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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俄罗斯的帝国梦:在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中浮沉
自彼得一世以来,俄罗斯几乎总是以一个帝国的形象呈现于世人面前。它或强盛或衰落,即使政权更迭,也难以抹去其独特的专制制度印痕。而知识的力量让这个国家获得独立走向强盛之后,也将其东方与西方、上层与下层逐渐撕裂,直至最终土崩瓦解。张建华教授通过俄罗斯帝国权力网络与知识网络间的离合,分析了这一庞大帝国在历次变革中起起伏伏的背后动因。
本文整理自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张建华教授的线上讲座“俄罗斯的帝国梦:在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中浮沉”,文稿经主讲人审定。该讲座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北大博雅讲坛主办,系“北大博雅讲坛”系列讲座第318期。张建华教授现任中国苏联东欧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中外文化交流史学会副会长,中国欧美同学会留苏(俄)分会理事,长期以来从事俄国(苏联)思想文化史、俄国(苏联)外交史、中俄关系史与俄国汉学史、世界近现代史的研究。张建华教授曾参与许多国家社科基金的研究项目,出版过《帝国风暴:大变革前夜的俄罗斯》《思想之镜:知识分子与苏联政治变迁》《俄国史》等很多与俄国史研究相关的著作。
张建华著《帝国风暴:大变革前夜的俄罗斯》书影
自2016年出版至今,《帝国风暴:大变革前夜的俄罗斯》一书在读者中引发了较大反响,因此北京大学出版社邀请作者张建华教授就本书衍生的话题进一步进行讲解。1721年俄罗斯帝国正式建立至1855年尼古拉一世突然去世,俄罗斯帝国的地位在欧洲乃至世界范围内经历了由弱国到强国,由强国走到霸权顶峰的过程。但是,好梦不长,在1853年开始的克里米亚战争中,俄罗斯帝国灰飞烟灭。张建华教授认为,俄罗斯帝国在这一个多世纪中,经历了在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中的浮沉。
现任俄罗斯联邦总统是普京,1999年12月31日,在新世纪即将到来时,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突然宣布辞职,普京接替他成为俄罗斯联邦的代总统。讹传普京曾经说过一句话:“给我二十年,我还你一个崭新的俄罗斯。”到2019年末为止,已经过去二十年,普京也仍高坐俄罗斯政界头把交椅。俄罗斯网站上展示了这样一条标语:“只要普京仍掌权,俄罗斯就将强大地存在着!”(Пока у власти Путин будет, Россия сильной будет жить!)一些欧美学者把普京称为“俄罗斯新一代的沙皇”。不光是戴着“有色眼镜”的欧美学者,很多俄罗斯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如奥泽尔斯基(Викто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Озерский)著有《俄罗斯的统治者们,从留里克到普京:肖像中的历史》(Правители России от Рюрика до Путина: История в портретах)一书,把普京与留里克归为了一类,而留里克是俄国历史上最早的王朝——留里克王朝的统治者。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类似的说法,如“以前是罗曼诺夫王朝,现在是普京王朝”(Была династия Романовых, теперь династия Путиных)、今天的普京是 “弗拉基米尔一世皇帝”(Император Владимир Первый)、“沙皇诞生了”(Tsar is born)等。
奥泽尔斯基的《俄罗斯的统治者们,从留里克到普京:肖像中的历史》书影
其实不仅普京被认为是带有沙皇色彩的统治者,叶利钦也是如此。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联邦的第一位领导人就是叶利钦。他的执政时间为1991年12月25日到1999年12月31日。俄罗斯有人把他称作“鲍里斯沙皇” (Царь Борис)。叶利钦在执政时期建立了一个“超级总统制”,即总统的权力大于国家杜马和联盟委员会等机构。因此叶利钦的反对者和欧美的政治分析家们攻击他,称他为“沙皇”。叶利钦也并不推辞,甚至开玩笑表示:“你们说我是沙皇,那我就是‘鲍里斯一世’。”还有一些学者把当今俄罗斯政治发展形势的历史源头追溯到了斯大林身上。如科凡诺夫(Алекс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Кофанов)就著有《俄罗斯沙皇约瑟夫·斯大林》(Русский царь Иосиф Сталин)一书。斯大林也在漫画中被称为“红色君主”(Красный монарх)。还有人编造了勃列日涅夫亲切接见当时在克格勃工作的普京的画画像。但是普京出生于1952年,而勃列日涅夫于1982年11月10日去世。所以勃列日涅夫去世时普京刚刚年满30岁,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他当时受过前者的接见。绘制这幅画则是为了讽刺普京和另一位具有“沙皇”特点的苏联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是一丘之貉。因此,无论是俄罗斯国内还是欧美学者都认为俄罗斯这个国家本身就有“帝国”的传统,而俄罗斯的最高领导人也因此有了专制独裁的传统。
