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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松(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下文选自 上海通志馆、中国乒乓球学院合作项目《国球之“摇篮”:上海乒乓名将访谈录》(金大陆、吴四海编,复旦大学出版社)。
我还要回来的
1988年,我们这批国青队的人,该进国家队的进了国家队,进不去的则回省市。像我这种就属于回省市的,理由是我抽烟,表现有点差,当然球技还是可以的。离队时是好兄弟熊克送我的,我对着国家体委训练局的那扇门说:我还要回来的!因为抽烟是一回事,打球是另一回事。当时可能年纪轻,感觉一股气憋不过来,实际上回来还得好好去努力,偷懒的话,那是不行的。
但话要说回来,别看我对着那个门说了狠话,但人都已经回上海了,既然国家青年队不要我了,我还有啥希望?所以,我也有过放弃的想法。为此,我曾和罗捷一起去刘国璋家里,准备到邮电局上班,因为邮电局有乒乓球队。刘国璋教练说欢迎我来,但这样连全运会也很难参加的,总之是希望我还是坚持打下去。此时,陆元盛在上海队,先是在女队做教练,后又接手任男队的主教练。陆指导也是打削球的,他对我说:老兄,你再坚持坚持,再打两年。他也实话实说,队里没什么人,我不打的话确实会影响队里成绩的。于是我就这么坚持下来了。所以,我觉得没有这样的教练,我可能真的去邮电局上班了,也不可能有后面的故事。就此我开始好好训练,上海男队在全国比赛的成绩也逐步好一点了。1989年多特蒙德世乒赛中国队输了后,郗恩庭教练上来接替许绍发干了一届。1990年鞍山全国比赛时,我看陆指导在跟大郗讲话,大概郗教练感觉我还行吧,回来就通知我去黄石参加国家队集训。所以,没有陆指导和大郗,我也不可能重返国家队。
大郗后来带了陈志斌、张雷、马文革等一批人去日本参加世界比赛。因为我比他们小一点,在黄石集训时,跟这批大我几岁的主力打,水准还差一些,但他们赢我也不容易,技术上会感到很别扭。第六届全运会之前,上海队跟江苏队打友谊赛,我差点赢了惠钧。当然,我跟1969年出生的一批人是完全可以打的。当时我是两面反胶打法,主要是削中控制转与不转的变化。我削出去的球确实有模糊感,很多人要“吃”的。因为所有的胶皮都有利有弊,像朱世赫用这种长胶,人家闭着眼睛都能拉,但他的稳定性比我好。我用的胶皮则对方必须得盯着看,不盯就要失误,而我全靠自己控制,就是说你给对方难度大了,你自己的难度也大了。所以两面反胶很少有人坚持打,一般削球多用长胶,我坚持了那么长时间也是不容易的。同时,我也加强了攻击力,特别是在反手发球后会侧身“冲”一下,因手中有数,命中率也蛮高的。
丁松 (中)与国家队队友
我是第一次进国家一队,感觉也蛮新鲜的。在国家队,一个总教练总管,下面有四五个分带的教练,一个教练管六七八个人吧。我当时分在已升为教练的惠钧一组。每天训练我都到最后一张台子,也没人来多管你的。因为惠钧要抓于沈潼这批准备参加世界比赛的队员,哪有工夫来管我们这种小朋友。所以,我是很识趣的,训练不会跑到前面的台子上去。1991年,练了那么长时间,总算给了我一次机会去朝鲜参加公开赛,我们决赛赢了,但这次比赛中,我输给了削球手李根相,印象很深刻。削球手跟削球手打,我跟他比确实还嫩了一些,他到底是参加了很多大赛的人。我有一板抢冲,他削得好、守得住,冲不“死”他,然后他也拉你一下,我削得没有他那么稳定。而且我俩的性格不太一样,我比他急躁。他可能根据手上的东西来,我则是想要去“弄”他,结果适得其反。从这一点来说,他是我学习的榜样。在朝鲜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跟冯喆住一屋,晚上起来上厕所,一看地上全是湿的,一脚踩下去全是水。在家里水管漏了会发水,在宾馆里怎么也会发水呢,一看水龙头都关着的,不知水从哪里来的。第二天,教练尹霄组织队友帮我们排水,包括女队员都拿着干抹布来帮着擦,还好水没有浸到电源里去。临走的时候,我把没吃完的方便面给了阿妈尼,阿妈尼很开心,朝鲜那边的生活确实是比较艰苦的。
不久,我又去了一次英国。这次交流是陈新华联系的,他正在英国打球,因为太太是英国人,他希望国家队派支队伍来英国搞交流比赛,主要是去六七个城市,一个城市打一场比赛,也是尹霄教练带我们去的,队友有于沈潼、谢超杰、陈宏宇等四人。当时真的很穷,口袋里真没钱。英国人的饭量很小,一块鱼就当一顿饭了,我们运动员怎么吃得饱?在国家队大食堂,我们都是吃两碗饭的,所以每天都很饿。
