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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我最想干的事就是在家待着,现在基本实现了
彭磊最为人熟知的新裤子乐队主唱身份是从上世纪 90 年代开始的,重金属与朋克盛行的时候,他正是迷恋摇滚的火热高中生,还在毕业前办过一场不太成熟的演出。正是这场演出让新裤子乐队被沈黎晖发现,成为摩登天空的一员。
在当时加入摩登天空,远不如今天红利滚滚,从1997年发行第一张同名专辑大火,到2016年通过《生命因你而火热》重回大众视野,这近二十年里,彭磊体验了全球巡演的火热,也感受到低谷的冷清,理想与现实屡屡碰撞,有过妥协,有过失望,这些起起落落让他的艺术创作更加饱满。
国产艺术究竟在搞什么?情绪美术馆与快手联合出品了一部纪录片《国产艺术凌凌捌》来回答这个问题,其中一位“创艺人”新裤子主唱彭磊。
这一集的故事是从制作团队第一次走进彭磊家,想象与所见的巨大差异中开始的。从当红的乐队主唱或是明星的身份去想象,彭磊家可能华丽很多,但跟着地址找,我们进入了再普通不过的北京老小区,随处可见提着鸽子和收音机遛弯的北京大爷,园区绿化也主要靠菜园子装点,这样的环境让我们好奇。这里是一份与彭磊的对话整理。
Q:《乘风破浪的姐姐》里改编的新裤子歌曲,你还满意吗?彭磊:挺好的。那个东西只要大家消费一下,之前好多人还是不知道的。她们更大众,而且那些姐姐其实比这些乐队做事情认真多了。
Q:疫情对你生活习惯方面的影响其实不太大,你本来也不出去。
彭磊:对,本来我也不出门,今年没有那么忙了,挺好的。去年每天都出去,特别烦,今年可以一直都没什么事,我觉得还挺好。因为之前太忙了,其实好久,有一两年没有画画了。今年突然有时间了,然后说你在家待着干嘛,那还不如画一下画呢。
但是你想画的话只能看到周围这些东西,所以就只能画这些。还有这种比较单调的居民楼,让你也觉得你的世界就这么大,你就在这个世界里边过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去更宽广的世界。现在大家也不能出国了,挺好的,就在这个小的空间里待着也越来越开心了。
Q:不影响收入吗?
彭磊:我就是自己能吃上饭就行了,如果要养活很多人就比较麻烦了。自己自由,能吃上饭,其实花不了什么钱。孩子在家里也不用花钱了,每天陪他出去玩玩就行了。
“今天回家爸妈和我说08年去什刹海体校看我画画,中午一起吃了新川面馆。父母觉得我过的特别苦,画了一屋子画也卖不出去。我拍的电影也在电影院看不到,我的音乐永远上不了春晚。在父母眼里我还是个潦倒的漂浮在空中的理想主义者,但还是请父母放心,我过的非常好。”2015.03.25Q:你觉得画画比做音乐要花的时间更多吗?
彭磊:其实是一样的,需要特别强。中国还是容易一些,做音乐什么的还可以,其实还是人太少了。每天反正没事的时候,可能在家早上起来会先听听音乐,比较老的音响设备,像70年代的那种音响放出一些声音来,觉得跟手机放出来的音乐完全感觉是不一样的。每天听这些老的东西,会挺开心的,觉得在家也待得住。
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都被淘汰了之后你还在使用,就会觉得可能你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吧。这些感情可能也一直会记得,最初接触音乐那种感觉。我记得九几年在国内最红的一个乐队,还有花儿乐队,现在大张伟成了一个综艺主持人,当年我们在一起还玩过乐队。
Q:你对他成为一个综艺主持人这件事情很不满?
彭磊:没有。他走向了另外一条路,可能还是出于现实问题,音乐可能没有那么赚钱或者怎么样。从去年开始我们也慢慢地参加了一些综艺,但是我可能不太感兴趣。
Q:为什么那么喜欢雷蒙斯?彭磊:新裤子最早的第一张专辑其实就是从模仿雷蒙斯开始,到现在为止也是最喜欢的一个乐队。New Order这个乐队对我们影响特别大,新裤子好多东西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就是乐队,你肯定消化了别人的这些东西之后,把它重新构建,然后形成自己的风格。很多元素其实都是从这些乐队来的,这没什么好,但是我们也是独特的。
Q:那种独特感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彭磊:一开始都不太自信,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搞乐队,其实到了好多年之后也是这么觉得。一直到了去年参加综艺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乐队也没有什么,其他乐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问题他们也有,他们有好多地方可能还不如我们那个感觉。所以去年才开始慢慢建立自信了在乐队上。
Q:那之前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合适呢?彭磊:因为其实没有机会去面对更大的舞台,没有机会去面对大众。真正到了大众欣赏这个层面才发现,你的音乐是OK的,并不是之前想的,我们的东西可能是小众的。
Q:去年才突然发现其实大众特别喜欢你们?
