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充满“正义”的恶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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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关于恶是如何传递的故事。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的经典短篇《罗生门》，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阅读过。

| 《罗生门》

作者：芥川龙之介

译者：林少华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0年

很多人将芥川的小说原著与黑泽明执导的电影《罗生门》混为一谈，但电影《罗生门》其实取材于芥川的另一个短篇《竹林中》，讲的是另一个故事了。

芥川生活在20世纪初的日本，那时，工业化飞速发展，冲击着日本的传统秩序，社会的急剧变化中，人人变得冷漠而不自知，就连京都都变得十分荒凉。

人处在一个冰凉的社会环境中，便会想要寻求一些温暖的东西。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爱上了吉田弥生，但他受到了家人的极力阻挠。结果，这段恋情无疾而终，芥川也陷入悲观厌世的情绪。

从这个经历中，他体验到了家人的自私，但同时，他反思自己为恋情反叛家中，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在这种对人性的思考下，《罗生门》诞生了。这个故事发生在日本京都的朱雀大道，那儿曾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如今却荒无人烟。

阴云沉积，乌鸦盘旋，一个家将在罗生门后躲雨。

这家将刚被主人解雇，失去了经济支撑，他纠结着自己要从此以偷窃为生还是恪守气节而死。恪守气节，那他就会饿死；但若要以偷窃为生，他又还欠缺点作恶的勇气。

纠结中，他爬上楼，准备到第二层休憩一下，却看见一个老妪竟然在一根一根地拔无名尸体头上的头发，家将当即制止了老人的行为，并质问她为何亵渎尸体。

老妪说她是为了编织成假发卖钱，刚刚被她拔头发的女尸生前也是作恶之人，她将蛇肉作鱼肉卖，骗人以维持生计，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活下去。

同样地，老妪拔这女尸的头发，也是生活所逼，是「没法子才做的」。

家将一听，是啊，谁不是生活所逼呢？他忽地就有了作恶的勇气，嘲弄道：「那么，我便是强剥，也未必怨恨罢。我也是不这么做，便要饿死的了。」

家将迅速地剥下这老妪的衣服，猛地将她踢倒在死尸上，扬长而去。

芥川龙之介并没有告诉我们家将的结局，只说无人知道他的踪迹。我们不知他最后究竟是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强盗，还是幡然醒悟，重拾自己的正义感后饿死在哪个角落。

但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善与恶真的只是一线之隔——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家将就从一个善良的武士变成一个罪恶的强盗。

文学界常把《罗生门》看做一篇描写极限条件下人性的丑陋的著作，日本熊本大学法文学部教授首藤基澄认为《罗生门》讲的是一个关于生存的「无奈」的故事；而日本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评论这本书道：

「这是一个讲述人出于利己主义的考量，逐渐与自己的良心相剥离的故事。」

这恰好对应上了老妪说的那几句话所给出的两层含义：

一是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情况下，道德败坏的事也是可以被允许的，二是既然我作恶的对象也是作恶之人，那么我就是在惩恶，进而我的恶就不再是恶。

也就是这两层含义，尤其是后者，成为了家将行为的动力。

当时经济凋敝、民不聊生，家将同样也面临着生存困境，他抢夺老妪的衣服卖钱，与老妪拔尸体的头发赚钱有何不同呢？老妪亵渎尸体，已经构成一种恶行，他去惩戒这种恶行，顺便给自己带来一些利益，又有何不可呢？

但这逻辑其实是颠倒的。

老妪说的话，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死尸又不能开口说话，我们如何知道那些人生前真的是恶人？她其实是在给自己的恶行安上一个说得过去的道德理由，无论那理由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她在作恶的事实。

同样地，惩戒老妪的方式很多，家将独独选择了能使自己获利的一种，这反向说明他的行为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惩戒老妪的恶行，而在于让自己活下去。他心里强调老妪的恶，则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无论在这过程中他表现得多么大义凛然，他的行为实质上是利己的，也是伪善的。

所以并不是因为他人作恶，老妪与家将才去惩恶，这个故事真正的逻辑是老妪与家将作恶，再将他们的罪行怪罪于别人。

那个逝世的女人纵使有恶，也轮不到老妪来审判，老妪有恶，也轮不到家将来审判。

只要传递链中有一环上的人认识到这一点，这恶也就不会传递下来。

但就现实来看，阻止恶传递，并不容易。

我们不难在网络上看见这样一群人，人称「批小将」。他们横行于网络的各个角落，只要寻觅到恶的痕迹，那个做恶之人便会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只是，有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呈现得那么简单，这些正义之士一开始兴许就批判错了人。于是，又有了批「批小将」的「批批小将」，批「批批小将」的「批批批小将」……

伪正义感下，恶弥漫开来，网络世界充满戾气。

比起意事情的真相，公平正义，他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宣泄口，将心底堆积的恶意完全释放出来。

他们喜欢的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审判他人，指责他人的感觉，所以他们去创造共同的「敌人」，再将自己塑造成打倒敌人的「战士」。

正义的旗帜给了他们行恶的理由，一个接一个地网络暴力他人，心理上却不用承担任何负罪感。

他们真的崇拜「战士」吗？

不，他们崇拜的是混乱下，人人都可以肆无忌惮行事的恶的狂欢。■

参考文献

[日]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鲁迅、文洁若、文学朴（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

原标题：《充满「正义」的恶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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