也没有明确是否一定会辞职以及何时辞职。

“由于一些政客野心膨胀，国家的稳定和公民的和平生活受到威胁，破坏国家统一和社会秩序的挑衅声四起……我们的和平生活不应沦为政治激情的牺牲品。”热恩别科夫9日就吉国局势发表讲话时说道。

他同时表明辞意说：“我们需要国家尽快恢复法律秩序。任命行政机构合法领导人、国家恢复法律秩序以后，我有意辞去吉尔吉斯共和国总统职务。”

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称，热恩别科夫向该媒体证实，他准备交权，但没有说明将权力交给谁。

索隆尼科夫分析说：“有人将这场动荡称为革命，有人认为是一场非法政变。革命或政变持续胶着了一周以上，这表明吉国内没有一支可以主导局面的政治力量。”如果一场革命或政变没有迅速取得胜利，那么随着时间的推进，成功机会就越来越小。

他认为，起初让热恩别科夫下台似乎很容易，但最近几天的形势表明他不会自愿放弃权力，并且他的支持者有足够的力量。因此，“现在可以说，能够决定国家未来的更可能是热恩别科夫及其势力，而不是他的对手。”

从苏联独立后，吉尔吉斯斯坦照搬了西方的总统制，被认为是中亚最民主的国家。热恩别科夫2017年11月底宣誓就职，任期六年。他上任前的2016年12月，吉举行修宪公投，将总统部分职权移交至政府，吉政体由总统制过渡到议会制。

与西方不同的是，吉尔吉斯斯坦政党间的分歧不在立场左右，而在地理上的南北。南北部的氏族之间传统上一直存在对抗。东西横亘的天山山脉西段将吉尔吉斯斯坦分割为两部分，北部以比什凯克为中心，南部以奥什为中心，两地经济发展差距较大，以农业为主的南部相对落后。

生于楚河州的阿坦巴耶夫和出生于伊塞克湖州的扎帕罗夫均是吉尔吉斯斯坦北方势力的代表，后者创立的祖国党在本次议会选举中败落。而热恩别科夫出生于奥什州，是南方的代表。此次进入议会的4个政党有3个是亲政府的为“南方派”政党，由此引发“北方派”反对党的强烈不满。

除了在国内拥有南方势力的绝对支持，热恩别科夫在国际社会的认可度也不低。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12日在写给热恩别科夫的信函中表示，热恩别科夫拥有合法地位，欧盟承认其为代表吉国家权力的唯一权威。

据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新闻局消息，热恩别科夫13日在比什凯克会见了俄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科扎克，扎帕罗夫也参加了会见活动。消息称，科扎克是按照俄总统普京的指示前往，自危机爆发以来，热恩别科夫曾多次与普京通话会谈。

此外，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13日也表态承认热恩别科夫是吉尔吉斯斯坦合法总统，支持他使该国重返正轨的行动。

缺乏“稳定基因”的政局

革命或者政变对吉尔吉斯斯坦而言不是什么新鲜词汇，这个登记人口654.2万人（截至今年2月）的国家在政治上尤其不稳定。过去15年中，吉尔吉斯斯坦有两位总统被暴动推翻。

在2005年“郁金香”革命中，吉尔吉斯斯坦前总统阿卡耶夫及其家族和伙伴的统治倒台，阿卡耶夫在革命爆发后逃亡海外。2010年，不满政府腐败和总统任人唯亲的示威者将时任吉总统巴基耶夫赶下了台，巴基耶夫后辗转流亡至白俄罗斯并定居下来。

引爆政局的往往是受限太少的总统权力不断膨胀、政府腐败、经济发展和社会民生等问题，加上一贯存在的南北地域矛盾。另外，吉尔吉斯斯坦有80多个民族，民族和部族成分复杂。地域矛盾的爆发往往混杂着民族矛盾，导致分歧难以解决。

2010年吉尔吉斯斯坦革命爆发之际，在该国南部的奥什和贾拉拉巴德曾发生一起严重的种族冲突，矛盾双方为当地吉尔吉斯人和乌兹别克人，事件导火索疑为两族年轻人在赌场发生争执。这场血腥冲突导致420人丧生，8万人流离失所。

索隆尼科夫分析说：“首先，吉尔吉斯斯坦社会复杂的内部结构决定了它缺乏一个权力中心，也就是说在缺乏民主传统的历史背景下，这里的政治生态总是表现为从一个权力中心暴力转变为另一个新的权力中心。”

他还称，该国困难的经济形势、高企的出生率和大量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都是这场危机迅速爆发的原因。“失业青年永远是任何革命或政变的坚实基础，在吉尔吉斯斯坦当前的现实中，他们没有任何事可做。愿意参加旨在改变该国局势的任何活动，而不会真正考虑实际后果。”

据BBC近期报道，吉尔吉斯斯坦约有一百多万人在国外打工，占全国人口的1/5。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吉国经济2020年开始大幅下滑，货币大幅贬值，百姓生活受严重影响。加上俄罗斯等国因为疫情封锁、经济萎缩，也影响到吉尔吉斯斯坦打工者的生存境地。

另一个层面，吉尔吉斯斯坦一度被视为苏联在中亚最发达的共和国之一。上世纪九十年代，吉尔吉斯斯坦试图在全球范围内积极发挥作用，与美国、土耳其、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建立关系。但这种多元外交并没有带来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明显积极变化，反而体现出失落的国家野心。

“南北方冲突是本轮政治危机爆发的传统基础，全球2020年艰难的社会经济形势加剧了吉国的不稳定，加上长久以来在外交层面失落的国家野心以及政府长期存在的腐败问题，这些都促使民众再次走上广场表达不满。”索隆尼科夫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