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水和北方的雪：殊途同归

这两天，看了两部国产新片。一部是多次在国内外获奖的《春江水暖》，一部是李岷城、任素汐主演的《通往春天的列车》。看前者是因为这是一部以杭州市富阳区为背景的影片。看后者是期待任素汐的表演。很巧，这两部片子一部拍的是南方的水，一部拍的是北方的雪，但都切入底层百姓的生活，颇有些看点。于是写下这篇感受。

一

今年7月，国内电影院线复工，延期了一个多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得以举行。《春江水暖》在电影节上获得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最受传媒关注影片和新人导演奖。此前，这部影片已经多次入围包括戛纳电影节在内的国内外电影奖，有着相当高的知名度。

一个富阳本土导演，集聚了一批富阳本土非职业演员，用富阳方言，拍摄了一个发生在富阳的故事。这在中国电影史上还是很少见的，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强烈本土色彩的电影。

在富阳城里开小饭馆的顾有富和他的三个弟弟余有路、余有金、余有宏，一起奉养着母亲白玉兰。因为成了杭州市“第九区”，这座曾经孕育了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江边小城，经历了几乎天翻地覆的变化。于是，围绕着亲情和利益，四兄弟和他们的家人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烦：老大赡养着老年痴呆的母亲，老二为儿子的婚房发愁，老三独自照顾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儿子，老四三十多岁了依然长不大，像个孩子。还有连环债务，两代人婚姻观念的冲突，城市升级对老旧观念的冲击，在四兄弟身边，在风景如画的富春江畔，次第上演。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昨天开始上映的《通往春天的列车》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讲述的一个东北小镇的故事。国有企业工人李大川在下岗前夜被工厂保安误当作小偷抓获，4万元下岗补偿金泡汤。妻子苏芳怀孕待产，没有收入。李大川只好一面奔波赚钱，一面蹲守寻找小偷，为自己讨回清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给东北老工业基地带来的巨大冲击。制造普速列车的工厂难以为继，大量工人下岗自谋生路，萧条衰败的经济逼迫人们纷纷南下经商。在这个从寒冬通向春天的大背景下，工人李大川处处碰壁，个人境遇与社会景况不谋而合。

在电影界流行复古、穿越、刺激、媚俗的潮流之下，《春江水暖》和《通往春天的列车》却一反常态，一头扎入生活的底层，讲述改革大潮下普通人的故事，实在难能可贵。一个沿海开放小城和一个东北工业小镇，形成鲜明对照。快速发展和急剧衰落的大潮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表的苦衷，如富春江畔的四兄弟，如下岗困苦的两夫妻。两部影片的编剧、导演都是本地人，对家乡都有着深厚的感情，根据自己的记忆，编写了这个故事，不约而同地把镜头对准现实，展现真实的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无疑是可贵而值得肯定的。

二

《春江水暖》和《通往春天的列车》不仅在故事情节上贴近现实，直面问题，而且在电影表演上努力追求真实。

《春江水暖》是导演顾晓刚根据自己的生活记忆创作的。为了保证这个故事的真实神韵，他找来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用富阳方言来展现一种原生态的生活现实。这在国产电影中非常少见。尤其是江南方言，很少在电影中出现。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当这些非职业演员用方言进行本色表达时，真实自如，生动自然，远远超过那些职业演员的刻意而为。

《通往春天的列车》亦如是。除了主角李岷城、任素汐之外，导演李骥也启用了大量非职业演员，确保影片具有真实的东北小镇特色。即便如李岷城、任素汐这样的职业演员，也努力摒弃戏剧化表演程式，用正宗的东北方言，展现浓厚的东北氛围。任素汐历来擅长演出性格外向角色。在《通往春天的列车》里，她刻意压抑表演的尺度，努力靠近角色，使苏芳这个怀孕女工更贴近真实，更生动自然。

曾经有一段时间，电影管理部门出于规范语言的原因，要求电影中一律讲普通话，不得使用方言。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电影是一门艺术，需要再现特定的场景和人物，而方言则是特定场景和人物必不可少的一个内容。生活在富春江边的渔民和生活在东北小镇的工人，自然只会讲当地纯正的方言。假如他们张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一定会让人感到虚假，让人出戏。

《春江水暖》和《通往春天的列车》中的非职业演员，出于本能的一举手一投足，立即就带给观众自然的真实感，这和当年《罗马十一时》《偷自行车的人》兴起非职业演员风潮一样，是符合艺术发展规律的。

三

但是，我们还要回到电影的本质属性上来。面向生活，贴近真实，固然不错，可电影的娱乐属性也须臾不可失去。要让观众买票看你的电影，就必须在电影的真实性、艺术性和商业性、娱乐性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春江水暖》和《通往春天的列车》在这一方面都有不足。节奏是舒缓了，但缺少高潮。人物是真实了，但缺少亮点。正如几十年前我在大学里学过的文艺理论里强调的，如果只是照搬生活，那我们还不如直接去观察生活，何必花钱看电影？文艺源于生活是对的，但还必须高于生活。得好看，好玩，还要让人有回味。

《春江水暖》里长卷山水画一般的摄影用镜，《通往春天的列车》里重振东北经济的背景，无不显得生硬、突兀。

同样是反映底层生活，同样的小人物，《无名之辈》就要好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