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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查三省交界小铜矿,中央环保督察组队员被困高原深山9小时
清晨,川滇交界处,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几辆白色越野车小心行驶在羊拉盘山公路上。一侧是接近90度的荒山峭壁,随时有落石危险;一侧是惊涛拍岸的金沙江,汛期暴涨的江水仿佛要吞噬一切。
路边随处可见的碎石 本文图片均来自中国环境报微信公众号
沿路碎石密布,道路宽窄不定,车辆左摇右晃,上下颠簸,还需要不时停下避让来往的施工车辆。车上的每一个人除了系好安全带以外,都紧紧抓住车顶扶手,以保持身体稳定。
为何要历尽艰险奔赴大山深处的一个小铜矿?
“右侧道路封闭”“易塌方路段,注意通行安全”“自然灾害频发点,请小心驾驶”……
羊拉盘山公路上,这样的警示牌随处可见。这条路是中央第四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第四小组组长刘健龙带队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下沉时走过的路,也是通往中国铝业集团下属迪庆矿业羊拉铜矿的唯一道路,单程5个小时。督察组一大早就从香格里拉市驻地出发,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山路难行
为什么要克服万难来到这里?
“羊拉铜矿位于滇川藏三省交界处,与金沙江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公里,尾矿库渗滤液回水池就建在江畔,对长江上游的生态安全和环境保护十分重要。我们此行是为了核实企业废石场、弃渣场、尾矿库等相关生态环境问题情况。”刘健龙说。
现场检查企业尾矿库
公开资料显示,羊拉铜矿建设于2004年,2007年随云南铜业并入中国铝业集团,海拔最高处3700米,是一座包含有色金属矿产勘探、采矿、选矿及产品铜精矿销售的中型铜矿采选企业。
“近年来,由于各种因素叠加,矿山陷入亏损,在遭遇2018年金沙江白格堰塞湖洪灾和今年疫情影响后,生产经营举步维艰。”迪庆矿业党委书记、总经理李中彪面露难色。
“你们与金沙江的密切关系是有目共睹的,这里的生态环境极其敏感脆弱,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和企业一起深入查找问题、分析原因,努力推动解决问题。我们也会坚决落实‘六稳’‘六保’要求,充分考量企业在生产经营中的困难,客观全面、实事求是地了解掌握企业的生态环境保护工作情况。”督察组的一席话打消了企业的顾虑,彼此坦诚相待后,后续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一个有惊无险的山中之夜
山中天气变幻极快,来时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转瞬即逝,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羊拉铜矿尾矿库回水工程是督察组关注的重点之一,其回水池与金沙江只有一道铁丝网之隔,曾因尾矿废水溢出进入下方沟渠排入金沙江而被当地生态环境部门责令整改。
为核实企业尾矿废水循环利用情况,督察组徒步走至江边,在海拔3000米以上缺氧的环境下,爬上回水池高高的铁梯,同时仔细翻看金沙江泵站汛期值班台账。随后沿山体向上,依次查看尾矿库渗滤液调节池几个点位渗漏问题整改情况。
爬上回水池高高的铁梯
翻看金沙江泵站汛期值班台账
在半山腰了解已停产炼铜厂车间残留溶液处置情况时,由于厂内路面悬空,不少铺路用的木板已受潮腐烂,稍不留神便会踏空,刘健龙走在队伍前,嘱咐大家千万小心,选择中间有钢条支撑处小心行走。
到达山顶已停产硫酸厂时,淅沥的小雨变成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每个人身上,秋天的雨水顺着安全帽滴进脖子里,寒浸浸的。
在现场核实完硫铁矿渣处置情况后,山中天色已经昏暗,时钟走向晚8点,“因前往云南迪庆矿业的道路进行检修,中午12时-13时,晚上19时-20时放行。”这意味着,督察组当天最后的出山窗口已经关闭。
为避免深山暴雨夜行,督察组决定在山中留宿一夜。伴随着窗外窸窸窣窣的落石声,一晚上,大家的心都是悬着的。第二天,风停雨住,山间云雾缭绕,督察组迅速于早上7点整装返程。
真正的千钧一发,来了
离开铜矿出发的前两个小时,路程比较顺利,如果路况能够一直保持,中午时分便能回到香格里拉市。
就在督察组做出乐观估计后不久,突然发现达拉沿线处正不断有车辆返程。继续朝前行驶,停在路一侧的车流越来越长。
“不好,山体塌方,而且可能还不止一处。”随行藏族司机江初它青山区驾驶经验丰富,他的话让所有人心里一沉。
果然,因暴雨冲刷坠落路上的巨大石块出现在大家眼前,根据路边车上的藏民描述,他们凌晨6点就已经被困在此了。
特殊的片状岩石结构,石块之间的巨大裂隙让山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掌握情况后,督察组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返程回到羊拉铜矿,另一个是联系道路抢修指挥中心调度清障车辆。由于要赶晚上唯一一班飞机回昆明,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后者成了最佳选择。
但难题接踵而至,雨水冲毁的不仅是道路,还有信号基站,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手机显示有信号,怎么办?
