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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谁能想到,山楂树之恋也充满了“生命的气味”

2020-10-03 17: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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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天冬 物种日历

“狂生!狂生!”

中书令傅亮气得一边跺脚,一边恨恨不已地咒骂。这是南北朝时期的事,刘宋初年,宋武帝刘裕接受了“禅让”得以立国,傅亮当居首功,他也是刘裕最倚重的能臣,颇有权势与威名。这回竟然被一个晚生后辈无视了,傅亮当然觉得丢尽了面子。

可是任凭傅亮怎样大发脾气,江边的一叶小舟之中,年轻的文士张敷,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敷少年成名,作文论玄,雅量高致,近来深得宋武帝赏识,正因如此,傅亮才有意与他结交。张敷乘船将行,傅亮前去饯别,岂料却吃了闭门羹——起初张敷在船中卧而不起,好似全然不知傅亮前来;后来勉强起身,张敷竟未去和中书令傅大人执手行礼,而是独自背着手跑去了船头。该说是故作姿态呢,还是原本就是魏晋遗风呢?总之张敷这一番举动,惹得傅亮气恼了一番,丢下了一句狠话,然后拂袖离去。

他说:“哼,楂,梨之不臧者!”

南北朝的时候,文人骂街也都这么有讲究吗?其实傅亮所言,是出自《礼记》注之中的内容。先秦时君王宴会所食,便有“楂梨姜桂”之类,东汉学者郑玄为《礼记》作注,就写道:“楂,梨之不臧者。”意思是说,“楂”这种果子,是口感不好的梨。

郑玄真的分不清梨和山楂吗?不见得。图片:Augustus Binu / wikimedia

傅亮引用这句来骂街,是因为张敷的小名就叫做“楂”。谁会给自己的儿子起这么个小名呢?是希望他长大以后成为“楂男”,还是说担心他去偷西瓜被少年闰土捉住?这里其实有个父子彼此呼应的理由:张敷的父亲名叫张邵,他的小名叫做“梨”。爸爸是梨,儿子是楂,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现在再回头看那句骂街:“楂,梨之不臧者。”其中的意思就是,张敷虚有其名,还不如他父亲。中书令心说了,就算你爸爸也对我客客气气的,你一个晚生后辈,有什么可狂妄的呀!

其实张敷名噪一时,不仅仅因其才学,更因他有“孝名”。张敷出生未久丧母,待到十余岁,母亲的遗物唯有一副画扇,于是他将扇子供奉起来,每每看见,便痛哭流涕。后来他的父亲去别处做官,他把自己的官职辞去,坚持随父亲同行。这些都是宋武帝所赞许的“至孝”善行。

百果之宗们。图片:Forest Starr and Kim Starr / wikimedia

顺便说,到了宋文帝时,皇帝知道张敷父子的小名,故意戏谑地问张敷:“楂和梨这两种果子,相比之下孰优孰劣?”岂料张敷正色回答道:“梨是百果之宗,楂何敢比?”这也更增添了他的“孝子”名望。张敷四十岁时,父亲病故,他连续数日水米未进,只是哭号不止。此后过了一年有余,因太过悲伤而染病,张敷竟然就此故去。

取个名字这么难吗

所谓的“楂,梨之不臧者”之中,说的“楂”到底是不是山楂?虽然山楂和梨在如今看来,都是隶属于蔷薇科的植物,但它们从形态到味道,都有明显的区别。就算古时候的梨,果实还比较小,不像如今的大鸭梨那么饱满丰润,但也和山楂不一样呀。写出这句话的郑玄,被后来的一些文人们毫不留情地扣上了“不识山楂”的大帽子。

无论如何,今天的山楂和梨显然不是同一种水果。图片:V.S. Volkotrub / inaturalist

不过,这个帽子郑玄到底认不认,还不一定。因为有可能最初的时候,“楂”这个字所所指的植物并不是山楂,而山楂这种植物,也另有别的名字。

比如李时珍就认为,“楂”字是以讹传讹的误写,真正的写法应该是“樝”,初始的意义是“不柔不信”之果,后来才被读音相同的“楂”取代——楂,原本读作“叉”,意为水中浮木,与山楂无关,后来因为山楂果内多渣子,才误写成了楂,直至如今。

