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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亚兹·阿萨杜拉:如何看东盟地区未来的“人口红利”

澎湃新闻记者 李麑
2020-09-11 20:2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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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冯婧

拥有6.5亿人口的东盟已经超越欧盟,成为世界第三大人口地区,仅次于中国和印度。“人口红利”被认为是近年来东盟快速发展的支撑,这里拥有充足的劳动力,吸引了从中国“出走”的部分制造业,人们开始预测,它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

年轻的人口结构也意味着未来消费市场的潜力,目前该地区35岁以下人口超过3.8亿,占总人口的58%。

马来亚大学经济学教授尼亚兹·阿萨杜拉(M Niaz Asadullah)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东盟范围内,人口的跨境流动造就了活跃的经济。但新冠疫情期间,数百万劳动者被滞留异乡,他们面临重重困境。阿萨杜拉教授也是全球劳动组织(Global Labor Organization)东南亚地区的负责人。

新加坡的防疫措施一度被认为及时而高效,但病毒在外籍劳工宿舍暴发,糟糕的居住状况成为防疫盲区。但这只揭开了问题的一角,整个东盟地区的外籍劳工都缺少必要的社会保障。

而随着保守和排外情绪抬头,异乡人被认为抢占了本国人的就业机会。7月,马来西亚宣布了一项颇受争议的禁令,任何企业不再允许雇佣新的外籍员工。人口红利的背后,哪些人正成为发展的代价?

澎湃新闻:东南亚地区的劳动力流动有着很早的历史,目前外籍劳工人数大约有多少?他们主要从事哪些行业?

尼亚兹·阿萨杜拉:东南亚的劳动力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殖民地时代,成千上万名中国和印度的劳工(主要是男性)被带到这里,进入种植园和锡矿矿场,这些地区主要分布在今天的新加坡和西马。(编者注:“西马”指马来西亚西部领土,即马来半岛;“东马”则指马来西亚位于婆罗洲的领土,由沙巴、砂拉越及纳闽组成,东马的人口密度和经济水平低于西马。)

但早在英国殖民前,区域内的人口流动已经很普遍了。例如,婆罗洲地区的土著就会迁到印尼其他地区或是东马重新定居。东马的沙巴州,很多人的祖辈就来自邻国菲律宾。泰国历史上的移民潮主要来自中国。由于贸易和其他原因,不同族群已经迁移了几个世纪。有的最早可以追溯到13世纪。

今天,东盟国家范围内就有劳动力的输出国和输入国。缅甸、菲律宾和印尼是主要的输出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是输入国。后三国登记的(编者注:东盟各国还有一定数量的无证外劳)外籍劳工约为600万,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东盟其他国家。

外劳主要进入的是农业和建筑行业,马来西亚的外籍劳工主要从事的是种植业。当然近些年,越来越多人进入制造业和服务业,比如旅游等行业。

1990年代,东盟地区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劳动力需求。本国年轻人不再愿意进入一些传统行业,做建筑工人或农民,这些行业的劳动力缺口由外籍劳工补足。各国政府也推出了一系列政策,鼓励劳动力的跨国流动。

2008至2018年东盟各国人口增长。图表来自Statista

4月,印尼外交部表示,马来西亚滞留了大量印尼籍劳工,其中登记的劳工数量约为110万,无证劳工数量几乎是前者的两倍。图源 法新社

澎湃新闻:新冠疫情期间,马来西亚如何处理外籍劳工问题?此前您曾在公开报道中提及,除了登记的外劳,还有数百万无证外劳,他们在疫情中境遇如何?

尼亚兹·阿萨杜拉:对外劳的态度也反映出马来西亚政府的一种两难困境。多年以来,外劳补足了本地劳动力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与之密不可分。但外劳的工作环境仍然很糟糕,缺少保障。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人从事的是非正规经济,缺少必要的劳动保护。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报告,新冠疫情期间,他们是最脆弱的群体。收入锐减,加上糟糕的生活状况,绝大部分外劳没有条件遵从政府的防疫建议,比如安全的社交距离。

吊诡的是,他们被视为公共卫生安全的威胁,他们面临被歧视甚至敌视的状况。随着失业率上升,马来西亚出现了一些讨论,比如政府应该优先解决本国人的就业,有限的就业岗位不应开放给外国人。这种情绪之下,7月下旬,马来西亚人力资源部(Ministry of Human Resources)宣布了一项禁令,2020年底前,马来西亚所有行业将不再有新的外籍员工入职,本地人将被优先填补空缺。

最近,人资部又有所放松,允许企业雇佣那些已经登记,但受疫情影响失业且滞留在马来西亚境内的外劳。

澎湃新闻:疫情期间,一些第三方机构在为外劳发声,并施以援手,他们做出了哪些尝试?

