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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之眼|都市“育”言:展览现场的故事会

姚瑶
2020-09-11 13:3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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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展“Dan”开幕现场,苑瑞邀请了舞者助兴。 姚瑶 图

2020年8月1日,苑瑞摄影展“Dan”在上海徐汇五原路92号聚福(咖啡馆)正式开幕,参访者对这一组由都市单身女性、生育、冻卵等话题引发的视觉创作表现出很大兴趣。家庭与性别研究学者、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公共经济与社会政策系副教授沈洋在开幕致辞中说道:“我最喜欢的苑瑞Dan系列的一幅作品是海报这幅,跟我最近一次芭蕾舞体验课的感受有关,踮起脚尖,看上去优雅,但是会有痛苦。如果脚放下去,身体会轻松很多,但蛋会破,对于女性也会有损失。我觉得这幅作品体现了社会对于女性的规训。”沈洋还喜欢冻起来的鸡蛋放在树上这一幅,象征着冻卵这种延长生育时间的选择,充满生命力。“上海的女性平均初孕年龄在30岁左右,30-40岁左右的女性在生育方面有比较多的焦虑与挣扎……”

独立摄影师苑瑞正是想以作品将不可见的压力、避而不谈的议题可视化,并进一步激发都市男女在公共空间展开讨论。8月15日,展期过半,一场纳凉故事会继续将话题发酵。故事会先由苑瑞阐述自己的创作初衷,接下来,由来宾带来自己的生育故事、朋友或邻居的故事,她(他)们的身份各异,比如创业者、公务员、企业职员、高校教师、社会学者、视觉文化研究者等。以下整理摘录部分嘉宾的发言以飨读者。

苑瑞:希望以视觉作为引子,触发更自由开放的讨论

故事会上的苑瑞  姚瑶 图

我从2015年左右开始拍摄单身女性,那时候有很多困惑,包括社会对大龄单身女性的评判以及各种“被催婚”的压力,我想用摄影表现出多样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打破对某类群体的刻板印象。另外,我也希望社会和周围的人能够尊重每个个体的选择,而不是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个体的价值。

接下来的几年,这种评判的声音似乎在慢慢减弱,但是单身女性仍然面临很多具体的现实困境,比如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生育。女性生育受到比男性更紧迫的时间限制,冻卵在国内也没有完全开放;而去境外冻卵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与时间、精力的投入,并且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同时,仍有传统观念认为“女人经历了生育,人生才完整”;但即便步入婚姻,生育决定权也是被各种因素裹挟,夹杂着社会、家人的声音。最关键的是,很多东西只能由女性默默来承受,所以这组作品创作的初衷就是想表现这些我所观察到的和感受到的,让这些感受可以外化、疏解,得以更好地与人交流。

池勉:养儿不一定防老,共享居住养老可能才是未来?

钢琴上的苑瑞摄影作品Dan系列  姚瑶 图

这次展览的作品中,最打动我的是钢琴上那幅,看后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很多时候想做成一些事真的“如履薄冰”。

我家对门邻居是一位90多岁的独居老奶奶。疫情期间,她有一天突然在家摔倒,我赶紧想办法联系到她的儿子,但她儿子不肯来,我就看着老奶奶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经过这件事情,我意识到,养儿不一定防老,也让我思考:除了生物上的繁衍本能,生育对我的意义是什么?目前,我还没有想清楚。

我认为在一个好的社会中,人们是有选择权的;如果我有单身女性朋友选择去冻卵,我会很支持她,但我自己可能未必要一个孩子。

我最担心当人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这个城市的社会系统能不能给她/他(如独居老人)提供很好的支持。我也在关注共享居住,比如之前有报道说,日本有七个老奶奶一起买了一栋公寓,然后一起生活。我比较好奇的是,如果我以后就是一个没有小孩的人,年老以后我会有怎样的居住空间和生活?

