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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赛亚·伯林笔下的伍尔夫

2020-09-15 18: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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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报 · 此刻夜读

以赛亚·伯林,二十世纪杰出的哲学家、观念史学家,有人说,伯林是二十世纪思想家中最懂得世界的复杂、人性的多样的一位,他的观点,就像砍向读者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

在伯林的众多著作中,《个人印象》无疑是最通俗,也是最令人感到好奇的一本,热爱结交贤达名流的伯林同时也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他觉得这个世界很精彩,“生活,可以透过多个窗口来看”。无论是丘吉尔、罗斯福、魏茨曼这样的政治人物,还是爱因斯坦、伍尔夫、赫胥黎、帕斯捷尔纳克、阿赫马托娃、埃德蒙•威尔逊这样的科学、文艺界人士,伯林以自然天成的幽默感、睿智轻松的语言、勃勃兴致地讲述了自己的个人印象,在20世纪风云变幻的背景下,以非凡的笔力勾勒出一帧帧栩栩如生的个性肖像,合成一组奇妙的变奏曲。

“人们解放自身的惟一途径就是保持游戏玩家的心态。”

——以赛亚•伯林

伯林把这些文章比作18世纪的“献词”——追念已故名人的致辞——是颂扬之词,也是爱戴之情的表达。作为一种古老的文体,献词一般都被人认为是无聊之作,充斥着空洞华美的语言,除了歌功颂德之外毫无用处,所以文学史上很少会有献词流传后世。当伯林用这种文体开始记录下他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充满魅力的人物时,人们惊奇地发现,“献词”竟然也可以那么有趣且富有思想性,这实在是伯林的过人之处:他可以在那些难以相处的人身上发现他们心里好的和了不起的东西。

译林出版社近期推出增订版的《个人印象》,今天的夜读,让我们随着伯林的脚步走近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彼时她已经创作出了流芳后世的诸多作品,但在伯林笔下,她仿佛仍旧是那个才华横溢却不善社交、略带神经质的女孩。

她站在他们面前,默不作声,神色紧张,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某个地方,张不开口——有点儿像一次处决,或许也像一个非常腼腆的主教要给一班学生施坚信礼一样。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节选自《个人印象(增订版)》

[英国]以赛亚•伯林/著,覃学岚/译

译林出版社

忆弗吉尼亚·伍尔夫

我记得1933年弗吉尼亚·伍尔夫应邀到她的大表兄、新学院院长H. A. L. 费希尔府上去过了一夜。费希尔夫人对我说不太喜欢伍尔夫,认为她有点目中无人,不过赫伯特·费希尔除了跟自己的这个表妹关系很近外,对她的评价也很高。晚宴设在院长的寓所,出席宴会的除了嘉宾伍尔夫、宴会主人、费希尔夫人、约翰·斯帕罗外,还有一名全灵学院院员(其实就是本人),极受费希尔夫人喜欢的理查德·克罗斯曼、不能忍受女性作陪且特别看不惯女作家的C. S. 刘易斯,外加布雷齐诺斯学院的一位名叫艾伦·克尔的古典学辅导老师,我猜想,他是费希尔家的一个朋友。弗吉尼亚·伍尔夫无疑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当时甚或后来都是), 她显得极其紧张不安且视而不见——她虽然并没有被家具绊倒,但也是很不确定地晃晃悠悠才走到桌子边上。我坐在费希尔的左首,她坐在他的右首。费希尔夫人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两侧分别是克罗斯曼和刘易斯。玛丽·费希尔(后来成了本涅特夫人)——费希尔的女儿,完全被自己的表姑迷住了,他的朋友蕾切尔·沃克当时也在座。

弗吉尼亚·伍尔夫

伍尔夫夫人紧张地微微抽搐,她的邻座,那位来自布雷齐诺斯学院的老师问伍尔夫先生是否也会来时,她没有回答。解释似乎是,伦纳德·伍尔夫认定费希尔在用到黑棕部队平息1921年的爱尔兰叛乱这件事上负有责任(至少是部分责任),于是拒绝与劳合·乔治内阁如此缺德的成员同处一室。

伍尔夫夫人一声未吭,主人也一言不发。然后,为了打破沉默,他问道:“你看多吗,弗吉尼亚?你看不看小说——比如司各特的?”她回答说,“不,不看司各特的,我觉得他的小说全是糟透了的垃圾。我知道戴维·塞西尔刚刚发表过一个关于他的演讲,天知道他从他的小说中读出了什么,我也不喜欢那个演讲。”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散步吗,弗吉尼亚?”费希尔有点儿绝望地问道。“散,我散步。在伦敦不怎么散步。主要是在乡下。”

“散步时你最留意什么?”

“我想主要是山坡上的山羊,它们看上去很有教会感。”

遭到伍尔夫贬低的沃尔特·司各特,被誉为“欧洲历史小说之父 ”,影响了狄更斯、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普希金等作家。

与此同时,桌子的另一端,大家伙在声说自己多么喜欢阿平汉姆学校(我不担保记住了他们的原话)。

“我喜欢豪爽热情的学校,”克罗斯曼说,“没有你们那种附庸风雅的人——温彻斯特公学我上学的那会儿就有一些,但不是很多。伊顿公学,当然就差多了。”我想费希尔夫人认同他的说法。

