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即为故乡

文/张立新

散文集《从前，有个王村》的扉页上题写着“是记忆，又是缅怀。”读完全书之后，这几个字，被我视为全书的情感基调。“食蔬记”“知味记”“古风记”“昆虫记”“草木记”“故物记”“旧事记”等七个章节，几乎囊括了故乡王村的风物习俗，从前的一草一木一味，一人一物一事，记忆也好，缅怀也罢，无一不在作者笔端徐徐展开。正如作家冯杰在序言中所说：“故乡是可以携带的，心安之处即故乡，枣子开始有了故乡的声、色、香、味、触、法。”掩卷之余，我已经明白，王村的过往，许多年来，一直被作者捧在心里，带在身上，不弃不离。

除了记忆、缅怀之外，《从前，有个王村》给我的印象是，在“我”的心目中，故乡是给我慰藉，予我温暖，让我心安的所在。王村的从前，自“我”的童年走来，几乎每走一步，都在身心留下印痕，或明或暗，或深或浅，走到如今，这些印痕已经与“我”同在，任你想卸，也卸不掉了。正如《岁月是醋》所言，“像古寺廊檐上挂着的雨滴，穿过苍茫的时空，滴落在看似无限的光阴里。”其实不仅是“我”，对于客居异地的“我们”而言，关于故乡，关于乡愁，点点滴滴，时时处处，何尝不也是牵挂所在？所有这些，不妨从《从前，有个王村》中，慢慢品味。

作物和味道，理应是故乡留给“我”最直接、最长远的念想。在“食蔬记”中，记载了高粱、玉米、大米、小米、洋姜、南瓜等作物，清淡的菜蔬，藏着王村的口味，淡而有味，有生活味、亲情味、自然味。其中一个饶有趣味的情节是，多年前厌恶的玉米稀饭，如今倒成了身居异乡时的最常挂念。这和“西瓜皮里有人生的大况味。”是同样的道理。很多时候，只有客居他乡时，才会懂得家常的滋味。味道和作物是一脉相承的，不信你看，“知味记”中的凉粉、高粱面窝窝、腌臭豆、蒸菜、炒面，蒸炒凉拌，野菜蒜汁，王村的五谷杂食，“痛快”可蒸，清欢有味，除了“不入流”的柳叶，其他植物都泛着可口的美味。“食而知味，是生命的开始，也是记忆的开始。”自小相随的食味，让故乡的身影一直都在，牵挂始终不断。

故乡有灵动，也有恬静。无论是动是静，似乎都是故乡对“我”的召唤。那些在“昆虫记”中动的土行孙、斑蟑、蝉、春姑娘、土鳖、蜻蜓们，是王村灵动跳跃的音符，它们或敏捷或勤奋，都是动的乡愁，不管是跑的、唱的，都是。甚至也可以由虫及人，由浅入深。比如，小名叫“马叽鸟”的蝉，在黑暗中孕育四年，若不能奋翅高飞，就会充当别人的牙祭。没有议论，没有感慨，一句“每个生命都是不容易的。”已包含了太多元素，叙述的效果比起议论来，要好上许多。还有那“蝈蝈的叫声日复一日，叫得城市的夜色越来越寒凉，叫得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重又一重的乡愁。”像这样的牵挂，已经很直白，很明显了。相比动的，那些静的草木，像杏花、桃红、烧汤花、碧桃花、槐花、枣树、石榴等等，与昆虫的灵动恰好呈张弛之态，显得恬静、委婉了许多。果实或叶子，或许都是带有乡土情怀的美味，让人踏实、安静，留香齿中，也存活在记忆里。“留在树上的那些丰硕的果实，打着红晕，衬着下午的太阳光，让人觉着生活的某种美好。”而城市公园的花木，却是“美则美矣，少了野性。”如此比衬，直教人添了一些莫名地留恋。

故物是人的留痕，也是温润的家族记忆。像那些麻绳、煤火台、水井、醋、纺花车与织布机等，与其是故物，不如说是亲人的勤奋与辛苦，生活的百般滋味，皆由故物而来。每个物件，都能被记起，被提及，其中所包容的细腻、柔和与敏感，是存活于历史深处的记忆，是岁月一步一步的积淀。和故物相仿的积淀，还有那些旧事，比如说，在“旧事记”中出现的河流、夹堤、院子、庙会、纳凉、村妖、驴车，它们夹杂着温情、幽默与沉重。所有的旧事，都是淌在心上的河，五味皆有。王村发生的事，琐细的是真实，悠远的是缅怀。尽管这些旧事，有些沉重，有些寂寞，却是根本忘不了的。

《从前，有个王村》中的文章，篇幅不长，却短而精。叙述不动声色、不温不火、文笔细腻清新，像喃喃自语，却字珠句玉，画面感强，很暖心。许多句子，状物形象，且有些俏皮，令人喜欢，如“小小的架豆花摇摇摆摆的，颇有些小姿色。”“桃花第一次学着开花，粉嫩得撩人。”还有那些俏皮的题目，像《大米小米是表亲戚》《秀色可蒸》《赶着驴车去浪浪》等，特别妥帖，而且人情味十足。书中文章，开头结尾，收放自如，往往读到兴处，却戛然而止。细品之下，弦外有音，火候正好。这也是作者的精明之处，明明是个浓墨重彩的事，偏偏要用不露声色的语态，缓缓地去讲，慢慢地去品。这样做的结果，是将“我”的回味，适时地转换成了读者的享受。于此，无论作者还是读者，皆已心安。

本文原刊于《定西日报》2020年6月8日版

《从前，有个王村》酸枣小孩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