山楂果内多渣子,图中为山楂的大果子变种山里红。图片:PAOPAOANFANG / Tuchong Genius

那么被看做比梨差一些的“楂”,到底是什么植物呢?有人认为,先秦时所谓的“楂”,有可能指《诗经》中说的“木桃”,是蔷薇科木瓜属植物,果实梨形,多渣而酸涩。不过自魏晋之后,人们说到“楂”,所指的大多就是如今的山楂属植物了。这还不算,由于“楂”和梨曾经被并称,到了唐宋,文人经常把山楂称作“楂梨”。这就好比,最初梧是梧,桐是桐,它们是不同的两种植物,但后来“梧桐”两个字并称,所指的仅仅是过去叫“梧”的那种树木了。

木瓜(Pseudocydonia sinensis)。图片:Tusbra / wikimedia
皱皮木瓜(Chaenomeles speciosa)。图片:徐晔春 / PPBC

不过,“山楂”这个名字,是大约到明朝才广为人知的,以前这类果子,名字就是单独的一个“楂”字,或者称之为楂梨、楂子。起初“山楂”的名字,是指山间野生的楂果,结果传来传去,如今成了这一类植物的正式名称了。

你吃的山楂其实是山里红?

在古时,山楂之所以和木瓜属的“木桃”被弄混,很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山楂的口感,在古人看来就是吃了一嘴渣滓,而“木桃”也有类似的口感;二是这两种果子的味道都很酸。比如在北宋的王安石,跟别人夸赞漳州这个地方的好处,他说,虽然漳州偏远,但是那地方有甜美的香蕉,还有红彤彤的荔枝,多好吃啊,哪像东京汴梁,秋天了就只能吃酸倒牙的山楂呢。

嘶,山楂,酸。图片:PAOPAOANFANG / Tuchong Genius

不过其实在魏晋时,人们就懂得怎样把山楂制作成甜品了。相传在《名医别录》一书中记载,山楂熟后去掉皮和果核,果肉捣烂,加入白糖,入蒸笼蒸熟,滋味甚美。虽然在当时这是被当作消食的药方,但听起来就挺可口。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收录了“山查膏”的制法:山楂的种类要选“山东大明查”,刮皮去核,每斤山楂放入四两白糖霜,一起捣烂成膏状,直到看上去明亮如琥珀,还要加上一钱“檀屑”用于提味,才算完工。

吃不到明代的“山查膏”,看一眼现代的山楂糕解解馋吧。图片:shiweiji / 图虫创意

明清两代,北京等地民间的小吃“炒红果”,是把山楂果肉和冰糖一起,半炒半煮,之后收汁制成的。更为知名的小吃是冰糖葫芦——清代《燕京岁时记》书中说,将大个的楂果用竹签穿了,蘸以冰糖,甜脆而凉,冬夜食之,颇能去煤炭之气。京城还有“蜜饯榅桲”,号称“质似山楂,而香美过之”,不过如今在北京出售的号称“榅桲”的小吃,其实和炒红果类似,用料都是大号儿的山楂果。

炒红果。图片:墨西娘 / 豆果美食
冰糖葫芦及冰糖其它。图片:Joni Cong / flickr

不过,食用的山楂到底是哪种山楂,还是值得稍微探讨一下的。比如在明清时,山间野生的楂果被叫做“山楂”,指的是果实比普通楂果小的品种,也被称为“鼠楂”,有可能指的就是甘肃山楂等种类。当时,民间常说的楂果,也可以分为三类:大而全红的叫做“棠朹”,大而黄白的叫做“猴楂”,小而青红的叫做“茅楂”。果实最大的一类,又被称作红果、山里红。