刘易斯说他发现莫德林学院的那些性格内向的学生不好教——“附庸风雅,说得非常好:贝杰曼、普赖斯-琼斯、我发现他们两人都并不真正懂散文和诗歌,现代和古代的都不懂——他们毕业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伍尔夫夫人听了这语气、这嗓门、这论调,皱起了眉头,费希尔赶紧出面,把话题转移了。他们谈到了他们认识的人,谈到了意大利之旅之类的事情——那两位年轻女士说的话,我都记不起来了。然后我们去了客厅,里面有不下四五十个新学院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他们都是主人认为适合叫来见见这位大作家,听听她说点儿什么的人选。

1926年6月,伍尔夫参加布鲁姆斯伯里团体聚会

她站在他们面前,默不作声,神色紧张,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某个地方,张不开口——有点儿像一次处决,或许也像一个非常腼腆的主教要给一班学生施坚信礼一样。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们有人读过《简·爱》吗?”她问道,眼睛先是看着天花板,后来又看着窗户,尽量不去看任何一个人的脸。

一个小伙子举了手。“能给我讲讲情节吗?”伍尔夫夫人说道。

小伙子竭尽所能,讲了十来分钟。

“有谁读过《呼啸山庄吗》?”

接下去又是同样的过程。

“《月亮宝石》呢?”也有人读过。

“你们喜欢看侦探小说吗?”有说喜欢的,也有说不喜欢的。然后,她看上去真是有点束手无策了,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再这样谈下去了。我们就和正常人一样随便走动聊天吧。”于是我们就这么做了。

伍尔夫提到的三部作品
此时已快10点了,费希尔夫人说她要就寝了,但不想睡的可以再待会儿。费希尔问伍尔夫夫人喜不喜欢韩德尔、莫扎特、海顿、贝多芬。她说她都喜欢——“你的爱好真广啊。”他说。之后,我们分成了几小拨,她在一个角落里跟两三个姑娘聊得非常亲切,她的表侄女玛丽或许也在其中,然后我们就都去睡觉了。

很久之后,我想是在1938年,伍尔夫夫人请我到她在塔维斯托克广场的家里去吃晚饭。她在明信片上写道:“请敲我的灰色小门,我会打开的。”

除了我本人之外,出席这次晚宴的只有伦纳德、本·尼科尔森和罗伯特·格雷夫斯侄女萨利·格雷夫斯,当时已嫁人,成了奇尔弗夫人,后来当上了牛津玛格丽特夫人学院的院长——伍尔夫夫人显然对她很热情,而且(奇尔弗夫人告诉>我)一直在盘问她年轻人之间是不是很盛行自由同居:到底有没有公开的女同性恋?以及类似的问题。我倒觉得她肯定也盘问过自己的侄女们这样的事情——她有一种自己对英国的当下社会知之太少的感觉。

1924年,伍尔夫和 T.S.艾略特在 Garsington 庄园

她开始描述一位皇家公主(我猜是碧翠丝公主)对邓肯·格兰特画室的一次造访,还说那是一次令人多么愉快的造访。伦纳德一边用一只颤抖的手摸索着点燃煤气取暖炉,一边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皇室成员和别人都一样、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伦纳德,”她说,“他们很不一样,非常出色,非常奇妙,一点也不像普通人。那次我非常激动,而且不觉得丢人。”然后她把头扭向本·尼科尔森一一总有某个她显然喜欢揶揄的人,说道:“本,跟我们说说,你(他是国王藏画助理管理员)进白金汉宫获或温莎城堡是不是得穿齐膝的宫廷礼裤?你鞠躬是不是要鞠得很低?是不是要行单膝下跪礼?是不是要等到皇室成员跟你说话后你才能开口?你提过问吗?你从国王面前是不是得退着离开?”如此种种。

本尽可能地做出了回答,板着脸,和平常一样非常严肃,最后终于憋不住了,大声说道:“你老拿我开涮,弗吉尼亚, 你问过可怜的休·沃波尔,问他的车里是否衬了一层金子,这事儿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然后她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你进来时拿的是一本什么书?我看见了。”

我说是亨利·詹姆斯论霍桑的著作。

“伯林先生,我想你的钟楼里没有蝙蝠。”她说,“我看得出来——在我看来不像是个喜欢做梦或幻想的人,难道你是那种人吗?”

1939年,伍尔夫和丈夫伦纳德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答的了。我想当时在她面前出于纯粹的恐惧,我肯定结巴了。她的确表现出了天才的风度,她的谈吐,我不能企望可以模仿出来,充满了绝妙的比喻和类比,听起来(我想)比我所遇到的任何人的谈吐都要吸引人。帕斯捷尔纳克是唯一比较接近的一位。

“亨利·詹姆斯,”她说,“当然,现在大家都读他的作 品、不过我遇到他时,他还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冻僵的老怪物。现代小说我读的不多,就连我们——伦纳德和我出版的那些,我都不怎么读。斯蒂芬·斯彭德告诉我们,他认为劳伦斯·凡·德·普司特的《在某省》非常精彩——你知道,这本小说就是我们出版的。我觉得写得相当不错,可是精彩吗?不。你读过或者看到过《大教堂凶杀案》吗?我很喜欢这部作品。”

“我看了一半就作罢了,实在看不下去,”伦纳德说,“我觉得汤姆·艾略特也太故弄玄虚了。尽是些虔诚的胡扯。”

我能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但在这个不是特别有同情心也肯定不是很友善,却极有天赋的作家面前,我度过了一生中最精彩的三小时,我至今都认为她是一个天才作家——重温其中期的作品时,我越来越这么认为了。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配图:资料图

网站:wxb.whb.cn

邮发代号:3-22

原标题:《以赛亚·伯林笔下的伍尔夫:在她面前出于纯粹的恐惧,我肯定结巴了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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