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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避免同质化,上海乡村如何探索“新江南Style”

澎湃新闻记者 黄松 整理
2020-08-20 08:17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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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将城市“标准化”的同时,又将一套“流水线”搬到了乡村,都市越来越拥挤,乡村越来越空心化,城市和乡村又共同面临着同质化、老龄化的问题。

近期“上海乡村与新江南:景观与图像的文化记忆与艺术乡建”论坛作为上海刘海粟美术馆“艺术社区在上海:案例与论坛”项目的一部分展开讨论,论坛以展览中“乡村认识、乡村建筑与规划”为入口,从上海松江新浜的“新江南田园乡居设计竞赛”中的江南风格谈起,谈及龙泉宝溪乡竹建筑双年展的“在地性”“场所精神”和上海崇明做乡建实验田的探索,以对如今上海乡村、新江南,乃至全国的乡村建设有所启发。

“新浜乡居”部分展厅现场照片

参与此次论坛的有上海大学教授、上海市建筑学会乡村建设专委会主任王海松、艺术家、国际竹建筑双年展策展人葛千涛和上海易亚源境景观设计创始人俞昌斌,以及来自松江新浜的基层管理者,其中王海松从事上海乡村研究多年,也是刚刚落幕的“新江南田园乡居设计竞赛”的评委,葛千涛是艺术家、策展人,也是乡建的实践者,他曾集结了11位国际建筑师,为龙泉宝溪乡开启了一条国际化乡村的探索之路;俞昌斌则从事园林景观设计,他的“崇明乡聚实验田”也让人有所启发。“澎湃新闻”呈现该场论坛内容。

论坛现场

王海松:乡村建筑设计的“往后看”与“往前看”

在都市郊区做乡居,现在成功的案例还不多。我们先来梳理三个词:都市、乡村、都市乡村。“都市”跟“乡村”的关系就像围城,乡村的人都想进都市,都市里有很多人也想回乡村。都市越来越拥挤,乡村越来越空心化。通常来说都市乡村的情况更糟糕,很多大都市郊区现在城不像城,村不像村。

上海乡村现状

理想的都市郊区乡村应该有什么样的目标呢?我觉得乡村里应该有缓慢、舒适的宜居社区,同时又有比较方便的服务设施,最理想的状况是,乡村应该是让城里人留恋的世外桃源,是都市人周末想去的地方……当然这可能是我们城里人的想法,如果让新浜的村民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可能会不一样。

要实现上述目标,该怎么做呢。首先要改善环境,把基础设施如交通、市政设施做好,人居环境搞得干干净净;第二需要引入人口,引入有创造力、有活力、热爱乡村的优质人口,引入新乡民、引入新产业,乡村才有希望;还要注重乡村独特魅力的营造,依靠当地政府、高校、艺术家的合作,注入情怀,注入新的生活方式,用当地的方式,当地的文化、记忆传承去发展;还要衔接好投资人、当地居民、投资者、媒体,把这个链条建立起来;最后,我们要有恒心、耐心,因为乡村的改变需要以工匠精神去持续不断的打造。

“艺术社区在上海:案例与论坛”项目展览部分现场

其实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都曾面临相似的问题——乡村空心化、环境污染严重、乡村人口老龄化。日本的一个濑户内海艺术节和长冈贤明创立的D&Department(编者注:中国首店在安徽碧山)常常会吸引公众去探宝。我想,乡村如果有这样的艺术氛围、许多类似的神秘小店,乡村就会被带动起来。

回到乡居设计话题,上海的乡村需要什么样的乡居呢?作为江南的组成部分,上海地区原来就是一个水网密布的鱼米之乡。在清嘉靖年间的上海地图中可以看出水系的发达。松江新浜现在还有比较完整的水系。新浜的村落多沿水系呈鱼骨状肌理,水在这边,成行列式排布的农居与河流是垂直的。新浜的乡村有荷花,有白鹤,这是非常理想的环境,也是我们的设计基地。

清嘉靖时期上海地图

这次竞赛的作品从建筑方案的风貌特征、形态表现上,我觉得大致有两个方向,一是往后看,一是往前看,前者比较注重继承传统、传承底色,后者比较注重创新,有国际范。当然,也有一些作品处于上述两类之间,既有传统底色,又有现代融合。我把上述三类作品的风格命名为“江南”、“新江南”、“江南Style”。

“新江南田园乡居设计竞赛”(下同)一等奖作品“水墨田居”

如一等奖作品“水墨田居”就属于充满“江南”韵味的一类,其人字形的山墙,错落的屋顶,体现出对传统元素的汲取;二等奖作品“小生活大实惠的新乡民生活”等都是坚守本土传统的典范作品,它们的作品语言很朴实,体现了传统的韵味。

三等奖作品“九涧宅”