出访回来时,蔡振华指导已经接班了,他要准备奥运会和世界锦标赛。当时,蔡指导刚上来没多久,心里也没有底。在准备巴塞罗那奥运会时,王涛、吕林这一对双打还是保险的,于是蔡指导就让我反手改成长胶,并让我和陈卫星两人模仿松下浩二与涩谷浩,陪王涛、吕林练习打削球。陈卫星是从小打长胶的,我等于是为了陪练而改的。1994年之前,我基本上做了这些事情。那一届奥运会,王涛、吕林在决赛中赢了德国队的费茨纳尔和罗斯科普夫,获得了冠军。他们的那场球,我是在同学家里电视上看的,所以特别有印象。要说做贡献吧,我们属于陪练,是“无名英雄”,在国家队当陪练的人很多,因为已形成了氛围,那个年代,除了主力队员有希望的,其他人都围着他们转,就是大家都为集体服务。哥德堡那一届世界比赛差一点赢了,王浩以19∶16领先卡尔松,谁知会连输五球,挺可惜的,本来这一届就应该“翻身”了。他们回来以后,我就感觉要回上海了。不用陪练了,长胶也不用打了,一切似乎都结束了。长胶好削再改回来用反胶,感觉就不是“味道”了。当时我想,到底打什么球板呢?真是有点乱,自己都不知道打什么好了。这时,我看到队里的张凌,就是张本智和的妈妈,反手贴了一块生胶,削得人家有点难受。我和她在淄博的比赛中曾获得混双全国冠军。我就也贴块薄海绵的正胶试试看,结果效果特别明显,在内部比赛几乎不输球了,有时一两个月一场都不输。凡是内部比赛,教练都会制定一个表,我的成绩直线上升啦。蔡振华指导奖励我了,给了我点奖金,还说,最近丁松进步很大。当时即便训练完了再打两局比赛,也基本上不输球的。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有一些东西比较奇特,人家看我是个正胶,总感觉搓球不是那么转,其实我搓球天生就很转,人家明明知道转就是拉不起来。同时,我削球转与不转的模糊度也增强了,弄得对方看不大清楚,出手就很犹豫,经常拉出界。因为这两个因素,我的成绩一下子好起来,蔡指导也很开心。1994年底,队里给我去欧洲访问的机会,先是几站公开赛,最后一战很关键,是瑞典的传统赛事斯堪的纳维亚比赛,号称“小世乒赛”。我们已经有八年没有拿到男单冠军了,而且世界高手基本上都会来的。那次,我的运气也挺好,因为王浩把瓦尔德内尔给赢了,否则我上去若碰上瓦尔德内尔,就说不定了,老瓦的调节能力非常强。
在此想说说发球。那个发球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小时候发过转与不转的正手球,多是发短的,后来人家说有犯规的嫌疑,我就放弃了,变成发反手球了,其实当时应该坚持发下去的。那一次在瑞典的比赛,我就随便用正手扔了一个底线长球,突然之间特别地转,我把小塞弗赢了。其实前面意大利公开赛时,我是输给他的。这样就一直用这种发球模式,一直到拿到冠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转,所以,这个发球方式并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是突然之间的一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天意。面对韩国队金泽洙时,我知道很难赢他,上去就抢拉,想不到效果还真不错,把他给赢了。这次荣获冠军,就奠定了我回国以后在队里的地位。
1995年世乒赛就在眼前了,5月份就要去打“翻身仗”。为什么报我参加团体赛?教练员报名是有压力的,他不可能把没有成绩的人给报上去。几个教练的意见是,第一我会打转与不转的削球,第二是有抢拉的能力。转与不转的技术,我小时候就会,抢拉则看拉什么球。拉下旋我小时候也会,现在我上旋也能拉了,而且发球也和以前不一样,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所有这些东西加上去,这个威力肯定很大了。至于新闻记者把我说成教练雪藏的“秘密武器”,其实1994年我在欧洲大赛中拿冠军,人家还不认识吗?你打出来的球还算什么秘密。唯一就是上团体决赛名单,人家可能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是有的。因为我跟瑞典队的佩尔森、跟老瓦打都不一定赢得了。卡尔松小时候就跟我打过,我记得那一年蔡指导带意大利队来访,我还跟他打过两次,团体赛我输了,单打比赛我赢了。所以很多事情,我觉得也是很奇怪的,可能真是天意吧。我成了第43届世乒赛的主力队员,说实话,身上确实是有压力的,训练确实也非常辛苦。当然,各方面条件也好些了,就是你讲话人家当回事了,比如也有人给你按摩了,组织上也有人关心了,问你的腰伤怎么样,包括营养等。
丁松在第 43 届世乒赛中
这里,我想讲一讲打决赛时的心态。其实,我也有过不想打的念头,因为我也怕,关键是怕输。决赛前的那天晚上,蔡指导到我房间来,问我现在是什么感觉。我说,还打得了,但基本上是处于下风。蔡指导又问跟卡尔松打有多少把握,我说小时候打过两次,现在没打过,只能说有60%的概率可以赢,但也吃不准。我跟王永刚住在一起,他对我帮助很大。他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应该说全部行的,这是一个机会。但我不行,我比较保守,我怕输。关键我没有在场面上说,我是私底下跟蔡指导说的。教练之间也在讨论,甚至会有争论,因为每个教练都希望自己带的运动员能够上。当年尹霄也是为了刘国梁的事情,肯定要去跟蔡指导、李富荣局长汇报,因为他希望国梁能去打。而陆元盛指导自然希望我能去打,这很正常。这个事情怎么讨论的,我并不知道,下午四点钟突然开会,说现在宣布决赛的名单,名单中有我。