彭磊:对。
Q:你说自己希望能够唱一些平时没有机会演出的歌,那些歌演出的比较少的原因是什么?
彭磊:有些歌是没有流量的歌,演了大家也不会听,所以很多歌都是平时不唱的。我一直在说做音乐其实不是给自己听的,自己满意,可能一点用都没有,必须让听的人满意才可以。但是这个东西说的容易,太难了。反正希望之后的作品能有人喜欢吧。
Q:其实感觉还是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找了很长时间的平衡。
彭磊:商业跟艺术其实从来都是一致的,只是说有些人达不到商业标准,他会拿艺术当说辞,我是这样理解的。所以说从一开始你的东西一定要够一个商业标准,大家能接受,然后你才是一个好的艺术家。比如说你画的东西特别丑,特别晦涩,人家说这东西我看不懂,我不买,然后就说是艺术,那个可能只是一个说辞。
我们还是面向大众的,其实好多东西,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就觉得是艺术,我觉得我们做的艺术还是相对不是那么艺术吧,还是比较通俗的东西。
Q:但其实你自己还是蛮喜欢的?
彭磊:对于自己的作品,经过好长时间,然后再拿出来,如果有人会喜欢的话会挺高兴的。
在做音乐时,怎么说呢,每天都会像打卡一样,不管忙不忙,就是每天瞎弹一些东西。其实之前,曾每天强迫自己写一首歌,这样的话可能会有机会写出一个自己满意的作品,但是最后发现也不是一个好方法。但是还好,今年在这个情况下,还是创作了好多新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可能没有那么快跟大家见面而已。实际上音乐还是有意思的,它是一个无限的东西,一直会有。
Q:最近B站上有一个叫德国乐迷看乐夏的节目特别火,就是两个德国普通的乐迷,觉得特别懂。然后他们听中国的这些乐队,他们有些人不了解,但是他们一听就能把这个乐队的背景说的大概八九不离十。
彭磊:对,因为大家都是模仿的。
Q:感觉你好像在审美上一出手就破坏了所有人的童年,比如说长的尖牙的哆啦A梦,一脸坏笑的加菲猫。彭磊:当时想的是把这些小时候喜欢的卡通形象,使它们到了成人世界的话,会是一个什么面貌。当时很简单,就这么想的。现在也是在继续,有时候会改别人的东西,把它以自己的想法画出来。
其实漫画在国内来说,尤其是比较好看的漫画,基本上都没有发展起来,它还是属于一个比较地下的,比较个人化的状态。我画那些漫画虽然也是比较现实主义的,但是还是好多人会看到,所以相对来说我觉得自己就变成了一个主流的漫画家,因为实在干这个事情的人太少了在国内。
我的玩具差不多都是上小学时买的,还挺幸运的留到现在。我喜欢这种漫长的过程,不管是收集玩具,还是做创作,我喜欢一个漫长的过程,比如这个时间可能跨度很大,一个事情做好几十年。
Q:你会觉得你有点像个北京大爷吗?
彭磊:北京大爷才没有这样,北京大爷不是一个好词吧?对,北京人,北京人就是比较狂,一般比较狂,喜欢吹牛,不靠谱。最明显的特点,跟谁都吹,这个那个的。我不是,我懒得跟人家说,我基本上不跟别人说话。我也只是在家里边待的时间比较长,家里面会有一些这种爱好,类似北京大爷的爱好。但是植物或者养鱼、养植物,其实你能够把它在北京的这个环境里照顾好,是一个很困难的事。尤其是好多人喜欢在北方养一些南方的植物,那个特别要命。因为它特别困难,所以才觉得有意思。比如一个植物经常会因为北京太干,马上就长不好,或者说因为这边太阳太毒它也长不好,所以经常要调整植物的位置,而且在室内养植物真的很烦。但经过这几年反正有一些经验了,慢慢家里稳定了,这些东西都能长起来,活起来,长起来,挺开心的。我住的离父母近,也是小区里最大的房子了。他们为住大的都去顺义住,我不想去,何必呢?这边挺好的。
Q:有一段采访谈到,你爸曾对你的理解,就是画了一屋子的画卖不出去?彭磊:对,之前是就是这个情况,在现代艺术井喷的那两年,那个时候大家都抓紧画画,反正画什么破东西都能卖出去。过了2007年我还在画,没停下来,结果就是一屋子画全都没卖掉,去年,开始又有一些人来收藏这些画,发现这些作品都是2008年画的,因为后来就没怎么画。
Q:你觉得咪咪和嘎嘎哪一个更是你?
