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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松:哥特式苦行主义色彩的电影语言
原创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编译 | Yogen(上海)
编 | 兰礼(上海)
关于罗伯特·布列松,他不是一个被误解、生活在沮丧中的导演,比起晚年无法筹资拍摄电影的导演奥逊·威尔斯(作品有《公民凯恩》、《历劫佳人》等),布列松是幸运的。他也不是一个被迫害、多次监禁,流亡海外的导演。
他也没有像法国导演让·维果那样,拍片甚少,掷地有声,却又在29岁那年悲惨死亡。
大多数情况下,布列松精心准备他想要的电影。
罗伯特·布列松1901年生于法国,1999年逝世,他生活了将近一百年,在任何文化语境与共识下,他都是公认的二十世纪首屈一指的艺术家。戈达尔称赞:“布列松之于法国电影,正如莫扎特之于奥地利音乐,陀斯妥耶夫斯基之于俄国文学。”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如此评价他,“布列松是个天才。我得承认,他确实是个天才。如果他是第一名,那么排在他后面的那位导演只能算是第十名。这一差距实在让人沮丧。”
把几十年的光阴都投掷于电影中,布列松拍摄了《乡村教师日记》《扒手》《穆谢特》等——用严酷冷峻、哥特式的苦行主义色彩的电影语言。包括他1983年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钱》。
布列松在电影里通过跳跃的时间线讲述他的故事,只有最重要的时刻、信息、感觉对他来说才有意义,因此,他的电影中不乏大段的留白。他分散了每一个事件、地点的空间关系,使世界成为一个迷宫,电影成为永恒的、迷失方向的奥秘。关于电影人物与演员、自我与表演之间的关系,布列松在《电影书写札记》中多次表述,并成为后现代电影的基本态度——不要演员(不要指导演员)。不要角色(不要研究角色)。不要表演,要使用模特,取自生活的模特。
布列松的电影仿佛对观众施加了咒语,他要求(或诱导)观众具有一种超能力:精确的记住某一个具体细节,比如溪水的声音,或缓缓关上的门背后的视线。在布列松的电影中,演员的步伐、视线的焦点令人着迷。“我寻求的并不是手势、台词,或姿态表达,”他曾经解释过,“而是通过节奏、画面组合,演员的位置、关系和数字来表达。”
“用白色、沉默或静止,来制作你的电影。”布列松强调电影创作者和场景调度即导演之间的区别(导演受制于来自戏剧的观念)。他在电影中所展示的面孔充满了灵魂的折磨和渴望——“无意识的手工作品”。他把那些拒绝自我意识表露、纯粹的电影类型的人称为“形式主义者”,因为影片中没有情感参与。
《很可能是魔鬼》Le diable probablement (1977)布列松的大部分电影都在讲述同样的故事:一个角色从限制到自由。几十年来,关于布列松的评论,最被认可的是法国批评家安德烈·巴赞,他从布列松的电影中看到宗教、信仰、存在:人类生于罪恶之中,从恩典中脱离出来,他们艰难前行,每一次转身或作出选择的时候,都走向救赎或超越。但是在布列松最后的三部电影中——《武士兰士诺》(1974),《很可能是魔鬼》(1977),《钱》(1983)——另一种黑暗的情绪占了主导地位:阴暗的社会视野、地狱般的监狱,没有任何可辨识的逃生途径,更不要说救赎的希望了。
死囚越狱 Un Condamné à mort s'est échappé (1956)《钱》与布列松早期的两部作品《死囚越狱》、《扒手》有着微弱的联系。除了前者越狱时的紧张局势,以及后者的盗窃行为,《钱》还发生了其他一系列犯罪行为,例如银行抢劫等。但是《钱》的基调、内容、形式,都不同于前两部,即使他们来自同一个导演。
一方面,观影的兴奋感被抛除了,《钱》具有一个稳定的发展节奏和大部分情况下单一的心情。另一方面,在这84分钟中,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电影中一些冷冰冰的机械,仿佛暗示着主角无情的、不可磨灭的厄运。(在所有布列松的电影中,这一点显然影响了迈克尔·哈耶克的影片。)
《钱》改编自托尔斯泰的小说《伪息券》,拥有不寻常的叙事结构,分为两个时间不平等的部分。电影的前一个小时中有不少于四个同时叙述的线索(但实际上,这远远少于托尔斯泰原文中杂乱的五十页),这些线索通过一系列交叉连接,每一个交叉点都会导致更多的后果——一切从使用一张假币开始,随后伊文的故事持续败坏下去:他将接连失去工作、自由、他的妻子和孩子。而在影片最后二十分钟,伊文将我们带入故事的第二部分,以杀人最为终结,没有宽恕,没有恩典。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文一直“追随钱”,被奴役,直到最后。在电影中,布列松试图描绘二十世纪西方社会的模样。个体选择某个行为,例如使用假钞,或者其他哲学家所称的“无意谋杀”行为,最后都可能失控。似乎有什么“第三者”在推动事件的发展,既不是上帝(布列松早期的电影中有宗教意味),也不是导演本人(布列松总是避免导演如操纵提线木偶般,在幕后刻意控制电影发展)。正如片名,这个“第三者”是钱,钱推动资本主义运动,也制造了不可阻挡的灾难。金钱所到之处,无论是人们的阶级地位、宗教信仰,还是意识形态,都变得畸形——这是布列松拍下的最为黑暗的悲剧。
伊文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角色,他不可看透,不可读。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布列松思想轨迹的转变:从早期的影片到《钱》,他在逐渐放弃一些事情。更冷、更绝望的事情在发生,布列松拒绝观众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同时不再有任何“深刻”的心灵或灵魂。剩下的只有不可预测的行为和爆发。在布列松的电影中,世界是艰难的,但同时,无助与希望、悲惨与神奇并存。批评家们争论:布列松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还是无神论者?在《钱》中,他拥抱了绝望,认为世界被犯罪所吞噬,还是试图通过人性化、互相交流的方式了解这种疾病?然而,我们无法一劳永逸地裁决这些问题,正如世界永远存在灰色地带。布列松电影的美丽、神秘之处在于,在他最好的电影中,我们感受心脏的混乱。
混乱让影片只能结束在这样的时刻了:
两名警察军官站在柜台旁,伊文走到他们身边,“为了抢钱,我杀了客栈的店主和他妻子,刚才我又杀了这一家子。”
行人涌来,他们把脸贴在咖啡馆的大玻璃窗上,看着警察、共和国保安队队员和老百姓冲向伊文,把他围起来,指手划脚地喊着。警察和保安队队员尽力保护伊文免遭老百姓的拳打脚踢。然后,这些过路人冲向咖啡馆门口,警察们陆续从转门里走出来。在万头攒动之中,只见伊文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走出来,他把沾满血污、伤口正淌着血的脸转向人群。聚集在咖啡馆门口的人群充满了银幕。
影片共494幕,至此全部结束。
看完《钱》的人,哪一幕会在你的脑海中清晰播放抑或拉远模糊?
1、《L’argent: The Weight of the World》By Adrian Martin,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4719-l-argent-the-weight-of-the-world
2、《电影书写札记》,罗贝尔·布列松,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3、《金钱》电影剧本中译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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