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海女的群像，那些在海里捡珍珠的人

2020-09-24 11: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假杂志编辑室假杂志

海女的群像，1956年©岩濑祯之

Ama是在日本近海以自由潜水方式捕获鲍鱼、珍珠等为生的人，绝大多数为女性，被称为“海女”。她们穿着一条缠腰布，不带呼吸器和氧气罐，把捕捉到的鲍鱼和其他贝类放在浮在海面上的矶桶里。海女是一个古老的行业，最早可以追溯到3000年前，在白滨町的废墟中出土了大量的鲍鱼壳和用鹿角制成的捕鲍工具，公元759年，现存最早的日语诗歌总集《万叶集》也出现了描写海女的诗歌。

飞溅的海水，1948年©岩濑祯之

海女多为女性的原因其实是多种多样的，一种理论认为，与男性相比，女性有更多的皮下脂肪，耐寒时间更长；另一种理论认为，随着捕鱼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更多的男性承担离岸的捕鱼工作，近岸潜水的工作只能由女性承担；第三种理论是关于女性在祭祀和供奉中承担的神圣的角色。但Ama在历史上也并不是只有女性，男性自由潜水者被称为“海士”，但后来男性被禁止下潜。根据创作于明治时代早期的“三重县钓鱼插图”，展示了男性是如何被禁止潜水捕渔的，捕渔的男性做事鲁莽、不惧危险、贪得无厌，经常造成事故。

看海，1948年©岩濑祯之

在捕渔方式上，海女懂得仔细观察海潮，与大自然紧密合作，如果海浪汹涌，她们不会出海捕渔。海女季节长达四个月，但可以下潜的时间只有20多天。因此，海女也很难以此作为全职，她们承担着家里大部分的开支，仅靠海女渔业是难以支撑家计的，需要与其他渔业和农业等潜水季节以外的劳动相结合。

1951~1952年©岩濑祯之

20世纪20年代末，大约有200个海女活跃在御宿以及附近的七个港口。岩濑祯之拍摄了从战前时期到1960年中旬的御宿海女，该时期的御宿海女还没有被观光业商品化，她们从10岁时就开始接受训练，首先成为海女见习生，母亲或年长的海女会在海女小屋中传授她们下潜和捕渔的技巧。海女小屋也是海女热身和休息的地方，她们经常围坐在里面交谈，它也成为了这项残酷又危险的劳动中仅有的治愈场所。

小波月的海女小屋，1950年©岩濑祯之

见习海女，1945年夏©岩濑祯之

很重的捕获物（见习海女），1951秋

海女的工作看似有趣，但其实充满着危险，她们需要使用五种感官去探索复杂的海洋，利用整个身体在广阔的海域完成工作。她们捕鲍鱼的时候经常会被刺伤，面临大型食肉鱼类的袭击，也有过痉挛、被鱼线和绳索钩住、昆虫进入耳朵导致耳膜破损的情况。海女们不仅要面对外界的困难，还要克服下潜的恐惧。三岛由纪夫在《潮骚》中对见习海女的恐惧进行了描述，“诸如冰冷、喘息，海水渗入水中眼镜时的无法形容的苦痛，在再够二三寸手就能够着鲍鱼时袭击全身的恐怖感和虚脱感，还有各种创伤，蹬海底漂浮上来时尖利的贝壳扎手指的伤痛，潜水过度之后像铅一般死沉的倦怠……这些现象在记忆里越来越深刻，经过多次反复，就愈发可怖，噩梦往往突然在连做梦的余地也没有的熟睡中把姑娘们惊醒，深夜里透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平和的卧铺四周的黑暗，让人看到了渗满自己掌心上的汗珠。”

海女的后背，1954年©岩濑祯之

从事这种危险的工作的同时，海女却有着惊人的体魄——稳定的血压和良好的体格，由于长时间的日晒和皮肤的裸露，她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红铜色。作为一项以女性为主导的工作，海女文化强调独立和强大的女性精神，维系女性之间的友谊，形成了强大的社区力量。她们不仅承担了主要的家庭开支，甚至有些海女下潜期间还需要照顾小孩，岸边经常出现海女哺乳和孩子奔跑的身影。

红铜色的皮肤，1931年©岩濑祯之

不输给男人，1950~1952年©岩濑祯之

哺乳的海女，1948年夏©岩濑祯之

海女的孩子，1955年夏©岩濑祯之

海女每天分三个时段潜水，休息时要大量进食而且必须保暖。完成一天的捕捞，海女要潜水60至80次，下潜至3-24米，每次长达两分钟，必须维持充足的脂肪来防止体温过低，所以，她们总是带着便当来工作，下潜期间分几次上岸补充能量，团坐在海边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她们登陆时靠燃烧篝火或者穿上棉袄取暖。在《潮骚》中也出现了对海女们工作情境的描写，“午休，篝火的周围谈笑风生。沙地还不至于灼得脚板发烫，尽管海水还很凉，从海水里上来还不至于冷得非赶紧穿上棉袄烤火不可。大家一边纵声大笑，一边相互自豪地挺起胸脯显示自己的乳房。有的人还用双手捧起自己的乳房。”

笑容可掬的海女们（上岸后靠棉衣保暖），1953年夏©岩濑祯之

やえ子さん的食欲，1953年©岩濑祯之

晒完大头鱼（一起吃便当），1953~1954年©岩濑祯之

岩濑桢之镜头下的海女展现了东亚社会中女性形象的另一种可能性——充满力量、饱满健康和极具生命力，她们放声大笑、唱歌、说话，和海浪、礁石、阳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生命的天然力量。这种生命之美打破了女性身体被性化的常态，也对社会构造的单一女性形象产生了冲击，海女们的智慧从身体的符号中解放出来。

游泳，1955年©岩濑祯之

岩濑祯之在这一时期创作的一系列作品是对日本传统海女最后的记录，也是最为全面的图像纪录。50年代之后，由于近岸渔业的衰退和继承人不足，日本海女渐渐减少，同时，日本走上现代化之路，消费意识开始觉醒，海女也逐渐地被观光业商品化，进入大众的视野，她们出现在旅游海报上，成为了一种旅游商品，在写真杂志上，作为裸体模特进行拍摄，甚至出现了“海女艺妓”作为观光商品继续被消费。2017年，“Ama”女性潜水文化被指定为日本重要的非物质民俗文化财产，也成为日本农业遗产，但值得警惕的是，如果没有基于原有的海女文化——自然和人类共存的性质，海女将进一步作为旅游消费的对象，成为活跃旅游产业政治和经济力量的工具。

对于现役的海女，她们保持着原有的仪式，在黑色潜水衣外穿着白衣下潜，但再没有集体赤身裸体的时刻。她们依然具有很强的职业意识和对海女时代的归属感。对于一生都从事海女的女性来说，虽然热爱这份工作，但面对多元的社会，除了依附于旅游业外，她们无所适从。我们无法再回到她们奔跑的海岸，但海女们闪耀出了另一种光芒，照亮我们看待简单的生命之美、多元的女性形象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