彭磊:我在之前画漫画都是画的鸭子,鸭子是比较像我,但其实我没有那么胖。老鼠它会比较着急,在漫画里面表现出来的。就是性格里面充满了缺陷吧,有时候挺像自己的。
Q:咪咪和嘎嘎最开始在什么状态下创作的呢?彭磊:是1998年,那时要做一个动画的Video给乐队,就把一些童年记忆中的卡通形象用自己的方法画出来,就是说它们到了一个成人世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
现实主义总是特别残酷或者说不是那么漂亮,但其实现实主义的东西大家会很喜欢,因为离自己的生活比较近。
其实也是我们平时生活,因为之前画画的工作室就在什刹海那个体校里边,所以就是周围的环境是那样,你出门就是那种胡同,有好多的北京大爷在那儿吹牛什么的,所以你后来渐渐的还是会受到影响。包括我们那个歌,叫《我们来自什刹海体校》,因为那会儿就在那个学校待了好多年,所以就后来写歌也是写的那个学校。
那个时代讲这些感情叙事,其实还是挺文化的,不像现在,现在就是欲望作为先导,所以就是有点傻。
Q:2007年同期的时候乐队在干什么呢?就是画卖的最好的时候。彭磊:都在画画,庞宽也在画画,然后庞宽虽然他是学美术的,但是他画的不好,他画的不好,所以他就像好多艺术家那会儿大家做喷绘,把那个先喷在画布上,然后照着那个喷绘描一遍,或者拿投影机打,好多艺术家那会儿都那么干。描的话也特别累,描一张画可能也描好几天描不完,然后他就生气了,他说也不描了,后来他就找他爸去了,让他爸帮他画,最后庞宽的画都是他爸帮他画的,但是幸好一张都没卖掉。
庞宽喷绘描不好,后来就假装颜色流下来往上一泼就去展去了,结果那个画也特别大,两米多的画。展览也没卖掉,他说他要五万块钱,谁会花五万块钱买那个东西,然后他把那个两米多的画绑在电动车上,就往家骑。风特别大,把那个画吹掉了,到马路中间,一个车过去给压碎了,然后就走了,特别逗。
庞宽不是离婚了吗,离了好久了。他前妻带着孩子在海南岛上学,庞宽就不管了。那天,庞宽说他已经麻木了对这些东西,包括对音乐。但是我说画画或者做音乐,其实刚开始。
“我在华沙的一家唱片店里翻到一张带签名的列侬的专辑,签名是安迪胡,这张唱片要比其他的唱片便宜一多半,只卖15兹罗提(合rmb30元)。是不是签了名得唱片就贬值了,我家也有好多签了名得唱片呢,怎么办?” 2012.10.24Q:很多人评论你是人到中年魅力爆棚,你怎么看?
彭磊:我都说了,年轻的时候其实很帅,但是没人知道我。这可能还是赖我们那个出品公司吧。
Q:你作为导演怎么评价自己的电影?
彭磊: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满意,我觉得那会儿剧组特别松散,因为你没有成本,成本低,没法要求大家。今天他来,今天他不来,最狠的就是演员经常不来,后来拍那个电影乐队的演员,他说他得上班,那个男主角,他老不来,天天都不来,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拖了好几个月也没拍完。最后说要不然就这么着结束吧,草草地收尾了,把结尾都给改了,把中间给删了,最后电影莫名其妙就完了,反正那个时候有这些困扰。
或者有时候摄影也不来,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摄影不来我就说,我自己拍。把机子架上,只能跟演员说,你们尽量别活动,因为我那个焦点跟不上你们,所以你们尽量别瞎走,只能这样。他们后来说你这个电影拍的像老的日本电影,因为镜头一直架在那儿不动,而且演员也不动,焦点一直都在一个地方,他们觉得挺艺术的,就是说你挺刻意地来拍这种老的,你是不是看了那些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他说你是不是看了这种不动的或者像侯孝贤那种比较静态的,找这种感觉。我说不是,是因为摄影没来,我没找着焦点,所以我让他们别动,我对好了就在那儿待着。这种桥段特别多,所以说你这个电影你会满意吗?肯定有好多遗憾的地方。
Q:那如果没有这些局限,你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彭磊:最想干的事情,我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在家待着,现在已经基本已经实现了。
Q:你在家待着就是有更多的时间创作。
彭磊:其实我比起一般人还是有计划的,比如你要做多少事,你要给自己规定一个时间要干什么,比如在最近这一段时间在家待的时候,就每天强迫自己写一首歌,每天强迫自己画两个小时的画。就是这些事情,就感觉自己是有事情做的,其实是因为比较闲。但真的有成绩,马上也写出了新的音乐,也画了好多画。还是挺有收获的。
Q:其实之前你们吐槽很多当代艺术的规则,其实聊到一个很重要的泡沫的事情,你在那个状态下会焦虑吗?
