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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长春:熟视无睹的历史空间
我的家乡在吉林省长春市,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直到上大学。这是一个年轻的城市,它的轮廓和骨架还保持着出生时的模样。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将“国都”定在长春,称为新京,并在满铁附属地的基础上开始了大面积的城市建设。在仿照霍华德的花园城市理论,并参考了十九世纪法国巴黎改造的规划模式,以及堪培拉、华盛顿等当时国际现代都市的规划后,“新京”制定了《大新京都市计划》。很多当时规划的公园、广场、商业街,如今仍在以同样的方式被使用着。城市空间见证了市民生活的变迁,其使用价值常常与文化意义剥离,人们常常对擦肩而过的历史建筑熟视无睹。今年4月-6月,受疫情影响无法返回大学,我拍摄了长春五个区域的历史空间。
01
牡丹公园/牡丹园
牡丹公园位于大同大街(今人民大街)和兴仁大路(今解放大路)交叉口,现被称为牡丹园。牡丹园内有一座神武殿,该建筑于1950年由吉林大学作为学校礼堂使用,后期被改名为“鸣放宫”(取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意)。
曾经的神武殿是供日本人习练武术和祭祀神武天皇的场所,朝向东南方。它采用日本传统的建筑样式,黑色的陶瓦,白色的外墙面,钢骨架的屋顶,正门前有两座盆式香炉。这座建筑现在属于吉林大学,常用作举办学生的大型活动,比如高中开学典礼、大学合唱比赛。
神武殿旧址。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韦丁赫 图
在牡丹园内玩耍的孩子。
伪满洲国时期,牡丹公园是市民集会休闲的场所。当时的公园绿地多结合穿越新市区的伊通河支流设计,沿伊通河形成带状公园。现在,牡丹园更多是老人晨练赏花的地方。尤其是四五月份桃花和梨花盛开时。吉林大学附属高中的校园和牡丹园相通,经常能看到上活动课的高中女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
02
伪满洲国国务院/吉林大学基础医学院
伪满洲国军事部/吉林大学第一医院
伪满洲国国务院与军事部隔街相望,位于顺天大街(今新民大街)和兴仁大路(今解放大路)交汇处,现在分别归属于吉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和吉林大学第一医院。伪满洲国国务院建成于1936年。整座建筑呈工字型,正面的主楼四层,两侧的辅楼为三层。后院是一个天井,有冬季取暖烧煤的烟囱。现在两个辅楼分别是吉林大学基础医学院的植物和动物实验楼。
伪满洲国国务院旧址前院鲜花盛开,中间立有白求恩医生像。
夕阳下的伪满洲国国务院旧址
伪满洲国国务院旧址室内的装饰仍保持一百年前的样子,李嘉乐2018年4月8日摄。
此建筑属伪满时期常见的兴亚式建筑,融合亚洲和西式的装饰及建筑风格。
建国后此建筑被划分给白求恩医科大学基础医学部,大学拆分重组后,为吉林大学基础医学院实验楼。大一和大二的学生在这里做解剖和组培实验。地下一层现在被用作储存实验解剖的尸体。
吉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学生在做人体解剖实验,刘纹彤2019年12月23日摄。
伪满时期的建筑大多都装了电梯——在当时是先进的象征。乘坐电梯上到天台的塔楼,可以远眺新皇宫(今文化广场)和市区内景色。当时,主楼的塔楼是市区内的制高点,溥仪曾多次在此进行阅兵仪式。
老建筑里的电梯字迹斑驳,李嘉乐2018年4月8日摄。
在建筑的底部,有一块奠基碑,上面写着“康德二年六月奠基”,康德为溥仪后期年号,李嘉乐2018年4月8日摄。
傍晚时,月亮和夕阳下的塔楼楼顶。
俯拍伪满洲国军事部旧址。
伪满洲国军事部旧址,现为吉林大学第一临床学院。建筑根据当时的“大东亚共荣圈”思想,融合了泰国、越南的花纹,中国、蒙古以及日本的图腾。
吉林大学第一医院。当时的很多伪满建筑都是棕色的,设计师认为,这样会让建筑像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
03
新皇宫/地质宫,文化广场
文化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放风筝,有时候风筝会挂到地质宫的屋檐上。