讽刺漫画:勃列日涅夫接见普京
1721-1917年存在过真正的“俄罗斯帝国”。但是在二月革命后,这个帝国灭亡了,这也是在俄罗斯大地上第一个分崩离析的帝国。1991年12月25日,苏联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总统戈尔巴乔夫在晚上7:15分出现在苏联中央电视台的屏幕上,宣布辞去苏联总统的职务。与此同时,飘扬在克里姆林宫74年的“锤子镰刀旗”也徐徐降下,白蓝红三色旗冉冉升起。这也就意味着苏联解体,独立国家联合体成立,俄罗斯独立。这是俄罗斯这片土地上第二次发生“帝国瓦解”的场景。而此时俄罗斯人想起了一位法国女士——埃莱娜·唐科斯(Hélène Carrère d'Encausse)。她是一位历史学家,1975年她出版了《分崩离析的帝国》一书。在这本书中,唐科斯做了一个预测,她认为苏联这个帝国行将瓦解,因为这个帝国内部有诸多矛盾。而且在众多原因中,最根本的原因是民族矛盾问题。1975年是苏联历史上综合国力最强的时期。这本书出版之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勃列日涅夫公开称本书的作者为为“苏联问题研究的巫婆”,轻蔑地表示她的诅咒对苏联不会有任何影响。而当时的欧美研究者对这本书也不乏批评之声,因为当时苏联国力强盛,而美国正陷于越南战争之中。但是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人想起了她。1992年1月5日,有人去巴黎问她,当时如何能预测到苏联会分崩离析?唐科斯回答:“从我内心而言,我能感觉到苏联终将瓦解,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当时我认为苏联至少可以存在到新的世纪。”这说明苏联这个具有“帝国色彩”的“红色帝国”政权,是以一种“突然死亡”的方式瓦解的。唐科斯作为一位严谨的历史学家,较为准确地预测出了俄罗斯历史的发展进程,但也没有料到变化如此快速。后来,埃莱娜·唐科斯成为了俄罗斯政府的座上宾,俄罗斯总统普京也亲切地接见了她并给她授予了勋章。无论是俄罗斯帝国时代、苏联时代还是如今的俄罗斯,都被西方视为一个帝国,将她的最高统治者看作沙皇一样的统治者。
何为“帝国”:从“普京之问”说起
对转型中的俄罗斯,西方国家有自己的看法。布热津斯基(Zbigniew Kazimierz Brzezinski)是波兰裔的美国政治家,他博士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曾作为苏联问题专家在哥伦比亚大学任职。后来他在卡特政府中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当时美苏冷战关系最为紧张,许多政策都留有布热津斯基的个人痕迹。苏联解体后,他回归学术领域,在1994年发表的《过早地伙伴关系》(“The Premature Partnership”)一文中对转型中的俄罗斯的国家性质提出如下问题:“俄罗斯是什么?俄罗斯最初是民族国家还是多民族的帝国?”、“俄罗斯不是帝国就是民主国家,但不可能二者兼备”。作为欧美最权威的苏联问题专家,布热津斯基对转型中的俄罗斯仍然有“是否是帝国”的疑问。而普京对于这个质问并没有发表明确的反对意见,反而在2008年9月11日的“瓦尔代论坛”上与各国专家的见面时提出问题:“什么是帝国?”、“俄罗斯是帝国吗?”以及“如何成为帝国?”。由这三个问题可以看出,普京对“帝国”这个称呼并不排斥,但他同时也想质问,为何将俄罗斯称为帝国。此外,普京还曾在“瓦尔代论坛”上表示:“俄罗斯没有帝国野心,但是在后苏联的空间中拥有自己的利益”,所谓“后苏联的政治空间”包括了中亚、高加索、波罗的海沿岸等过去受到苏联强烈影响的地区。普京还表示:“我们任何时候都不会回到后苏联帝国,这种企图将给国家经济、政治、意识造成巨大负担。”张建华教授认为,普京自己对于俄罗斯是否是一个帝国,也心存疑问,但俄罗斯人要在苏联加盟共和国的空间内维护自身利益。2008年俄罗斯和格鲁吉亚发生了“五日战争”。随后2013年年底出现了乌克兰危机。2014年,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联邦。还有时至今日仍不明朗的白俄罗斯局势,这些都与普京的上述说法相关。