Bel Sze :亲密关系与亲子关系

“Dan”展览现场  姚瑶 图

我看到苑瑞这组作品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张双脚踮起,下面有两只鸡蛋的照片,鸡蛋和脚踝的关系不仅像高跟鞋,也让人联想到“阿喀琉斯之踵”的脆弱。其实不止在生育方面,女性在社会的各个方面可能都是如履薄冰的,包括社会关系、家庭关系和亲密关系等等。

前阵子,我和几个许久未见的单身女性朋友见面,畅聊了一晚,我们谈到了冻卵,因为我们都接近高龄产妇的年纪了。以我的观察和思考,众多女性普遍遭遇的困扰在于:还未遇到合适的恋人就已遭遇生育瓶颈,婚外恋,离异带孩、丧偶式育儿,不想要亲密关系仅想要亲子关系以及同性恋爱等等。撇去风险不谈,冻卵、代孕这一系列技术的逐渐成熟让女性可以自主完成生育,摆脱两性关系的困扰,获得高效甚至精准的亲子关系。

当然,大部分人对于这样的婚育观念还是很难接受的,尤其是男性,会觉得自己在两性关系和家庭关系中仿佛不再重要。所以我也想和大家探讨下亲密关系和亲子关系是否一定要挂钩在一起。如果女性可以依靠生物科技突破生育瓶颈,那么男性如何自处,这样的“新型关系”该如何协调?

Jojo Han:仿佛自己就身处摄影作品之中

故事会现场  姚瑶 图

走进这家咖啡馆,苑瑞的作品以温柔的红色映入眼帘。在读完前言、看完整组作品后,我被深深地触动,仿佛自己就身在展览的故事中。尤其当我看到那幅双脚踮起,双脚之下是鸡蛋的照片时,不禁联想到自己的经历。

2019年6月,我生了第一个宝宝。当时由于工作忙碌导致身体过度劳累,加之办公室对面装修等原因,小朋友在第33周,即八个月的时候早产了。后来宝宝因肠道耐受力不好以及脑出血等原因,在出生后第八天离开了。

宝宝离开一个月后,我和丈夫拿到了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报告显示我的基因中有一个容易致病的点位。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决定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再要一个宝宝。我从去年年底开始做促排卵,每天去医院,排队、打针,后来为了减少天天去医院的麻烦,我学会了给自己打针,每天肚皮要打三、四种针,一天三次,连续十几天。有天老公想来帮我,但当他看到粗细各异的针头和我满是针眼的肚皮也害怕了。

终于到了取卵的时候,一共取出28颗卵子。一般如果卵子数量超过20颗,对女性卵巢的刺激会比较大。取好以后我腹部积水严重,排尿极度困难,简直比自己第一次生产时还要痛苦,我在家中的卫生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当时真的很无助,但又必须去承受,这是我人生最痛的记忆之一。然而,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之后还有胚胎的筛选和移植,步步惊心。

最初的28颗卵子,经过精子卵子结合后形成11枚胚胎。11枚中有5枚优质胚胎直接冷冻,剩余6枚“养囊”。6枚胚胎经过“养囊”之后只剩1枚。也就是说,只有之前的5枚优质胚胎和1枚囊胚可以进入最后一轮的基因检测。经过两个多月漫长的等待,最终通过“考试”的只有3枚胚胎。今年(2020年)7月进入移植阶段,步骤也一样繁琐,需要做很多项检查,天天跑医院。我也很佩服在这个过程中结识的同样来做试管(婴儿)的不同经历的女性,有的已经多次失败,却依然坚信有一天会成功;有的站在这个大门的边缘从惊慌到从容……

袁璟: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Dan”展览现场  姚瑶 图

女性的双重压力,一方面来自外界的压力,社会的控制、支配,另一方面来自内心,对自已的疑问所产生的紧张。我从苑瑞的摄影作品中感到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绷在那里,是内外两种力量夹缝中的弦,似乎很多女性都能体会到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这样的创作来自苑瑞自身的体会和观察,而它引发的却是关于女性甚至对社会整体的思考,因为所谓的女性主义所涉及的从来并不仅仅是女性自身的问题。

听了前面几位嘉宾分享的故事,提到了冻卵,这其实意味着女性对生育权的意识和支配。女性从19世纪开始要求教育平等、参政平等,到上世纪60、70年代性解放运动……(但)对于生育权这个女性所特有的权利,似乎在很大程度上依旧被男性掌控。冻卵、试管婴儿这些科技手段可以看作是女性对生育权的夺回,它不再受到社会或亲密关系的另一方的影响和控制。当然,女性对于生育权的支配,其实是包括选择生或选择不生的权利。

