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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园,隐藏的王者
原创 玛丽莲·懵圈儿 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编辑:判官前几天早上,家庭群炸了。
“国内著名男演员谢园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61岁”。
我妈将信将疑:“这条也是假新闻吧?”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叹气:“他和我一样大啊。”
看着新闻里他去世前的近照:脸微圆,发花白,和回忆尘封深处的那个瘦削方颊,钢针一样支棱着的一头黑色浓发的人,不太容易立即对上。
恍如隔世。
很多自媒体以《我爱我家》里的宝财哥介绍他。
对,就是葛优瘫的同一张沙发,同一个位置。那一口浓重到听着都要犯鼻炎的西北口音,也让我们全家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一致猜测他是个来自黄土地的汉子。其实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爷们儿,有着极强的模仿能力和喜剧能力。
“以前在宣传队的时候会玩几下乐器,平时又喜欢出洋相。面试的老师把我给弄兴奋了,我把会学的国家领导人的口音学了一个遍。”
正是凭着这样惊人的模仿和表现能力,他考入了电影学院78班。
这里还有张丰毅张铁林沈丹萍方舒周里京谢园虽然是一位科班出身的电影演员,但是在大众视线里,他一直贴着“笑星”的标签。我一度甚至凭空产生过他上“春晚”演小品的印象。然而梁天老师在一个综艺访谈里否定了该事件存在的可能性:“我们仨(谢园葛优梁天)初审就被毙了,太尴尬了。一琢磨还是别受这罪,回去演电影吧。”
喜剧三剑客八十年代初在电影里疯狂井喷多年的文化压抑后,创作者们开始以喜剧的形式输出能量。
经济发展带来了新时期的新问题,新问题带来了艺术创作中的新方向,喜剧里有了新的矛盾、情节,结合了一部分西方影视剧的结构和模式,喜剧大量地登上大小银幕。脍炙人口的喜剧电影和电视剧大量涌现,那时的欢乐喜剧人是他们:
陈氏父子:陈佩斯、陈强,英氏家族:英达宋丹丹夫妇、英壮、英若诚,梁氏家族:梁天、梁左、梁欢,当然还有王朔、葛优、冯小刚……(排名不分先后,想哪写哪)这些当时耳熟能详的创作者名单可以拉很长(喜欢考古八卦的人就明白这其中复杂的爱恨情仇以及各自后来的发展是多么适合茶余饭后唏嘘一下的话题)。
三剑客里,谢园和梁天首先认识的。他俩结缘于当时的“走穴”。有一次重庆演出,俩人同住一间,半夜地震,被震醒的谢园拽着还没醒的梁天一起跑了出去,这就是过了命的兄弟了。
1987年,导演米家山想让谢园、梁天、葛优一起出演电影《顽主》。三剑客终于首次集结。但谢园没有档期,所以经典喜剧电影《顽主》遗憾地没能成为“喜剧三剑客”的代表作。
王朔剧本 米家山导演 的《顽主》,讲述三个无业青年创业开了一个“万事屋”,以此寻找自我价值的故事。故事有点后来《甲方乙方》的感觉,但更具时代特色。1991年梁天母亲、作家谌容为他度身定做的喜剧电影《喜剧明星》。三人再次集结,三剑客成型。
右上角带墨镜的就是谢园通过喜剧让更多观众记住了自己后,谢园在1992年和宋丹丹英达合作了一部爆了的都市时装言情电视剧《爱你没商量》。
宋丹丹饰演女主角周华,算是当年一种偶像路线的初步尝试 谢园饰演男主角高强 谢园 宋丹丹 英达 看片头三人站位也知道说什么了一个出租车司机高强和一个舞台剧演员周华普通又多舛的爱情故事(我估计现在三观正的年轻人还不一定接受得了里面的多角恋情节)。当时谢园宋丹丹也是郎才女貌,通过一个小女孩的嘴还直接说出来“这个黑瘦子很帅”这样的台词。谢园:帅吗?谢园上学时老师认为他的外形不如班里其他一些长得周正英俊的同学,所以他一生也安于扮演小人物。而一个现实的小人物正考验了一个演员的塑造能力。我曾经想,中国最伟大的演员之一石挥,其代表作《我这一辈子》(改编自老舍同名小说)如果翻拍,谢园一定是男主人公的候选演员之一。