我当时想,球万一输了咋办?最怕打到最后一盘,那是多重的担子啊!那天早晨我练了很多,手有点抖。后来进入决赛的时候,手还是有点抖,力量没有控制好,削球不稳定,但攻球很有劲。我在休息室里等待的时候,腿都有点软。卡尔松在往拍子上刷胶水时,冲我来了一个怪脸,吓了我一跳。不是说我平时练得不到位,确实人到了这个时候是会紧张的。上去交手后稍微好一点,第一局赢下来后,我跟蔡指导说,应该问题不大,我肯定能赢了。第二局开局上去便打了个5∶0,我不停地跳一跳,很投入。其实,我当时想得太复杂了,甚至想到了第三局20平以后的情况。团体赛我们赢了,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缓过这口气后,到单打时,我感觉外国人没有谁能治得住我,只有中国人能赢我,而中国人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刘国梁,一个是孔令辉,当时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状态。想到自己能在关键场次中为国立功,我还是心满意足的。
“CCTV杯”擂台赛的故事
在去德国之前,许绍发指导为推进中国乒乓球运动的市场化,曾搞过一次“CCTV杯”中国乒乓球擂台赛,由电视台转播,所设奖金是一辆6缸的切诺基轿车,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大概也标志着体育比赛的形式发生了一定的转变。那个时候我还在队里,正准备英国的世界锦标赛。李富荣局长曾问过我,你自我感觉你的这个球,是出去跟外国选手多打好,还是跟他们少接触好?我也是比较实在的,认为我作为削球手,当然是少与外国选手接触为好。就这样一说之后,我出去的机会就少了。眼看着身边的队友不断有人出国比赛交流,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不平衡,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来。许指导搞的这个擂台赛,要得冠军就要一场场打出来的。其实,许指导刚开始的时候也挺困难的,因为队里的出访任务确实很多,擂台赛很有观赏和刺激性,也不能影响队里的任务。我在队里时间多,就经常帮许指导顶一顶。我总的状况是发挥不错的,因为平时在队里有些人也并不好打,有几场球确实赢得蛮辛苦,比如对我的好兄弟熊柯,他是赢了刘国梁上来的。我们之间熟门熟路,所以他跟我打很自信,他跟国梁讲没有问题,我则跟国梁讲,虽然平时对熊柯输得多,但我也不是一点戏都没有。那场球是在石家庄打的,其实大家都想打好,想不到那天我发挥得特别出色,他输了后蛮沮丧的。最后的决赛是跟王涛比,我们正好在正定集训,准备第44届世界锦标赛。王涛说,看来这球不好打。我说,你谦虚了。这场球是在北京海淀体育馆进行的,场面很大,看的人很多,徐主任、蔡指导都在场,气氛热烈而紧张。我记得先以2∶0领先,被他追到2∶2。第五局打到15平,我拉了一个高吊弧圈,他弹出界以后,我知道他崩溃了,我肯定赢了。为什么?那个球不应该失误啊!真的,他一下子输到15∶20的比分。像我们这种水平的运动员,球场比分和对方心态怎么样,都会有所感觉的。那辆北京产的切诺基车很威风,车上还印了“第一届擂台赛”的字样,市场上大概要卖到二十七八万左右。我把它运到上海,但发现南方人并不十分喜欢,它马力大,挺耗油的,北方人则比较喜欢。后来考虑到要去德国,我就开去哈尔滨把它给卖了。总之,这是中国乒乓球走向市场的第一次试水,以前从未想过,第一次在我身上实现了。
1997 年 3 月 22 日,经过一年多 50 场角逐的 “ CCTV 杯”中国乒乓球擂台赛在北京海淀体育馆降下帷幕。 丁松以 3∶2 战胜王涛,夺得总决赛单打冠军
打完这场球后,自我感觉很不错,我就跟媒体说,现在这个状态可以去英国了。因为1997年的英国世乒赛时我还是主力队员,而且团体赛也报名了,所以,我是两届团体世界冠军的成员。或许话说得太早啦,没想到去英国后,球板又出了问题。具体情况是出了一种新的机器,能查出胶水的情况,一个星期内球拍沾过胶水的就不行。我们平时涂胶水,涂后放一天再打没有问题。很多事情就如同刚才说的那样,都是命里注定的,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所以,我决赛时就没有上场,单打则借用了别人的球拍,结果在八分之一决赛时输给了萨姆索诺夫。那时,突然之间感觉那套发球不行了,怎么也发不出原来的那种转性了。
1997年,我打完英国世乒赛后就退役离开国家队,在上海待了差不多大半年左右,于1998年8月去了德国。
1997年4月30日,中国队在第44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荣获男子团体冠军。 右一为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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