因此苏联解体之后,21世纪以来,整个国际学界都在探讨今天的俄罗斯是不是一个帝国。日本北海道大学斯拉夫研究中心就于2012年1月18日至2012年1月20日召开了主题为“近现代帝国的比较”(Comparing Modern Empires)的主题研讨会。面对西方的指责,俄罗斯学者也做出了回应。俄罗斯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集全所之力写了《从起源到十九世纪初的俄罗斯帝国:社会-政治与经济史概况》(Российская империя от истоков до начала XIX века: Очерки социально-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и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истории)一书。欧美学界对“俄罗斯是帝国吗?”有更多疑问,其研究代表作有多米尼克·列文(Dominic Lieven)教授所写的《帝国:俄罗斯帝国和它的敌人》(Empire: The Russian Empire and its Rivals)。这本书论述了从1812年拿破仑入侵之后,俄国与欧洲之间的关系。
“今天的俄罗斯是帝国吗?”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带着政治和意识形态色彩的学术问题。张建华教授首先把俄罗斯帝国看作一个“空间”。按照《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中的定义,帝国是“一个统治若干超越其国境的领土、由不同的民族构成的国家。”帝国是在人类历史上曾存在过很长时间的一种国家体制和统治形式。历史上曾有过很多种帝国,例如古代的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以及近现代的“日不落帝国”——英国。其中英国的统治区域曾遍及各大洲,其治下也不仅有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还有其他诸多民族。一个帝国的国家体制、政治体制、领土区划、民族构成、文化习俗等方方面面和单一的国家是不一样的。因此就有了帝国的“空间”。“空间”由两个部分组成,“看得见的空间”是帝国的版图。而“看不见的空间”指的是制度、体制、意识形态等无形的治理领域。法国政治学家和哲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曾这样解释空间:“空间是人造的,而不是纯自然的,它是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影响而成的……空间是政治的……”张建华教授认为,帝国的空间由两条最主要的脉络——权力和知识组成。而由于帝国地域广大,而且其文化、宗教信仰、经济形势、生活习俗等都是多元的,这些多元的知识像网络一样在帝国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多元就会产生多中心,而多中心就会产生分离力。若帝国想要控制这种多分离力的状况,就需要利用权力。于是就形成了权力网络。权力网络主要包括帝国的政治制度(政体)与国家体制(国体)。其中还有国家的社会统治基础,帝国建立在贵族的社会基础之上,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过是贵族中的“第一人”。此外还有治理体系,在中央要建立各种各样的统治机构,而要保持边缘地区或外省的高忠诚度也需要治理方式。权力网络的重要内容还有帝国的领土。不同于单一国家,帝国的领土广阔,而且帝国致力于对外扩张,所以其边界具有开放性的特点。在俄国历史上,从伊凡三世开始,最高统治者就被称为“领土的收集者”。因为在他们看来,边界都是开放的,领土都是可以收归己有的。边界的变化也就意味着帝国与其他国家会发生关系。例如,俄罗斯帝国曾联合奥地利和普鲁士于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度瓜分波兰。因此帝国的领土变更,大多数时候会带来与其他帝国以及被占领土地民族的冲突,有时也存在短暂的利益合作,这些都会受到外交关系、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变化等权力网络带来的影响。
一个帝国如果只依靠军队、警察等暴力政治手段,自上而下、从中央到地方进行维系,必然无法长久。比如1238-1480年,来自东方的蒙古鞑靼人建立的金帐汗国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建立了统治,并持续了240余年。但最终金帐汗国还是瓦解,而俄罗斯人获得了民族独立。这是因为金帐汗国可以把权力网络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但缺少“软实力”,即缺少知识网络的支撑。金帐汗国没有发展帝国的意识和能让被统治民族接受的思想,最终因此土崩瓦解。知识网络中包括如下要素:第一,支撑和服务于权力网络的帝国理论和官方意识形态。官方意识形态指的是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民族、一个制度、一个领袖、一个宗教、一个主义,它强调的是帝国大一统思想,其他都是异端。这是自上而下的知识网络,但是同时,知识网络也可以自下而上地发挥作用。因为掌握知识的人,既可以选择服务于帝国体制,也可以选择反对帝国体制。他们的反对手段通常不是通过革命,而是通过知识的生产和积累来批评帝国体制,规划新的国家体制。这也就是知识网络中包含的第二个内容——影响社会进程和决定国家命运的知识积累和思想生产。若一个帝国的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并行,那这个帝国是强大的;但若两者发生矛盾与冲突,甚至背道而驰,那么帝国的权力网络将受到挑战甚至崩溃。蒙古-鞑靼人通过铁骑建立的金帐汗国突然瓦解,其原因就在于统治者无法提供反映社会趋势的知识,而被奴役的俄罗斯人能通过知识反抗统治。