尼亚兹·阿萨杜拉:马来西亚有一些非政府机构正在行动,比如Tenaganita以及Migrant CARE,居家令(Movement Control Order)期间,他们为外劳提供一些了帮助,比如一些短期救援,如食物和医疗物资。许多组织是“地缘性”的(编者注:类似中国的同乡会),他们会为某个特定来源国的外劳服务。

重要的是让更多人看到外劳的处境,他们不是隐形人。

国际劳工组织曾推出“东盟三角计划”(TRIANGLE in ASEAN),通过向政府、社会伙伴、民间和区域机构提供技术援助和支持,改善外籍劳工的生存状况。图源 国际劳工组织官网

澎湃新闻:东盟范围内,不同国家的防疫措施各有不同。新加坡在前期的防疫措施备受赞誉,但之后病毒却在外籍劳工宿舍暴发。针对外劳,有没有一些区域性的合作?

尼亚兹·阿萨杜拉:不同国家间,财政力量和治理能力存在巨大差异,这也影响了防疫措施的选择和效率。目前看来,马来西亚和越南的措施相对有效,菲律宾、印尼就面临巨大困难。新加坡确实有不同阶段,最初的高效,以及一些数字技术的应用都很成功,但出现了外劳宿舍,最近他们还需要应对输入型病例。

人们总会以国家为单位,观察谁做得好,谁做得糟糕,但面对疫情,单靠一个国家的力量总是有限,特别是东盟。劳动力在区域间的流动成就了东盟地区的快速发展,但劳动者是否得到了应有的保护?病因早就存在了,疫情只是让问题暴露出来,当疫情结束后,我们还要回到过去那种状态吗?

等待上车的外籍劳工。图源 法新社

澎湃新闻:世界范围内,东盟地区是发展速度最快的市场之一,疫情会对区域经济造成哪些长期影响?

尼亚兹·阿萨杜拉:近些年,这个市场快速发展,但它依靠的正是区域内的劳动力流动。但新冠疫情让人们意识到,发展的另一面是脆弱性。东盟地区要维持长期发展,需要重视人力资源。

考虑到外劳的庞大数量,一个国家防疫的失败就会影响另一个国家的经济恢复状况,经济复苏进程减慢。

长期来看,如果各国回归保守,劳动力输出国和输入国互相推卸责任,区域的发展难以持续。这意味着更少的人员流动,区域贸易下滑,更少的创新,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澎湃新闻:您提到的这种“保守主义”,背后还有另一个问题,全球化的代价是什么,疫情过后我们怎么看待全球化?

尼亚兹·阿萨杜拉:我相信,疫情过后,很多国家都会加大对医疗防护物资和医疗设备的投入,可能没有人会忘记今年的混乱局面——全球范围内无法及时“抢到”物资,而本国的生产能力有限。

全球贸易和供应链被打乱,这引发了一系列讨论。全球化当然不会因此终结,但国家会思考应该在哪些领域上“自给自足”。我们又应该如何看待发展的代价。

缅甸、越南和柬埔寨宣布限制大米出口之后,人们也在呼吁,东盟各国应该重新考虑粮食安全问题,减少对粮食进口的依赖。当然,这也可能促进农业生产技术的发展。

澎湃新闻:疫情过后,东盟各国会如何看待“发展的代价”?疫情期间一些东盟国家曾为外劳推出过一些纾困措施,但大多是临时性的。疫情过后,劳动保障会被制度化吗?

尼亚兹·阿萨杜拉:目前,一大挑战是能否形成政治共识。一些东盟国家的领导人都意识到外劳的重要性,但最近几个月,我们能看到公众对外劳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

疫情期间,外劳被视为高风险人群,也被认为是抢占了本国人的工作岗位。这种敌意和排外情绪正在上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政府很难通过制度化的方式落实这些对外劳的保障。

另一方面,由于大量没有注册的非法外劳存在,想要通过制度化的方式保护他们,实际操作层面也面临困难。

未来,东盟国家应该在区域性劳动力流动上进行更多合作。东盟地区的文化正是数百年来人口流动的遗产,新冠病毒无法彻底终结这种文化。相反,它提供了一次机会,被忽视多年的劳动者保障需要做出改变。改革劳动法,为区域内的所有劳动者引入普遍的社会保障,东盟地区才能持续发展。

    责任编辑:冯婧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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