甘肃山楂(Crataegus kansuensis)。图片:刘冰 / PPBC

在华北地区的民间,个头儿大的楂果,被叫做红果,主要用来制作民间小吃或者甜品,也可以拿来炖肉;个头儿小的楂果称为山楂,一般不作为水果或者小吃原料。如今《中国植物志》里记载的植物中文正式名,也采用了类似的观点:山楂(Crataegus pinnatifida var. pitutatifida)果实较小,山里红(C. pinnatifida var. major)是山楂的大果子变种,果实较大。此外,它们的叶片形态也有所不同,山楂原变种的叶片羽状分裂较深,而大果变种山里红的叶片分裂较浅。

七种山楂属物种的对比。图片:Xiao Du / Frontiers in Plant Science(2019)

但是到了东北,一切都颠倒了:东北民间把果实大的楂果叫做山楂,小个头儿的叫做山里红。也就是说,东北人民认为,做小吃的是山楂,不适合做小吃的才是山里红。

沾了光还是背了锅

大果子的山里红,作为常见食材,不仅仅被制成小吃,从20世纪中后期开始,它也是常见的罐头原料,用来制作“红果罐头”。原本这种美好的罐头食品,是要出口到我们的邻国俄罗斯的,然而一笔关于红果罐头的生意,差点因为鸡同鸭讲而谈崩。这一次,山楂(或称山里红)确实是背了黑锅。

在一次中俄贸易谈判之中,中方代表提出向俄罗斯出口山楂罐头(也就是红果罐头),没想到俄罗斯人一口回绝。理由有两个,一是这种植物在俄罗斯多的是,不需要从中国进口,二是这种果子味道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吃。

谁能想到,俄罗斯人居然拒绝了山楂罐头。图片:霸道的狮子座 / 豆果美食

中方代表就非常疑惑啊!山楂怎么是苦的呢?情急之下,把罐头样品和附有照片的说明书拿出来给俄国人看,结果对方一看,才明白,你这个哪是Рябина啊!你这个是Боярышник!翻译工作是怎么搞的呢?

翻译也挺委屈,说,有首挺有名的俄罗斯民歌叫《山楂树》,这里头说的就是Рябина呀。追本溯源,这确实是因为当初民歌的翻译出了一点偏差。这首歌的名字如果按照植物学的正确译法,应该叫《乌拉尔的花楸树》才比较合适,歌里唱的Рябина不是山楂树,而是花楸属(Sorbus)植物,在俄罗斯常见的种类有可能是欧亚花楸(S. aucuparia)。虽然它和山楂类似,同样结小红果子,但果实明显要小得多,而且没什么人拿它来当作食物。

欧亚花楸。图片:Eeno11 / wikimedia

因为这首歌太知名了,翻译理所当然在提到山楂罐头的时候,用了Рябина这个词。而且在1952年出版的《俄华词典》中,也出现了同样的错误。这就导致了后来的一系列误解,比如美籍华人艾米写的小说《山楂树之恋》,是因为主角喜欢《山楂树》这首歌,如此一来,其实原本这部小说应该是叫做《花楸树之恋》的。

所以,张艺谋拍的电影也应该叫作《花楸树之恋》。图片:电影《山楂树之恋》海报

关于山楂罐头谈判的事例,我在《漫谈花楸树的误译》这篇论文中读到,作者说,故事的原型来自网上“那人的博客”之中的文章。这个误译在近些年,偶尔可以看到几篇文献就此展开讨论,一些科普作者也会提到,其中有一个观点有点意思——山楂树开花的时候,如果在树下停留,就会闻到类似精胺的氧化产物带来的“生命的气味”,所以不要在山楂树下约会,会被熏一个大跟头的。

山楂树也会散发出“绳命的气息”。图片:Krzysztof Ziarnek, Kenraiz / wikimedia

山楂花的气味,虽然不像石楠啊、小檗啊、板栗啊开花的时候那么浓烈,但确实也有点那个意思。不过,花楸属植物开花的时候,气味也不是特别让人愉快,只是比山楂微温和一些罢了。如果二者非要选择其一,呃,那还是选花楸树比较好。

当然,花楸的味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图片:Kenraiz / wikimedia

原标题:《又有谁能想到,山楂树之恋也充满了“生命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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