地质宫于1938年9月动工,打算做新皇宫使用。但因太平洋战争爆发,财力紧张而停工,只完成了地下部分。建筑的主体部分于1950年代完工,1953年修建了绿色瓦顶。在划归给吉林大学地质学院后,成为地质博物馆。
我初中时参观地质宫拍摄的照片
地质宫内藏有各种珍贵矿石、古生物化石标本和恐龙化石等。我读的初中是文化广场旁的吉林大学附属中学,班主任曾带着全班去地质宫参观。我记得地下一层有一个巨大的完整恐龙骨架,当时同学们都很震撼。
文化广场南侧是新民大街,面对吉林大学第一医院和吉林大学基础医学院。
两个青少年走过卖风筝的栏杆。
文化广场也是很多小朋友玩轮滑的场所。
文化广场曾是新皇宫规划的场地,占地面积18万平方米,可容纳50万人集会。建国后在此设立了两座大型雕塑作品。每到晴天,会有许多人在这里放风筝。也有放了学的初中生,坐在地质宫前的台阶上打王者荣耀。
初中时,我的学校曾经在这里举办冬季集体跑步大赛。整个年级36个班的同学在这里列队跑步,十分壮观。当时的长春市长还来观摩。我记得,自己站在队列里,市长的车在我旁边停下。在车门关闭前的几秒钟,我依稀看到了里面的陈设。
还有一次生物课上,讲到红豆杉是濒临灭绝的珍稀植物。那时文化广场上恰好种了几株红豆杉,老师就临时起意,带我们穿过马路去看,那天同学们很兴奋。我现在还记得,红豆杉的叶片是对生的,小小的红色果实像灯笼一样,很可爱。
西中华路边的理发摊。1949年后,原本环绕“新皇宫”的东、西万寿路,改名为东、西中华路。
04
胜利公园/儿玉公园
西广场/西广场
日俄战争后,日本占领中东铁路的长春至大连段,改称“南满铁路”,并成立“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利用南满铁路在东北建立多个满铁附属地。 满铁附属地以西广场、南广场、站前广场为中心,道路呈放射状。环岛的构想参照了巴黎的城市改造,有分散中心区的功能。但当时怎能预料到如今的车流量。由于进出环岛需要行驶缓慢,而主干道两边有很多大型公共建筑,所以环岛常年拥堵。而环岛内车辆行驶方向错综复杂,导致经常发生交通事故。在建成四条快速路后,拥堵的情况得到了一些改善。
夕阳下的西广场的水塔,于1912年修建,高30米。
长春铁路文化宫(满铁社员俱乐部旧址)在夕阳下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
长春铁路文化宫的红色正门。
从敷岛通(今汉口大街)进入西广场的路口有一个满铁社员俱乐部。里面有含二层看台的集会堂剧场。俱乐部里有台球厅、阅览室等,大院内还有武道场、弓道场、运动场等设施。现在它是长春铁路文化宫,平时也承接各种商业演出活动。
我曾经在这栋建筑里上过舞蹈班,在剧场里进行过文艺汇演。绕着西广场走,铁路俱乐部附近是一片楼房,西广场农贸超市就位于其中。每次我去上舞蹈班,妈妈就去市场买点熟食打发时间。
西广场农贸市场中卖的熟食,老韩头是长春本地的清真熟食品牌。长春大多数农贸超市里,都有卖朝鲜族辣白菜和咸菜的。
在我拍摄时,咸菜摊女老板问:“孩儿你拍啥呢?”我说,拍学校作业。她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你是什么检查的呢。”过了几秒,她又补充一句:“我们这都是干净卫生的。”
从西广场沿敷岛通(今汉口大街)向西南方向走,就会看见敷岛寮,即敷岛通水塔。随着满铁附属地供水需求增加,1933 年又修建了高 38.15米的敷岛通水塔。现在它已被废弃,外墙剥落腐烂。现在长春的用水多来自周边市郊的新立城水库。
敷岛寮水塔下。
从敷岛通水塔沿敷岛通(今汉口大街)向西南方向走,就会到达胜利公园。满铁附属地的规划十分重视公园,当时的市街公园分两类,一类为综合型的动植物公园,另一类为专为儿童开设的游园。其中,第一个综合性公园是建于 1910 年的东公园,1915 年,又修建了占西公园(今胜利公园)。1938 年,满铁在西公园东门广场建立儿玉源太郎(日俄战争的满洲军总参谋长)骑马像,并将公园改称为儿玉公园。伪满政权覆灭后,苏联对长春进行军事管制,将儿玉公园改名为鲁迅公园;1946年国民党占领长春,改名为中山公园;1949 年改名为胜利公园。
胜利公园门前。
1945年,儿玉源太郎的铜像被推倒,1949年在原址基座换上了一幅毛泽东画像,1970年7月1日,在同一位置立起毛泽东塑像。底座为诗词《沁园春·雪》。
公园中展览火车头。上游型蒸汽机车(代号SY)是大连机车厂与唐山机车厂于1959年联合设计的,曾命名为工农型。1960年毛泽东视察后为此车命名“上游”,取“力争上游”之意。
我在日本的纪录片中看到,那时的人们在胜利公园里踏春赏花,划船游园。如今,人们做着一样的事情。每到春夏,就有许多家庭在河边树林里野餐。铺上塑料布,把零食从包里拿出来,也有的找两棵树挂上吊床,孩子们玩着玩着就跑远了,妈妈们急忙喊着:“快回来,别往河那边跑!”
