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提斯拉发：疫情下，被椅子轻抚的公共空间

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地处斯洛伐克、奥地利和匈牙利三国交界处。1536年，土耳其占领布达佩斯后，匈牙利王室迁到该市，其一度成为王国首都，先后有11位匈国国王和8位王后在此加冕。可以说，它在中欧历史上是个举足轻重的城市。

这里市民会说三国语言，有各自的传统和习俗。不同民族的人们在公共场所和谐共处，在老城中心的长廊散步，或是坐在河滨休闲。布拉迪斯拉发市的公共空间，一直是融合城市多元文化、展示历史层次和追溯身份定位的关键环节。

十五世纪的布拉迪斯拉发，当时的名字为普雷斯堡。

随着二十世纪到来和政权更迭，布拉迪斯拉发的城市整体及公共场所，在政治家的步调下发生变化，这个年轻的首都变为实现野心和欲望的场所，而非呼应普通公众的需求。

如今，在欧盟框架下，快速发展的布拉迪斯拉发，其城市管理的重点之一，就是重建优质公共空间。专家相信，优质公共场所有助于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市民与公共空间的关系健康，城市也会运转良好。

在新冠疫情威胁下，为方便人们仍能走出家门漫步休憩，在安全的环境中，和家人度过愉快的时光，今年夏天，别具一格的城市更新项目“来，请坐！”在首都各角落悄然开展。

社会主义新城的代表

在1946年至1989年，布拉迪斯拉发的发展历程，显得自然又矛盾。一方面，城市不断发展，周围农村渐渐纳入城市，工业、教育、服务业等得到发展，新的标志性建筑得以修建。另一方面，为表达破旧立新的意识形态，对大量老城住宅、宗教场所和城墙进行拆除，对布拉迪斯拉发市的社会结构进行人为干预，也产生了不可忽视的长期负面影响。  

 1960年以来，斯洛伐克一直处于加速城市化阶段，试图赶上其他西欧国家。这种进程持续了一个多世纪，斯洛伐克在大约三十年内，城市化水平从10%飞跃到50%。宽广的居住新区，是这种意识形态的典型表达方式之一。土地国有化、统一规划、国家住房专项方案等手段，使布拉迪斯拉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全面扩张。二战后，布拉迪斯拉发只有约十五万人口；四十年后，这个数字超过四十万。

住宅新区典型的广场和纪念碑。

在过去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布拉迪斯拉发的建设重点是数量和速度，而非质量和关怀。最基本的规划要素是，施工标准化、建筑要素的典型性和住房的承载能力。新建住宅区成为城市化的最基本手段，成为整个政治制度的自画像，反映了“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国家对住房解决方案的主要考量之一，是防止社会各阶层之间出现严重不平等，因此每个家庭都可得到一套免费楼房住宅。依托强有力的补贴，居民只需支付低廉的能源和供暖费用。

在此时代背景下，公共空间的价值被忽略。而新式建筑，作为居住的机器，被大大赞美。高大的板式预制建筑、笔直的街道，以及教科书式的均质格局，满足了城市化过程中的住房需求，而人们对城市空间的社交、归宿感、安全感等深层次需求，在嘈杂的工地建设声中被忽略。

上世纪欧洲最大的住宅新区之一，布拉迪斯拉发Pertzalka区。

磕磕绊绊的转型

苏联解体后的三十年，布拉迪斯拉发本有机会扭转这一粗放的发展趋势，可惜它未吸取足够的教训。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土地私有化和政府投机性发展并驾齐驱，没有任何一方能做到统一调节城市面貌及制定发展规划的相应工作。尽管人们期望让公共场所重新成为宜居空间，而非让位于交通功能或彰显个人财富的汽车。核心地段的街心公园依旧被当作停车场占用，穿老城而过的高速公路依旧呼啸着来往车辆。

考门斯基广场，上世纪初的街心公园和延续至今的停车场。 

尽管，放松管制后，缺乏经验的资本主义制度让产权私有化对经济快速增长做出了贡献，但也带来了副作用——从集中的社会主义制度向市场经济的突然转变，彻底改变了公共空间的性质。

如果说，之前由强势政权规划的公共空间，一直是国家免费提供和维护的住房的乌托邦区域，由当地社区居民和单位依靠责任心共同管理，那么，而今公共空间的生与死，不得不纳入私人、公司、集体等方面的各种利益纠结中，愈发混乱和难以操作。这种后社会主义规划真空的直接结果，是令城市中一些重要公共空间的状态进一步恶化。

斯洛伐克曾经最现代的”石头广场”，如今被流浪汉、临时建筑和树丛占据。

 夺回街道，回归大都市生活

在当代城市中，高质量的公共空间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但基于上述原因，布拉迪斯拉发严重缺乏这种空间以回馈五十万市民，或留住越来越多的国际游客。不过，布拉迪斯拉发的许多市民，从未放弃复兴大都市文化和参与治理城市的理想。 