“我们几个人爬上那个高点,看看有没有通讯信号拨打出救援电话,其他人远离山体,到江边等候。”刘健龙正说话间,巨大的山系深处又响起“哗啦啦”的碎石声,紧临道路一侧的山体上,特殊结构的片状岩石彼此之间裂开深缝,齐刷刷与道路形成一种诡异的角度,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砸向地面。
“喂?喂?羊拉铜矿办公室吗?我们在返程途中遇到山体塌方,请帮忙联系道路指挥中心安排抢修车辆,喂喂?”一行人中,只有云南铜业总经理助理董家平的手机在江边一处空旷的小山坡上突然出现了微弱信号。
可电话虽然接通,他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准确收到求救信息。因为,这一缕微弱的信号霎那间又消失在了大山中,且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他后来回忆道:“感觉当时,那个信号就像风吹过来的一样。”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拳头大小的零星石块仍在间或着朝下坠落,江边已非万全之地。此时手机显示时间为上午10点,为保证所有人安全,督察组决定,徒步翻过塌方处,前往沿途山体稳定的村庄避险。
翻过塌方处
但是,通往最近村庄的路不只有塌方造成的乱石堆叠那么简单,还有小部分滑坡让道路泥泞不堪。一行人伴随着金沙江湍急的激流声,手脚并用、如履薄冰,遇到难行处,你搭把手;碰见洼地积水,我拉一把。这样互相照顾着,一走就是三公里。
翻过塌方处
“看,前面就是村庄了!”江初它青的话让已经疲惫异常的众人眼中闪出了光芒。抬眼望去,在夹岸高山和道路满目疮痍的映衬下,这个绿树成荫、鲜花怒放的小村庄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到达村庄后,督察组一边等待路面抢修,一边选择在道路旁边的石墩上整理这几天的问题线索。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齐人高的大石块被推土机推入江中,溅起硕大的水花。
原来,那个求救电话打通了。清障队收到消息赶来,从道路两头齐头并进,一共清理了八处山体塌方点。所有人欢呼雀跃返回停车点,车上显示屏的电子表,显示时间已到中午十二点整。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由于塌方时间长,受阻车辆多,刚清理完的路面还很狭窄,来往车辆互相之间堵得死死的,道路虽然已经没有障碍,大家却仍然寸步难行。
督察组和江初它青讨论过后,拿定主意,下车登上旁边的石桩,观察哪一边好做让步。“他们那边退无可退,我们倒车先让。”做出判断后,江初它青朝着一边车流,食指与拇指扣成环放在嘴里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并用双手做出后退的手势。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被堵一侧车辆开始有序倒退到路边,车流得以有序疏导。
回程终于通畅,经过来时的唐辛诺大桥、色雷丁隧道、池布大桥、贡宾大桥……随着窗外两岸岩石裸露的荒山变成绿意盎然的平缓山坡,险境渐渐远去,消失手机信号逐渐恢复满格,刘健龙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断联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消失”的小组。下午三点多,督察组平安到达香格里拉市。
登机返回昆明前,督察组成员张俊和远在福建晋江的一双儿女通了一个视频电话,画面里,女儿笑容灿烂,小儿子调皮捣蛋,而他只是笑着对孩子们说:“爸爸从山里面出来了哦,马上又要坐飞机了,你们要乖乖写作业呀。”仿佛山中被困的九个小时就像“今天刚下过一场雨”一样稀松平常。
飞机逐渐拉升,下一站是贵州。这是督察组平常而特殊的一天,也是他们正在经历的每一天。
(原题为《被困高原深山9小时,督察组为何要去位于滇川藏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小铜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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