胜利公园也承载了许多小学生春游的记忆。每到周末,小朋友拿着游乐场的标配——烤肠、爆米、花冰粥,家长手里则拿着花花绿绿的气球——通常是拗不过小朋友的一再祈求,不得已买的。
胜利公园内的跳楼机是很多游客喜欢的项目。
胜利公园内穿着整齐的制服跳广场舞的人们。
胜利公园里开了十几年的冰粥店,在我印象里,蜜豆甜甜的,蓝莓汁酸酸的,味道都没有变过。
由西广场沿蓬莱町(今浙江路)向东走,走到与大同大街(今人民大街)交汇处,就能看到中央通邮便局,即现在的长春邮政局。中央通邮便局建于1908年,属于西洋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伪满洲国建立后,伪新京邮政局在此楼内营业。
长春邮政局,韦丁赫2020年4月26日摄
05
横滨正金银行
南广场/南广场
满铁附属地商业区
横滨正金银行旧址。
横滨正金银行采用西洋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前门处设有多立克柱式,装饰复古华丽,土黄色瓷砖贴面。两年前,这座建筑的屋顶还挂着“长春杂技宫”,现在移除了,内部一直没有对外公开。横滨正金银行在日本桥通(今胜利大街)上,这条路连通火车站站前广场和南广场。在都市传说中,日本人重要的建筑都有地下通道,可以直接连接火车站,方便逃跑。火车站附近确实有很多地下通道,曾用作防空洞,现在是地下商场。
横滨正金银行旧址。
南广场环岛周边的建筑。
在满铁附属地的住宅区里,如今藏匿着小商贩的批发市场,包括服装、建筑材料、五金工具、厨房用具和药品等。街边的小店需要装货卸货,车就横七竖八地随意停在路边。
长江路周围破败的房子。
长江路周围破败的房子。
从长江路向火车站方向走,人民大街上有许多撑着伞卖水或爆米花的小摊,图中为长春的“康乐果”,是玉米制成的。
长春站站前广场,长春站的钟声每小时响一次,一天二十四次。
土地是忠实的值守者,沉默地观看着城市的百年变迁。楼动工了,建成了,破败了,重修了,拆了,又在原址复刻了一个。建筑和空间是城市的骨头,人们是流动的血液,来来往往,循环往复。有的孩童在此长大,有的居民在此衰老;有的少年远离家乡,有的游子魂归故里。日出日落,生生不息。
参考文献:
[1]冯婧. 1800-1945年长春市政治景观的符号学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9.
[2]张耀天. 长春近代建筑装饰图案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6.
[3]刘畅. 伪满时期建筑风格与空间形式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6.
[4]姜楠. 伪满时期“新京”城市规划与建筑特色[D].东北师范大学,2013.
[5]刘威. 长春近代城市建筑文化研究[D].吉林大学,2012.
[6]刘威.伪满建国初期的建筑文化变迁——以《满洲建筑杂志》为中心[J].史学集刊,2011(06):11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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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韦丁赫系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2017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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