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伊万诺夫(Серге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Иванов)的画作《八思哈们》(Баскаки)表现金帐汗国督察官巡行索取贡赋的场景
俄罗斯帝国的辉煌时刻:权力网络与知识网络和衷共济
正是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的并行让俄罗斯帝国如虎添翼,迎来了一百余年的辉煌时刻,历经了包括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和亚历山大一世在内的多位统治者。无论是俄罗斯、苏联还是俄罗斯帝国,都并非完整的俄罗斯形象。因为俄罗斯也曾有过积贫、积弱、“积残”、“积丑”的形象。所谓“积残”是因为俄罗斯人作为东斯拉夫人的一支,主要活跃在西起维斯瓦河,东到伏尔加河,南抵第聂伯河,北至芬兰湾的这块土地上。曾经它是一个很弱小的民族,长期经受北方的日耳曼人、南方的奥斯曼土耳其人、西方的波兰人、立陶宛人以及东方的蒙古鞑靼人的侵扰和统治。而之所以说“积丑”,是因为俄罗斯曾经不仅在经济、政治上,而且在文化教育上落后的国家,这个民族有很多陋习。在很多欧洲语言中,俄罗斯人所属的民族被称为“斯拉夫”(Slav),与“奴隶”(slave)一词同源。这是因为当时的斯拉夫人是一个积贫积弱的民族,他们常常被作为奴隶卖到欧洲。而在俄语中有一个与“斯拉夫人”(славяне)相近的词“光荣”(слава)。此外,俄罗斯的民族和国家起源也存有问题。俄罗斯的第一个国家究竟是由斯拉夫人建立,还是由来自北方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诺斯人建立至今仍是一个历史未解之谜。也就是“诺斯说”与“反诺斯说”。按照前一种说法,是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留里克三兄弟统治俄罗斯,并帮助其建立了第一个国家——诺夫哥罗德。而苏联时代有部分学者反对这一说法,认为斯拉夫民族建立了第一个本土国家。究竟哪种说法正确也成了一个带有浓重政治色彩和民族自尊感的问题。这些现象可以说明俄罗斯曾经也是偏安一隅的弱小的民族。
瓦斯涅佐夫(Викт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Васнецов)的画作《留里克来到拉多加湖》(Прибытие Рюрика в Ладогу)
在金帐汗国统治时期,俄罗斯的大公们俯首称臣,“认贼作父”,这也使得俄语中出现了“蒙古桎梏”(Монголо-татарское иго)一词。在反抗外敌入侵,维护民族独立的背景下,俄罗斯国家——莫斯科公国形成了。同时东斯拉夫人分化成了俄罗斯民族、白俄罗斯民族和乌克兰民族。除此之外,俄罗斯民族意识出现,知识网络开始萌芽。如俄国历史上第一部史诗,著名的《伊戈尔远征记》讲述的就是伊戈尔王公带领人民抵御外敌,争取民族独立的故事。马克思对这本书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这部史诗的意义是号召罗斯王公们在一大帮蒙古军的进犯面前团结起来。”《伊戈尔远征记》也与西欧的《罗兰之歌》、《熙德之歌》和《尼伯龙根之歌》并称为“四大英雄史诗”。1380年9月8日,莫斯科公国德米特里大公(Дмитрий Иванович)率军与金帐汗国马麦汗军队在库利科沃进行大决战。在《库利科沃战役》(Куликовская битва)一书中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镀金的头盔叮当作响,深红色的盾咚咚响。宝剑呼啸,锐利的军刀在好汉们的头旁闪烁……”最终德米特里大公率领的军队赢得了胜利,他也因此被尊称为“顿斯科依”(Донской),有“顿河的主人”之意。在此过程中,俄罗斯民族有了自己的民族意识,并开始用文字记录自己民族的史诗。这表明知识网络已开始萌芽。
与此同时,权力网络也开始萌芽,俄国君主制度形成,“绝对君主专制”(самодержавие)出现。由于这个词诞生于莫斯科公国争取民族独立的过程中,一部分俄罗斯学者认为现在对这个词的理解并不准确,应解释为“争取民族独立”。这个词由两部分组成,“само”的词根是“сам”,意为自己。“державие”是一个动名词,其动词形式为“держать”,意为把握、掌握。所以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应译为“自己掌握(命运)”。在争取民族独立的过程中,莫斯科公国最高统治者(大公)的权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恩格斯曾说过:“王权在混乱中代表着秩序。”作为革命的领袖,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反对皇帝和资产阶级的权力。但同时,他也是一位学者,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权力的变更过程。他认为,在混乱的中世纪,王权是一种进步的现象。王权一方面是把权力据为己有,但是另一方面,在此过程中,也能使一个民族产生向心力和凝聚力。如在与金帐汗国斗争的过程中,莫斯科大公就扮演了一个正面的角色,也是在这个时候,权力网络开始萌芽。因此,在危难时刻最高统治者是国家的象征。