“布拉迪斯拉发城市研究所（MIB）”是由市政府资助的，建筑空间规划、战略规划领域的研究所。其任务是为城市发展带来高质量的解决方案。通过对布拉迪斯拉发及公众需求的透彻理解和分析，它试图恢复广场，街道，公园或建筑物的包容性、清洁度、安全性、绿化和无障碍功能。创建对话也一直是该组织的努力方向，包括公开论坛、数据收集和处理，以及与外国机构进行磋商等。 

该组织相信，即使很小的区域重建项目，也可起到改善周围环境的作用。它鼓励市民自己创造空间体验，刺激人与空间的相互作用，带动居民参与积极性，以此增强城市活力。原则是尽可能依托简单的解决方案，让城市空间逐步发生变化。

长期以来，由于公共场所的劣质设计，和数十年来的疏忽，老年人、带孩子的妇女、无家可归者等社会群体，一直很难得到空间设施方面的关照。MIB试图为城市所有居民创造提供无差别服务的场所，让弱势群体也可自由走出家门，享受城市便利和关怀。

公共场所的使用者有着不同体验。 李果 摄

来，请坐！

在此目标之下，今春MIB推出了 “来，请坐！”项目。通过两种方式，优化城市公共空间。

 （一） 针灸式改善：增加热门公共场所中座位的容量和分散性

 通过重新设计、翻新热门旅游地点的公共座椅设施，改善该片区破旧的现状，给市民和游客可自由歇脚之处，并带动周围环境风貌，商业经营的改善。

（二）无处不在的红色椅子

2020年6月开始，MIB为布拉迪斯拉发市提供免费、统一设计和生产的公共座位——红色的桌子和椅子。在疫情威胁下，“来，请坐！”有意使人们体会各种公共空间——桌椅不仅摆放在布拉迪斯拉发最受欢迎的地方，也有一些在相对破旧的街角巷尾；有的在历史悠久的步行街中，也有的在老城外许多其他地方。

它希望激起人们对“其他”公共空间的关注，激活历史名城和城市住区中未被发现的角落，增加人们在新地方度过空闲时间的可能性，从而游憩在更广阔的城市区域。

移动式座椅的优点在于，椅子和桌子不是固定的。可根据需要自由移动，比如从阴影处到太阳下，又比如为享有更好的视野，或是拉开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它允许人们“在户外”的同时保持隔离。冬季，这些椅子将被存储回收，来年夏天再使用，尽量少地占用公共资源。

建筑师及现任布拉迪斯拉发市长Matúš Vallo说：“我看到并体验了自由就坐的感觉。纽约或巴黎的市民可以在公共场所，幸福地坐在自己的城市里，我们希望人们也能如此喜欢布拉迪斯拉发，使之自由出行和就坐是我们的努力方向。”

谁可成为本地合作伙伴 有什么责任

任何非商业运营（画廊，图书馆，机构）都可以提出申请成为合作伙伴，在其门前的人行区域或庭院内摆放座椅。但在没有非商业合作伙伴的地方，商业运营（咖啡馆，饭店，商店）的主体也可与MIB达成家具出借协议，以及指定公共区域的临时占用许可。所筹集的资金，用于座椅制造和维护。

合作伙伴需承担以下义务：

日常护理和监督：早上将家具卸到公共场所，晚上将其安全存放；

清洁和消毒：根据卫生部门的指示，定期维护清洁和表面消毒以确保卫生的就座条件；

包容性：座位必须让所有人都可以使用，不受消费商品或服务的限制，位置无障碍且安全。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当代城市专家Marion Ernwein和Laurent Matthey在其论文“情感城市中的事件：两个普通城市事件中的情感，注意力和一致性”中，提出了一种当代城市更新的良好取向，即城市规划者使用城市事件令城市项目可见并得到接受。城市建设者通过动员一个普通事件，加强大众对城市的具体情感体验，通过与城市居民互动，加深其对城市的了解。通过对计划中的城市事件进行具体化、体验性的设计，进行激烈的对话交流，来尝试调动市民情感，引导其注意力，并与特定目标保持一致。

“来，请坐！”这样的快速改进项目，即以简单手段，鼓励市民在小尺寸公共空间参与，逐步改善公众与城市的关系，并使其融入日常生活的典型示例。即便是在疫情的特殊时期，也得到了市民热烈回应。

然而也要看到，对布拉迪斯拉发来说，仅依靠这样单个事件和策略，远不够令失落的城市公共空间和濒临破产的街道生活复兴。还需要城市管理者和公众长期履行义务，对各种群体提供持续关注和技术支持。通过这些个别地区的小改进，小事件，逐渐改变城市面貌与公众思维，使之得到持续的维护和繁荣。

（作者李果系巴黎一大、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建筑遗产专业硕士，现居中欧，自由建筑师，媒体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