彭磊:对,刚才说到有些泡沫的事情。因为2006年到2007年是现代艺术爆炸的时期,大家突然不买房子,不买股票,突然开始买现代艺术品了。然后我反应特别快,我马上就开始画画,买到我的画的人现在应该还不错,如果买到什么别人的画,买到庞宽的画就亏死了。
所以我一直还在摸索,其实对于绘画这个事,一直没有放弃,包括音乐也是,也是在摸索,看看怎么能够做得更厉害,让别人喜欢。
Q:感觉音乐和绘画还是不太一样的两个事情。
彭磊:其实练习方面有点像,因为有可能好多年都一无所获,这个挺残酷的。然后好多东西,其实挺像的,我觉得音乐跟绘画好多东西是天生的。如果你有一点天分,需要努力的练习才可能有收获。比如他乐器演奏特别好,他会骗你说他从来都不练,画画他也会说很少画画,其实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肯定是每天在拼命地来做这件事,才会有成绩。
“这是我和女儿在一起四年多的一些片段。成为爸爸后,我不再喜欢看那些刺激低俗的文艺作品,也不再拍电影,不再写难听的音乐,不再需要和损友来往,开始积极地向唱片公司和所有有合作的公司要帐。我知道孩子长大了会不需要你,所以在她需要你的时候多在一起吧。” 2018.05.01Q:你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吗?
彭磊:对,我其实要求比较低,只是在创作上面有时候要求比较高,比如一直有些东西不满意,画画、音乐好多东西不太满意,所以一直会有些焦虑,但是生活上其实还是挺容易满足的,没有太多要求。也是因为我老婆是比较聪明的人,她不是一般的那种特别物质的女孩,她也知道未来可能会越来越好,现在不用特别着急,不用强迫着往前推着走。
Q:你自己会想之后搞直播吗?
彭磊:直播不是太感兴趣,因为直播特尴尬,就是你对着手机说话有点抗不住,说一会儿就干了,比如之前在家里唱个歌还行,不算太尴尬,一个歌唱完就完了。直播的话持续一两个小时手机,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而且我也看不了那个滚屏的弹幕,有时候也看不过来,看那个也特烦。
Q:最近为什么连微博也不玩了?最近微博也停更。
彭磊:对。其实事情简单,有时候你遇到一些事情,遇到不开心的时候,你想戒断一个东西。去年因为家里有个猫死了,就特别不开心,所以就把朋友圈关闭了。我根本就不是那个爱删人的人,因为不用微信,他们都是曲解了这些事。今年也是,最后一个猫也去世了,后来不行一定要戒断一个事,哪个最难戒,当时微博最难戒。
因为我是一个网红,他们每天都等着要我发东西,每天都这个那个的,还要营业,他们接了好多商务的事情要发。那只猫去世之后我就说不发了,后来强迫发的,或者点赞的都不是我,都是工作人员操作的。最逗的是,微博在台式机在windows7网页版上有一个功能,可以三个月之后发一个东西,定时定到三个月,现在这个功能可能没有了。在戒断的那天晚上,我想可能三个月后,《乐夏》应该到尾声了,我就发了一个关于重塑的那条微博,三个月之后,那天晚上就在录《姐姐》那个节目,突然好多人都急了,说你怎么突然发微博了,所有人都急了,马东什么都出来了,说你要把它删了。后来工作人员就把那个删了,我说这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个微博了,也被你们删了,以后还有什么好发的,很有意思。
定时微博特别好玩,你在未来,比如这个人也不关心这个事,突然有一天冒出来了,反正觉得那个事有意思,但是最后也没留下什么。
“花脸猫2000年二月七日-2017年一月二日早上五点。此生最爱。有多少甜蜜就有多少心碎。 ” 2017.01.02图片源于:彭磊微博
原标题:《彭磊:我最想干的事就是在家待着,现在基本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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