1547年,即伊凡四世统治时期,他将莫斯科大公国改名为“俄罗斯沙皇国”,改最高统治者称谓“大公”为“沙皇”。俄罗斯沙皇国的建立意味着国家制度从等级君主制变为了绝对君主制。这个变化除了历史发展的推动作用之外,还有其理论来源。张建华教授认为俄国绝对专制君主制的理论来源是西方神权专制主义与东方军事专制主义的结合,这也使得俄国的沙皇制成为了欧洲乃至世界的君主制堡垒,它一直保留到了1917年3月15日。而俄国的沙皇制之所以这么稳固,也正是因为有东西方两种因素的共同作用。公元988年罗斯受洗,多神教时代结束,东正教正式成为国教,这也标志着神权专制制度的开始。按照基督教世界的理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不仅是世俗间的最高统治者,也是上帝派到人间的代理人,他们的权力来自于神,即“君权神授”。在此之后,出现了“三个耶路撒冷”理论与“莫斯科——第三罗马”理论,指出最终能够承担救基督教世界于水火的是“第三个耶路撒冷”、“第三个罗马”——莫斯科公国。这是来自西方的神权专制主义。而来自东方的军事专制主义则是蒙古-鞑靼人留下的遗产。金帐汗国在俄国的土地上建立了“八思哈制”。“八思哈”在突厥语中是“镇守官”的意思。镇守官既是最高军事长官也是最高行政长官。八思哈遍布俄罗斯各地。金帐汗国通过这一制度加强了对整个俄罗斯的严密统治。尽管后来蒙古-鞑靼人离开了这片土地,但八思哈制却遗留了下来,并刻进了俄罗斯人的血液里。于是,东西方专制主义在这片土地上奇异结合,使俄国的沙皇制成为欧洲和世界专制制度的堡垒。
1547年1月16日,俄国历史上第一位沙皇,17岁的伊凡四世在克里姆林宫的圣母升天大教堂举行了隆重的加冕仪式。他宣布:“君主的称号就意味着承认不受任何限制的沙皇政权。一切民众,包括领主在内都是朕的臣民……朕朝乃圣弗拉基米尔所创,朕生于皇家,长于朝中,掌握自家天下,并非窃自他人,罗斯君主自古以来皆亲临朝政,贵族大臣不得干预。”伊凡四世又被称为“伊凡雷帝”(Иван Грозный)。这个称号与他上台之后推行的政策有关。他发现皇位只是空壳,自己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实际上他不得不与大贵族们分享权力。如果他的政策得不到大贵族的支持,轻则被他们反对,重则威胁皇位。因此,伊凡四世决定实行恐怖政策。1565-1572年,伊凡四世推行了“特辖制”。七年内,大贵族阶层基本被全部消灭。关于伊凡四世有一幅著名的画作《伊凡雷帝杀子》(原名Иван Грозный и сын его Иван 16 ноября 1581 года,直译为“伊凡雷帝和其子伊凡在1581年11月16日”),其作者是著名的巡回展览派画家列宾。画作中伊凡四世之子——伊凡(Иван Иванович)太阳穴流出鲜血,倒在地上,伊凡雷帝将他抱在怀里。这幅画反映的是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特辖制实施期间,皇太子伊凡反对自己父亲的血腥政策,两人一言不合发生了冲突。伊凡四世在暴怒之下举起权杖,刺中了皇位继承人的太阳穴。这也说明,伊凡四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不惜对儿子痛下杀手。
列宾的画作《伊凡雷帝和其子伊凡在1581年11月16日》
相似的场景后来还在俄罗斯历史上再次上演。盖伊(Никола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Ге)的作品《彼得大帝在夏宫审训皇子阿历克塞》(Пётр I допрашивает царевича Алексея Петровича в Петергофе)也反映了一场历史事件:彼得大帝执政期间得罪了很多的守旧派,于是守旧派就鼓动彼得大帝的儿子阿历克塞(Алексей Петрович)反对其父。事情暴露之后,彼得大帝追杀阿历克塞,于是后者携家人逃往奥地利。后来彼得大帝派使者前去维也纳,引渡阿历克塞回国。由于阿历克塞犯了叛国罪,俄国最高权力机构枢密院对其进行审判。审判之前,彼得大帝对阿历克塞进行了训话,内容大致有两点:第一,作为一个男人,要承担责任。第二,虽然身为皇位继承人,但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后来阿历克塞被判处死刑,并死于狱中。彼得大帝和伊凡四世在加强皇权的过程中,都把大贵族,甚至把反对自己政策的儿子都看作阻碍。因此张建华教授认为,伊凡四世在十六世纪中期完成了沙皇专制制度的初立之功,最终完成绝对专制君主制的是十八世纪初期的彼得大帝。
盖伊的画作《彼得大帝在夏宫审训皇子阿历克塞》
