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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园：当年我们的真诚一扎就疼

2020-08-20 11: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水原瓜子虎嗅APP

出品 | 虎嗅年轻组

作者 | 水原瓜子

题图来自《孩子王》剧照

前不久，我翻开从二手书平台淘来已久的《爱你没商量》重新开始读，没想到，书才读到一半，“高强”就离开了。

书签把剧情停留在了那个绝望的雨夜。由书改变的同名电视剧里，由谢园饰演的出租车司机“高强”在那个雨夜和不爱的女人结了婚，又在接心爱的姑娘（周华，宋丹丹饰）的路上，迎面撞上飞驰的卡车，自己死里逃生，搭车的小姑娘苏蓓不幸身亡。主角们的命运以此为节点，各自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谢园饰演的出租车司机“高强”

剧中的“高强”，典型的王朔笔下的男主角，帅气、幽默，出身平凡，言语中带着历经生活雨打风吹的看似认命，内心更多的其实是天生的不忿和倔强，稍微一激，就会迸发。

谢园的表演让“高强”这个角色完全有了现实的、也是最恰当的投射，翻开《爱你没商量》，脑海中的高强就是谢园的样子。

那是1992年，他33岁，身材精瘦，颧骨下面凹进去一块，加上他高耸的鼻梁，使棱角更显得分明。后来我知道，他演什么就是什么，感觉“高强”就应该是谢园那样，并不稀奇。

昨夜的北京，也是个雨夜，谢园因突发心脏病，经多方抢救无效，不幸逝世，享年61岁。

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呢？对于这个从来都以展现小人物身上的大命运为己任的演员来说。

除非有人是《我爱我家》的“十级学者”，大概才会恍然大悟地想起那个操着口音，戴着橘黄安全帽，带着相好去傅明老人家趁机偷盗的“宝财哥”，也是谢园。

《我爱我家》中谢园饰演的“宝财哥”

那个故事名叫《双鬼拍门》，双鬼指的就是谢园饰演的“宝财哥”和他的女友“春花”，两人是保姆小张在包工队时的朋友，因工资被工头儿卷走，上门找小张求助，没想到，傅明老人家里没人，他们动起了贼心。“宝财哥”见财起意，虚张声势掩盖自己的罪恶感，活脱脱的走投无路瞎找辙的底层小人物形象。

“俄说春花，你怎么进城不到半年学的是又反动又黄色！”

“有妹子陪你死，你还怕熟么啊！”

这个幽默中带着小人物心酸的故事分为上下集，谢园用浓重的口音配上细腻到指头尖的肢体表演，把梁左的本子演活了，给这一集留下了很多经典。

在《我爱我家》剧组里，友情串场的谢园、葛优和梁天的情谊更加紧密。葛优演纪春生《不速之客》的那经典一集，谢园就坐在观众席看他和梁天在台上表演，旁边还坐着蔡明。多年以后英达回忆，那一天，整个演播室回荡着不息的欢声笑语。

如今被奉为经典的人物纪春生，来自《不速之客》上下集

欢笑声的背景板，是属于谢园的黄金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最开心的年代。“高强”和“宝财哥”只是这时期他众多角色之一，有的甚至都没出现在他主要履历之中。这期间，他还本有机会应邀参演米家山执导的《顽主》，最后因撞期而错过。

不过这没有影响他在那几年的风光与收获。1991年，他凭借《疯狂的代价》获得第三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1992年他凭借《上海一家人》获得第十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男配角奖、第十二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最佳男配角奖。

1994年3月谢园与葛优、梁天成立了好来西影视公司，投拍电影《天生胆小》，1995年谢园又以《天生胆小》获得第十八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

《天生胆小》剧照

更早几年，他接连主演了阿城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孩子王》和《棋王》，王朔的小说《橡皮人》改编的《大喘气》，前两部电影分别由陈凯歌和滕文骥执导，《大喘气》则是叶大鹰的处女作。这几部影片让谢园年少成名，也建立着他的艺术价值观。

凭借《棋王》《大喘气》他拿下了第九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孩子王》更是他心中自己参演过“最纯粹的电影”，也是真正让他满意的一部作品。