谢园演的出租车司机见过世面,有大智慧,体贴细心,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伙子。所以在整个剧里不光忙着和罗子君的妈妈许娣谈婚论嫁,还和美女盖丽丽有感情纠葛,最终才锁死了和宋丹丹的CP。虽然这么描述听起来有点微妙,主要因为后来演员们显然都走上了另外的表演路线,但当时所有演员的表演毫无违和感,自然朴实。
谢园 盖丽丽谢园 许娣这是荷尔蒙最满的一场戏了,谢园 宋丹丹互相倾慕很久之后感情爆发 (黑暗中)(就只是抱一下)谢园完全撑得住一个爱情剧男一的形象,即使和他加了垫肩的涤纶外套在一起,放到现在也不会输。
你听他的台词:爱情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淋湿了你,也浇透了我。
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时髦新颖的大热情感电视剧,并且因为内容涉及“剧团生活”,甚至稍微带了些许文艺情怀,参演演员知名度一时无两,主题曲人人会来两句。它比后来火爆的同类型剧集《过把瘾》还要早两年播出。
没错,主题曲是优客李林演唱。会跟着哼哼主题曲副歌的可能都已经迈入中老年。这之后的1994年,三剑客合办了“北京好来西影视策划公司”,法人梁天,至今存续。他们当时制作拍摄了电影《天生胆小》。
电影很主流,讲述了一个警察的自我斗争和在群众中成长,寻找自我价值的故事。对,和《顽主》一样,本质上这些电影都是小人物在时代大潮中被整迷糊了,开始寻找自我价值。这也是三剑客擅长的。
梁天饰演的新民警吴小辉想调走,葛优饰演的所长动脑筋挽留。谢园饰演人狠话不多的刑满释放人员马强,正在用刀片刮胡子。可惜,《天生胆小》是好来西制作的唯一一部电影。再往后,电影变了,市场变了,一切都变了。多年之后,谢园在一个访谈里提到了1994这个年份:
“ 我觉得在1994年就结束了,芝麻已经开不了那扇门了。这不是别人的问题,不是政治不是市场,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自己心灵的窗户已经焊死了,今生不会有余地再次打开了。”
渐渐地,梁天谢园露面越来越少。那个网络尚不发达的年代,江湖最后的传说就是谢园一直在电影学院上课,而梁天曾经在知春路大运村租了个房间写剧本。只有葛优在电影的道路上顺应时代开启了另一段辉煌的旅程。
葛优在1994年凭借《活着》一举拿下戛纳影帝。而三剑客中比葛优更早冲击戛纳的,是谢园。
《孩子王》参加戛纳的海报据说最终只拿到金闹钟奖喜剧配角也好言情剧主角也好,谢园的72般变化,来自于天赋和积淀。他从小天赋极强,善于观察和模仿,考入78班以后成为了和第五代一起出道的科班电影演员。
《一个和八个》,谢园饰演奸细以及合作了第四代导演滕文骥,《棋王》1988 滕文骥导演 谢园获得金鸡奖最佳男主。
《孩子王》根据阿城的同名中篇小说改编。云南知青老杆儿被调到农场中学教书,不按规矩来,最后又被调走的故事。78班同学沈丹萍在采访中说:“因为他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地没样儿,所以陈凯歌选择了他演老杆儿。”
有多松垮呢?这是上课的姿势,像不像极了班里永远站不直的那个男生?
刚到中学,在宿舍里把椅子桌子都坐坏了以后开始摇晃床。除了Christian Bale和Matthew McConaughey会来回折腾自己的身体,谢园三个月不洗澡不洗脸和晒退两层皮。“我很有幸地拍了一部最纯粹的电影《孩子王》,尽管后来我也拍了很多糟糕的电影。但是我这样一个演员拥有过那样一部纯粹的电影,《孩子王》非常地深情和深邃。它始终没有强调个人,个人消化在大自然中,这个人不断地反躬自问:我到底是谁,我在做什么。一整部片子都在进行真诚的自我忏悔,每个人都有责任,都该负责任。”
他怀抱理想主义用谦卑的态度进行创作。那时的云南烧山的漫天红色和他们第五代喷薄而出的激情一样滚滚燃烧着。陈凯歌顾长卫陶金陈绍华和谢园组成的艺术家团队, 在构图、色彩、光、声音、剪辑、表演上做了全方位的尝试。
电影叙述性的台词不算多,通过故事缓慢的发展逐渐揭示清了人物背景和关系。从这点上来说导演当时对台词的把握还是节制而有趣的。对于一个性格温和、倔强又真诚的知青的刻画,电影有意通过他的笑来完成。对着别人的时候,老杆儿都在笑被知青们压在床上打闹,笑笑上课让孩子们笑了,引起对面老师的疑虑,拍墙问他笑什么。老杆儿只说笑笑好。对面的人的语气算不上质问但至少也是不理解。除了笑还能用什么去面对一切一切一切都很贫瘠的现实呢?