经历上述事件后,俄国的权力网络已被编织。权力网络从萌芽到建立主要经历了三个主要的变化:第一,沙皇制度的社会基础取代大公制度的社会基础。伊凡四世的改革使军功贵族(дворянин)取代大贵族(боярин),彼得大帝的改革彻底废除了大贵族制,设立14等级职官,军功贵族不问出身,只要做到第七等级,就可以获得世袭的贵族称号。第二,沙皇制度的国家机构取代大公制度的国家机构。伊凡四世用缙绅会议取代了大贵族杜马,后又被彼得一世设立的枢密院(сенат)取代,后者在清代文献中被音译为“萨纳特衙门”。同时,他还建立了中央院制,在中央设立管理外交、财政等事物的部门。在边缘地区彼得一世建立了行省总督制度,总督不同于仅是行政官员的省长,他还是一省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一制度也有着“八思哈制”的缩影。第三,沙皇制度的国家机器取代了大公时代的国家机器。伊凡四世时期特辖军成为警察,射击军成为常备军。彼得一世时期为了争夺北方通向芬兰湾和南方通向黑海的出海口,建立了近代化的陆军和海军。
与权力网络同时建立的还有知识网络,张建华教授把后者的建立称为“文化沙漠上的知识的萌芽与建立”。俄国曾经偏安在东欧的一隅,远离希腊、罗马等欧洲文明的中心。斯拉夫人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他们曾经的文化教育水平非常低。公元988年,基辅的大公弗拉基米尔为了摆脱落后的局面,宣布放弃多神教,接受东正教成为国教,并命令国民在限定的时间接受它,这一事件史称“罗斯受洗”。宗教不仅仅是一种信仰,伴随着它的还有文化、习俗、建筑等内容。于是,文字也随着东正教进入俄国。希腊正教传教士西里尔(Кирилл)和梅福季(Мефодий)为了方便在东斯拉夫人中传播东正教,在希腊字母的基础上创立了西里尔字母。文字给俄国带来了文明,知识网络开始萌芽。俄罗斯人在与蒙古-鞑靼人争取民族独立的时候,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将这些记录下来后,就有了最早的民族史诗《伊戈尔远征记》等文学作品。而相关题材的绘画也开始被创作,比如,俄罗斯历史早期最著名的民族画家安德烈·鲁布廖夫(Андрей Рублёв)通过画圣像画的方式来宣传和强调俄罗斯的民族意识。这题材还被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Андрей Арсеньевич Тарковский)拍成了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知识网络逐渐形成。
安德烈·鲁布廖夫的画作《三位一体》
在18世纪初至19世纪初,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最初属于同病相怜的关系,在争取民族独立之后,两者和衷共济,相得益彰,最终迎来了俄罗斯帝国的黄金时代。伊凡四世时期,俄国领土面积280万平方公里,彼得一世时期,俄国领土面积达到约1200万平方公里。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年间,俄国版图增加到了1705万平方公里。因此,俄罗斯历代沙皇被称为“俄罗斯的领土收集者”。其中叶卡捷琳娜二世本是日耳曼人,于1745年与俄国皇位继承人彼得三世结婚,后来1762年她在宫廷禁卫军的支持下发动政变,推翻丈夫的统治。这位女皇晚年在回忆录中写道:“想当初我只身一人远嫁俄国的时候,随身只带了两三套连衣裙,还有一打衬衣、一打袜子、一打手绢,这就是我的全部嫁妆,而现在波兰、克里米亚和黑海,就是我送给俄国最好的嫁妆……假如我能活200岁的话,那么我会让全部的欧洲匍匐在我的脚下。”
俄罗斯帝国走到权力的高峰有一个标志:1814年3月31日上午十点,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作为反法同盟的第一盟主,在俄国、奥地利、普鲁士和英国等盟军元帅的簇拥之下,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在法国巴黎香榭丽舍的大街上。这一事件的背景是法国大革命,之后欧洲多国组成同盟与之对抗。俄皇亚历山大一世作为第六次反法同盟的盟主,号召各国与拿破仑作战。之后拿破仑战败被流放厄尔巴岛。1814年亚历山大一世作为胜利者、法国乃至欧洲的解放者走上香榭丽舍大街。这是俄国沙皇第一次不是以法国文化的仰慕者,而是以法国征服者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俄国在后来相当长的时间充当了镇压欧洲各国革命运动的警察角色。因此英国诗人拜伦曾经猛烈谴责亚历山大一世,称他是“反动与崇尚武力的独裁者”、“欧洲宪兵”。如果说彼得大帝时期,俄国成了一个帝国,它只是一个地区性、军事性的帝国。而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俄国已经变成了世界性的帝国,而且除军事帝国外,它还成为政治帝国和文化帝国。
大变革前夜帝国风暴:权力网络与知识网络的矛盾与冲突