15年前，接受新京报专访时，他说：

“我很有幸的拍了一部最纯粹的电影《孩子王》……《孩子王》非常的深情和深邃。它始终没有强调个人，个人消化在大自然中，这个人不断的反攻自问：我到底是谁，我在做什么。一整部片子都在进行真诚的自我忏悔，每个人都有责任，都该负责任……这是一部作者的电影，没有任何其他的企图，不为了消费者不为了商业。甚至电影的拍摄要求都可以抛弃，我们的表达不需要任何束缚。我们只要无限的忠诚，这是纯粹的内核和依托。

当年我们的真诚是一扎就疼的，我、陈凯歌导演和摄影师顾长卫的眼神都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念。后来我一个人又回到了拍摄地，坐在云南的那个角落，马帮的铃声传来，人生在冥冥中的那样一刻凝固了。而现在无论我们怎样针灸都无法触到那个穴位了。”

图片来源：豆瓣

这样一部深深扎进了所有主创“穴位”的作品，却命途多舛。

在云南拍摄一个多月时，因摄影机出问题素材全部报废，陈凯歌绝望中拿出自己的知青经历来鼓舞大家，期间，又与西影厂的制片人相处不洽，导致剧组不和。影片后来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最终却铩羽而归，在国内只卖出个位数的拷贝。

就这样，如今这部被誉为陈凯歌最好的时光，顾长卫最好的摄影，谢园最真实的演出，评分8.1的影片，安静地躺在陈凯歌的作品列表里，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几乎没有多少人听说过。

谢园在《孩子王》中饰演的知青“老杆”

《孩子王》里的北京插队知青“老杆”，同样是时代洪流中的一个小人物，谢园乐于演这样的小人物，不管是在众多情景喜剧中，出于帮朋友客串一把，还是出于自己价值观的坚持——他始终记得毕业的时候，老师给他八个字的评价，“形象一般，没有演技”，他没愤恨，反而感恩，就像在“老杆”这样的小人物身上，他找到了最真实的东西，让他一生珍视。

《大喘气》中，谢园扮演的丁健还是这样一个时代中的小人物，一个去深圳闯荡的男青年。1989年，当他凭《棋王》和《大喘气》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时，这个“形象一般，没有演技”的男生，一举成为了他所在的表演系78级唯一拿到影帝的男生。

《大喘气》中，谢园扮演丁健

1994年，对于谢园来说是一个节点。谢园说，属于他们这五代电影人的激情在1994年就锁死了，“我们自己心灵的窗户已经焊死了，今生不会有余地再次打开了。”此后，谢园把主要的经历放在了电影学院的课堂上，称自己“蟹老师”，余男、左小青、邢佳栋都是他的学生。他仍陆续参演着一些作品，去世前据说还在三亚拍戏，但他的名字，随着属于他的时代的远去，对更年轻的公众来说，逐渐陌生了。

到今天，那些和谢园一起经历过他黄金年代的人们还记得他的眼神，葛优曾说他最爱看谢老师演戏，电视看到了就不会再转台。史航说，他是个“真正有趣的大才大能之人”。

那些后来知道谢园的人们如今看着他的作品文字感叹相见恨晚，作家韩松落说：“看了这文章，惆怅许久，这样的人我居然没有跟随过。”

他说的文章就是1990年春天，谢园写下的拍摄《孩子王》前后的经历，和他眼中的陈凯歌，2年后文章发表，文字一如他的语言，细腻平实，充满力量，诗意，饱含深情。文章末尾他这样写：

“凯歌回了脸，

我回了头，

并再也不曾相见。”

陈凯歌也写下了他眼中的谢园：

“谢园是一个带给人快乐的人，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的。我对他说，你在人前表演，得到最大快乐的是你自己，所以他是天生的演员。

多少年前我们一起在云南拍‘孩子王’，为了演活这个知青，他两三个月蓬着头，脸也不洗，穿着一件旧衣服不换，过年大家都回了北京，他也不走，为了活在人物里，他一个人守在景地，等大家回来。我最喜欢一张‘孩子王’的法国海报，谢园从竹屋的窗里向外看出去，不知是在看什么，眼睛里满是柔情。

我们今天也这样看看你，谢园，我们的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