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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与中国古代山水画

2020-08-21 18: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第一章）包含着老子思想的《道德经》是这么开头的。老子的思想看似自相矛盾，有时又晦涩难懂，却总是意味深长和激发人心的。读一读这些简短的篇章就像是在呼吸山间的空气。

什么是“道”？它的意思是方式，它有各种不同的解释。

我想象它属于“天国”那一类的术语，无法用理性解释。对于那些想从内部领悟它的人，它则意味着一切；而对于那些想从外部领悟它的人，它又什么都不是。道是宇宙的创造之因，它包含着现实的精髓。“万物作焉而不辞。”（第二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第十章）我多引几句老子的言辞，你就会明白，对那些熟悉老子观点的人来说，龙成为这种精神的象征是多么恰当和意味深长了。龙是这样的一种力量，它在水和云的力量中显现，永不停息，变幻无穷，既在破坏，又在孕育和维护。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第七十八章）

“无有入无间。”（第四十三章）

“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第三十二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第六十六章）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第六十一章）

在老子的思想中总是出现水的形象。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春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第八章）

最后一句关于“道”的话：“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第二十五章）这些话语好像真正使构思龙的形象的中国画家眼前闪现了强大的龙，它从河流中升腾，穿越云层，再回归原先的所在。

我们现在要探讨的就是一种充满这种观念的艺术，《道德经》的那些引文会有助于你理解这种艺术。这种艺术是中国人独有的，除了日本，在这个世界上就找不到其他相似的艺术了。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夏

人被置于一个美的世界，人的惊恐使之变得多样化。他的心灵要去探索这个世界。他一直在寻求接受外部世界，与遍布这个世界的活生生的巨大能量达到某种和谐，或至少对这些能量有所认识。他可以返回自身，说服自己物质世界的各种美都只是幻象，只有心灵中的东西才是值得追寻的可靠的现实。这是印度人的本能。印度艺术最伟大的构思之一就是在迷醉状态中端坐的佛的形象，“静得就像无风处的火焰”，这种迷醉状态充满了思想的天地。

老子的态度似乎与印度人的态度有许多的共同点，我想这也更接近我们的想法。印度艺术和诗歌充满了对现世之美的愉悦，因为所有美好的声音、景象和气味都可以找到无限圣灵喜悦的表现。尽管具有对自然的各种感官体验，却没有将自然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的热情。就像当时的中国，纯粹的风景画还没有形成，这里有的是一种对大地与人和睦相处的深刻而持久的感受。他们固执地习惯将现象世界看作是幻象。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秋

西方精神接受物质世界这个现实，西方人看到其中可利用的东西、可控制的力量和可享受的快乐。西方艺术充满着一种强烈的对有形世界的荣耀感，尤其是对人的生命和人的行为的美。但除了水光潋滟的河流、绿茵茵的草地和树荫、蓝色的群山，还有一个被回避的领域：宇宙空间，包容一切的、无限的和尚未探索的宇宙空间。甚至于对大地上贫瘠的荒漠、独处世外的大山之类的区域—— 这些最能意识到人类力量之外和壮观景象的地方，我们也唯恐避之不及。这里没有可利用的或可以做交易的东西。第一次见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旅行家，竟把它描绘成可怕的景象。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冬

老子的态度与印度人不同，与西方哲人的态度也不同。不过他的观点比起印度人的观点更合乎情理和容易接受。老子认可感官的快乐，认识到这是众多存在中的一种存在；他感觉到了使万物成为一体、给予万物能量的那种精神力量。但他是凭直觉认识到这种有创造力的精神的，而不是通过思想过程获得的；他不是在一个恒久不变的宁静的城堡中寻求摆脱烦恼的避难所，而是寻求其自身与在世界中得到体现的那种精神合而为一；与它永恒的流动一起流动，“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对道家来说，不朽在于永恒之变。冈仓说过，“中国的历史学家总是把道家说成是处世之术”。而这种从属于渗透到万物之中的宇宙生命巨流的感觉，使所有由道家精神激发的艺术创作明显地受到鼓舞。它把人的灵魂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在那里世间的忧虑与其说是被摒弃了，不如说是获得了升华。于是龙—— 在西方艺术和传说中它是邪恶和恐怖的怪兽，伴随着各种令人敬畏的力量，还具有一种顽皮嬉闹的性情。艺术家们似乎分享了它变幻无常的生命，为它的威力和狂暴的行动而欢欣鼓舞。就像诗人雪莱，即使受到生存痛苦的重压，也为西风的威力而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