在亚历山大一世执政的24年(1801-1825年),俄国在政治、经济、外交、军事和文化方面都达到了历史上的全盛时期,并形成了“绝对专制君主制度”与“官僚制度”和“公民制度”的奇异结合。此时法国大革命的思想也来到俄国,从某种意义上讲,俄国已经具备了现代化国家的特质。之所以俄国还不是现代化国家,是因为它实行的仍是绝对专制君主制,而当时欧洲的很多国家已经实施了君主立宪制。1825年11月19日(公历12月1日),亚历山大一世在视察南方时突然去世。12月14日(公历12月26日),十二月党人起义,试图推翻专制制度。尼古拉一世在仓皇之间即位。起义被镇压后,尼古拉一世便想继续加强皇权。他认为俄国的反对势力来于统治阶级内部。十二月党人的领袖彼斯捷尔(Павел Иванович Пестель)、穆拉维约夫-阿波斯托尔(Сергей Иванович Муравьёв-Апостол)等人都是尼古拉一世的熟人,他没有想到同样出身贵族的人会成为反对沙皇的力量,这让他不寒而栗。因此,尼古拉一世下令建立新的警察制度,其中包括宪兵团和皇帝办公厅第三厅。第三厅的具体职能如下:收集所有被监视者的反政府言论;收集国内各宗教异端组织和持不同政见者的活动情况;监视革命者、艺术家和科学家的活动,并将政治思想犯关押至彼得保罗要塞;对所有文字报刊、新闻出版进行检查。1828年颁布了第一个书报检查法,因其规定极其严苛而被同时代人称为“生铁书报审查法”。尼古拉一世给了第三厅厅长本肯道夫(Александр Христофорович Бенкендорф)一道训令:“这就是给你的命令。眼泪流得越多,就越能达到我的目的。”意思是本肯道夫可以利用手中的特殊权力对反对政府的人实行最严厉的处罚,以保障沙皇权力的稳定。1880年“宪兵第三厅”被撤销,新的“维持国家秩序与公共和平最高行政委员会”建立,但是其秘密警察的职能仍然保留。
季姆(Василий Фёдорович Тимм)的画作《1825年12月14日枢密院广场起义中的禁卫军》(Лейб-гвардии Конный полк во время восстания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 на Сенатской площади)
十二月党人起义也让尼古拉一世认识到知识网络和权力网络出现分歧,于是他试图建立新的自上而下的知识网络。1833年,教育大臣乌瓦罗夫(Сергей Семёнович Уваров)上奏,分析了贵族反对政府、农民起义、农民暴动等革命现象出现的原因。他认为这是由于东正教信仰发生了动摇,专制制度不稳,民族性在丧失。于是他提出要将东正教信仰、专制制度和民族性看作保障俄国安全的最后铁锚。他的这一理念被后人称为“官方国民性”,这是政府制定的自上而下的知识体系。同时,尼古拉一世对外推行的是泛斯拉夫主义之下的大俄罗斯民族主义。
此时下层的知识体系也在发生变化。俄国贵族,被称为“俄国知识分子第一人”的拉季舍夫(Александр Николаевич Радищев)生活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时期。他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但是他对于俄国的社会和制度心怀不满,并给予了批判。他在《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一书中批评了一切来自于专制制度和沙皇的不公正。书中写道:“狂欢吧,被束缚的人民,这是天赋的复仇权利,它把沙皇送上断头台……”法国大革命后出现了“天赋人权”的观念,拉季舍夫用它来批评俄国制度。法国大革命把路易十六和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送上断头台,而拉季舍夫表示要把俄国沙皇送上断头台。因此这本书发表之后,叶卡捷琳娜二世将之视为禁书,把拉季舍夫关进了监狱。拉季舍夫也因此被称为俄国“叛逆贵族第一人”。而“叛逆贵族第一群”则指的是十二月党人。因为十二月党人之间有很多共性,如他们之间很多人都是贵族身份,但是他们对寄生虫的生活和不公正的社会地位感到不满。又如他们大部分都是青年军官,曾经跟着亚历山大一世一路打到法国巴黎,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自由民主的政治氛围,并感到了困惑。正如十二月党人的领袖彼斯捷尔在自己的日记中所写:“我们解放了法国,我们给了法国人一部宪法,但是在我们的国内,连‘宪法’一词都不敢提起。我们用鲜血换来的国际地位,就是为了在国内维持压迫人的制度吗?”因此这些十二月党人回到俄国之后秘密集会、建立组织、积极准备发动起义。1825年,亚历山大一世去世。这些青年军官们希望利用新沙皇尚未宣誓即位的空档,计划于俄历12月14日在枢密院广场的彼得大帝雕像前发动起义,迫使新沙皇改变制度。但是这场起义被残酷镇压了。关于这一题材,俄罗斯在2019年上映了一部电影《救国同盟》。