那么独自生育之后,随之而来的问题则是单身妈妈,她们如何在社会生活中维持家庭?目前,中国整体的社会环境对单身妈妈并不是那么适宜,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辅助政策。日本的单亲妈妈比较多,一方面跟日本有很多男性“不负责任”有关,也跟日本不支持堕胎有关。在冲绳,单亲妈妈尤其多,跟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有关,很多女生高二、高三就怀孕当妈妈了。面对这个群体,日本对单身妈妈还是有一些辅助政策的,例如专门面向单亲孩子的托儿所等等。我认为这是一个社会发展的进程,期待未来中国会有相应的辅助政策。

关于单身人士的晚年生活和养老,也是让很多人忧虑的问题,特别是近几年来,类似日本的“孤独死”现象也开始出现在我们这个社会。这让我想到,其实我们现在每天交往、交流更多的可能是朋友,现代社会从血缘关系形成的“亲族社会”,慢慢转向以朋友关系为核心的“友缘社会”。也就是说,相互具有认同感的朋友能够形成一个群体。比如,在日本有一些性别认同偏差或障碍的人,这些性别学上的少数人群会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以合租的形式生活在一起,相互支持。日积月累的朋友,有共享、可以交流的思想,最后可以形成一个生活共同体,这或许可以成为单身人士老年生活的一种选择。

林叶:男性应该也必须感同身受

林叶和袁璟  姚瑶 图

苑瑞的作品非常能打动人,我自己当然也被打动了。这组作品让我相当直观地感受到女性所面临的紧张、危险、迷茫的处境,如果跳出性别这个框架,也同样适用,比如蛋所直接隐喻的生育问题。生育在我看来从来就不只是女性要面临的问题,而是男女双方应该共同面对的,只是在很多时候,这个问题似乎被无情地推到女性身上,不仅让女性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也很大程度上使女性受到压榨和剥削。但回到问题本身,男性也应该甚至必须对此感同身受,一旦他能主动地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那么他就必定会面对Dan这个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那种混沌、复杂,难以言说的紧张、恐惧。

在我看来,女性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其实是一个结构性、制度性的问题。如今世界的这种社会结构、性别结构本身对女性是很不友善的,甚至是反人性的。我们可以想象,如果社会足够包容,没有被权力、资本、发展主义逼得走投无路,没有僵化得像死结一般的父权结构的话,一个身体健康的女性是否有必须选择“冻卵”这种所谓的“帮助女性夺回生育权”的备用方案呢?

换一个角度,即便女性能够选择“冻卵”,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她不用面对先前遭遇的那些困境呢?显然“冻卵”成为一种流行的观念本身恰恰凸显了女性所面临的这个结构性、制度性问题。所以,在我看来,不可能用技术来解决这样的问题,搞不好,还有可能加剧、加固那些问题的存在,让女性成为新一波被消费、被剥削的对象。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作品无疑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信号,敲响一个警钟,让人从更深的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

姚瑶:法国的堕胎合法化历程与逐步开放医学辅助生育

故事会现场  姚瑶 图

我补充一些我所了解的法国的情况。2019年,法国的一位女政治家西蒙娜·薇依(Simone Veil)去世,举国哀悼,她在1974年出任法国卫生部长期间,支持推动堕胎合法化,期望杜绝实际上大量存在的非法堕胎以及由此给女性的身心带来的伤害。法国年轻的女性都特别感激她的这一政治成就,这与袁璟提到的日本的情况似乎截然不同。继同性婚姻合法之后,最近法国还有一个新闻就是通过了向单身女性或女同性恋伴侣开放医学辅助生育(PMA),即试管婴儿和人工授精,但明令禁止代孕,因为这可能导致子宫的商品化。

一个国家政策的制定也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情吧,需要考虑很多因素,尽可能适用于最大多数国民的情况,但各地区发展不平衡也是难免,所以会出现制度在某个地区超前或落后的情况。

(作者姚瑶系自由摄影师、编辑、策展人)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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