但是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另一副模样。
满眼都是迷茫。 只有两次,老杆儿对着学生和知青们没笑。一次是老杆儿叫曾经指出他不会教书的学生王福告诉他怎么教,王福问:你可是要整我?
老杆儿回头,笑容全无的特写,然后他又转过去:不要整你。
另一次,老杆儿的同一个知青队的伙伴来看他,闹着让他给上课,老杆儿突然板起脸,用其他人冷漠教书的方法来教知青们。而他从未如此对待过学生。他带着知青用运动中常见的肢体语言大声重复着:从前有座山的无限循环,大家都魔怔了一样集体无意识地兴奋起来。而远处的孩子们看见了这一幕,立即学会了,也跟着节奏念了起来,还挺开心。又是老杆儿的特写,他没有笑,望着学生们跑开。 因为这种笑和严肃的区别,很可能是来自于导演的表演设计。这些中近景甚至特写强调的表情,看起来呈现一种学院派的青涩,过分强调即会出现连续性上的缺失。但这不妨碍观者感受到演员本人自己已经全身心成为了那个在云南一呆七年邋里邋遢却难掩赤诚之心的怂人知青。比较1988年他出演的《棋王》,就没有在表演上这种连续性缺失的感觉,滕文骥当时已经是第四代成熟导演,对一切的控制是恰到好处的:没有大量强调表情的特写,多是多个人物互动的叙事中景,是非常流畅的现实主义的叙事方法。前后相差不到一年,谢园就塑造了同时代背景下两个不同性格的任务,展现了在给定情景范围里松弛之后的精准控制。
哪怕是最后王一生一挑多下盲棋这么高能神奇的高潮,谢园的表演也没有跳脱,电影形成了一个各方面都平衡的整体。《棋王》助谢园将金鸡奖稳稳收入囊中。
《孩子王》在戛纳据说拿了个金闹钟,把在场睡着的观众叫醒的那种。我能想象,那些隐藏在画面、声音以及简洁的台词中的信息,在只有中国人明白的语境当中才能变出魔法。
比如,孩子们没有书。老杆儿去要,没有。但是发现桌边上却有一堆纸。他拿起来,校长说了下面这段话。老杆儿全程没搭茬。
好学生王福,好学勤奋,却也是最容易被灌输进诲人不倦的观念。比如他从之前的老师那里学到了,明天才发生的事今天也可以用作文写出来。一向宽容的老杆儿,却一定要纠正他的这个想法。 以和学生打赌事件为借口,老杆儿被上面下来的吴干事调查。粗粗也就交流了三四句,内容都是自行体会。顾长卫客串吴干事 演得挺好最后他离开教室,用了之前学生用过的方法。自由自在地从窗子跳出去。整个知青生产队只有上海的来娣还保存一本字典,借给了老杆儿。所以老杆儿虽然有心把字典送给王福,但是王福却非要抄写下来。(关于来娣来自上海的信息也是隐藏在电影当中的,有些意思,有兴趣可以自己寻找一下。)影片的结尾,老杆儿被调走了,留下一句话。
一个说“我不知道怎么教”,怕自己还不够资格成为老师的小人物,在真正地砥砺前行、传播这个世界上最真的道理。当下重温老杆儿和他的学生……天凉好个秋……
网络疯狂扩张发展的时候,过去的经典逐渐被嘈杂声淹没。谢园后来过得也挺好,一直在接各种戏,只是我都没看过。偶然去年看到一部网剧,他在认真努力地说着狗屁不通的台词。我想起这段话。
“我们在最青春的时候浑身赤裸地在冰天雪地里呼喊过一会,寒风刺骨,痛快淋漓,至今每每想起来都是痛至心扉的感觉。而当你再次刻意去呼喊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力量了。头一回78班的释放弄大发了,弄伤了。余下的日子就像《麦田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说的,“一个成熟的男人懂得委曲求全地活下来”,我想这是反语,“一个明智的人选择在他的巅峰时刻随性而去。”虽然我们的生命在延续,但是我们最灿烂的时刻和意义可能已经失去了,委曲求全活下来的就是炒冷饭而已。”
有人说和他同辈的很多人比,他高开低走,没有继续延续自己的成功。我以为,正是他的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松弛,不强求,才成就了他最好的表演,他最好的时代。而现在,不是他没有好作品了,而是中国电影界没有适合他的好作品了。人和时代是互相成就的。
引用 2005年《新京报》中国电影百年采访
设计/视觉:YAN
原标题:《谢园,隐藏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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