与此同时,俄国知识分子群体出现了。伴随着知识的积累,知识分子群体开始觉醒。他们开始有意识地跟沙皇制度保持距离,并且认识社会现实、体察世界局势。1836年,恰达耶夫在《望远镜》(Телескоп)杂志上发表了八封书信,合称为《哲学书简》。在这些信中,恰达耶夫做出了深刻的思考:他认为俄国已经远远落后于欧洲,尽管俄罗斯民族属于欧洲民族,宗教信仰也是基督教,文化也偏向欧洲式,但是两者的实际差距已经越拉越大。首先,东正教在俄国扮演了一个坏的角色。因为它无法像天主教或新教一样对思想解放起到促进作用,而是成为了加强君主专制的一种手段,阻碍了俄罗斯民族的思想解放和接收民主、自由等新思想。第二,沙皇专制制度的存在使得俄国未能继续贯彻彼得大帝的全面欧化政策。在这八封书信中,恰达耶夫公开地指责东正教、沙皇专制制度和农奴制的缺陷。这些信得罪了他所批判的阶层,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东正教会宣布恰达耶夫为“叛教者”,沙皇政府认为他是“疯子”,甚至派来宫廷御医为他“治病”,对他进行羞辱。这件事在当时被称为“恰达耶夫事件”。而在当时的俄国知识分子中也出现了两派:斯拉夫派认为恰达耶夫数典忘祖;而西方派则赞成全面欧化。但是无论是哪派的知识分子,都不满足于当时俄国的落后,并开始探究这是“谁之罪”和应该“怎么办”。两派知识分子都希望能给俄国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于是他们开始建立自下而上的新知识网络。当时在知识分子中出现了各种小组,如著名的“斯坦凯维奇-别林斯基小组”、“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和“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等。前两个小组更偏向于“坐而论道”。而“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致力于在军队、农民中进行宣传,以发动革命。19世纪俄国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年轻时就是一位激进分子。他因为参加“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被捕。1849年,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被沙皇政府破获,随后小组中的70余人被判处死刑。但是尼古拉一世宣布对他们进行特赦,改为流放到西伯利亚。后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回忆录中写到,在感受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忏悔。他感到基督在向他招手。他在西伯利亚继续进行忏悔。当他刑满释放回到彼得堡之后,成为了一位伟大的作家。因此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描绘的大多数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生活和心理的阴暗环境,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知识分子感到不满,但却无力回天的局面。除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外,普希金、莱蒙托夫等其他很多俄国著名作家的作品中都出现了“多余的人”、“忏悔的贵族”和“新人”等形象,这些人物或是变成了革命者,或是向现实妥协。这些现象都表明此时俄国的知识网络与权力网络已经脱节,甚至出现了两者对立的局面。
1853年,俄国与土耳其爆发战争,俄罗斯大变革的前夜到来。此时旧制度已经不合时宜,四处潜伏着革命的危机。欧洲传来的激进主义和立宪主义成为俄国现代性的思想资源因素。越来越成熟的俄国知识分子群体成为俄国现代性的启蒙因素。公民社会已经成为了俄国现代性的社会结构变迁因素。贵族官僚体制成为俄国现代性的体制内部变迁因素。农奴制的落后赋予了俄国现代性的经济变革因素。十二月党人、民粹派和以列宁为代表的社会主义者成为俄国现代性的革命因素。列宁在《纪念赫尔岑》一文中提出,俄国革命中有“三代人物”——“贵族和地主”、“平民知识分子”和“无产阶级”。这三代革命家掌握了知识网络的主动权,自下而上地发动革命。1855年3月2日,由土耳其、英国、法国和撒丁组成的联军围困塞瓦斯托波尔,俄罗斯即将战败之际,尼古拉一世突然去世。在他去世前,他将未来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叫到床前说:“我没能在完整秩序的情况下给你留下指令……” (Оставляю тебе команду не в полном порядке…)。克里米亚战争充分暴露了俄国权力网络的问题,知识网络和权力网络已经走到了针锋相对的状态。因此亚历山大二世于1861年2月19日(公历3月3日)签署法令,废除了农奴制。但这仍未能拯救俄国,1905年,俄国再次发生革命,在压力之下,尼古拉二世宣布实行君主立宪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权力网络和知识网络的矛盾再次达到无法遏制的状态。1917年3月2日(公历3月15日),沙皇政府最终被推翻。英国历史学家基普(John L. H. Keep)曾评价俄国的统治者:“闸门紧紧地关闭着,以阻挡革命的浪潮,结果是潮水更加高涨,直到猛然地冲开缺口,把一切障碍物席卷而去,其中也包括古老的罗曼诺夫王朝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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