第二种类型我称之为“小清新”,即底色犹在,现代诠释,局部有些尺度适宜的小突破,如尝试一些新材料、新做法、新融合。如三等奖作品“九涧宅”、入围奖作品“繁衍/乡居”是两个在想法上有突破的作品,我很喜欢。前者对建筑的生成方式、逻辑,包括建筑之间的空间组织做了很好的推敲,全部是模数化的体量,可以适应建筑的生长,创造灵活的使用方式;后者的设计非常大胆,它的底层全部架空,有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可以容纳社区活动、茶室、小卖部等,特别适合江南的气候特征和生活方式。

入围奖作品“繁衍/乡居”

第三种类型我称之为“江南Style”,也暗指其具一定的时尚性、国际范。它们大多敢于引入绿色建材、新型结构体系,造型也比较超前。如三等奖作品“农桑邻里”就采用了压型钢板作为墙板及屋面材料,非常现代,也非常绿色,且它的形态也非常好,尺度、空间是江南的造型语言、构造体系是现代的;入围奖作品“延展的聚落”全部采用了钢结构,其屋檐出挑的现状来源于上海郊区传统民居,屋面还预留了太阳能光伏板、屋面绿化遮阳等构件的位置,科技感十足;入围奖作品“屋上田园”就更加江南style了。该作品的设计者来自美国的一家建筑事务所,这次来领奖的是他的父亲。这个方案屋顶有造型独特的天窗,可以做艺术工作室,也适合晚上看星星。

三等奖作品“农桑邻里”

入围奖作品“屋上田园”

葛千涛:“乡建”重在“在地”,模仿西方行不通

“艺术乡建”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全球化”将城市“标准化”的同时,又将一套“流水线”搬到了乡村,于是,同质化成了一种“脸谱”,缺乏“扺抗力”的乡村,急需探索一种多元的以文化复兴为基石的发展路径,我们希望能为中国乡村的变革探索一条新的路径。

浙江宝溪乡溪头村竹建筑俯瞰图

2016年,我们在浙江靠近福建的溪头村举办“国际竹建筑双年展”,这个想法萌发于2009年,2013年,我和国广乔治邀请来自9个不同国家的12位建筑师齐聚龙泉宝溪乡,“在地”考察践行,尽管他们对“在地”文化持有不同的见解,建筑设计表达方式也大相径庭,但精神内涵却是一致的。他们以超越时空的理念,创造竹建筑的无限可能性,并提出了让掌握“低技术”的原住民对项目进行参建,以此唤醒乡村正在流失的文化记忆、生产工艺、生活方式,并以多元不同风格的建筑样式融入村落的文脉。

设计酒店和青年旅社 安娜 (Anna Heringer, 德国)

龙泉宝溪乡溪头村坐落在浙闽的边界,项目地与古村落遥相对应,整个建筑的形态跟传统的村落产生一个比对,不同的建筑师作品,在小溪的对岸徐徐地展开。这个村落约是800多人,我们当时去的时候,这个村落大概只有一家超市,只有一个客栈,通过我们四年的建设,目前这个村落大概差不多有20家民宿,整个变化还是蛮大的。

我会选择宝溪举办竹建筑双年展的原因是,当时去龙泉宝溪乡溪头村,发现这个村有7座龙窑,而且距离最近的龙泉市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我希望通过竹建筑,复兴在地的龙窑文化。

宝溪乡遍野的竹林

这个项目有10个字,第一个字是“竹”,我们希望用竹作为一种载体,以竹的精神属性以及它的物理属性号召建筑师参加;第二个是“在地”,目前我们会发现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乡村建设都缺乏在地性;三个是“低技术”,强调“低技术”即可以使当地更多的村民参与建设,同时也杜绝城市化的建造方式;最后四个字就是“开启民智”,我们这个项目主要由村里100多个人参与,慢慢建起来。我们用的材料是村民熟悉的垒石、匣钵,只是我们做了一个2.0的升级版。在建设过程中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如:竹、夯土、垒石、匣钵,通过建筑师的应用,开启了民智改变观念,由此,乡村的生产力、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得到了转换与升级。竹成为建筑的构造物、匣钵变成建筑的外立面,而夯土、垒石的工艺也得到升级。

杨旭在宝溪以匣钵为墙面的建筑

与以模型,或小型的实验建筑为展出形式的建筑双年展相比,竹建筑双年展从始至终都在强调“在地性”,其原则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公众参与,并采用乡民所熟悉的“低技术”进行“可持续的乡土建设”。 参加竹建筑双年展的作品,虽然都是小型单体建筑,但每一位建筑师都充分地尊重在地的文化、地貌与空间。如溪流的位置,路径的宽窄、建筑的彼此间距,甚至于与原住民农舍的关系。

宝溪乡居民参与Mauricio Cardenas Laverde设计的低能耗示范竹屋的建设

“国际竹建筑双年展”很重要的就是在探讨艺术如何介入、如何改变、艺术用一种什么样姿态介入乡村?并不能因为我们是艺术家,就可以在乡村肆意妄为地做设计,我请的每一位建筑师他们都把自己放得很低,用一种探寻与好奇去认识这个村落,他们参观古村落的老宅,了解龙窑的文化历史,研究项目地的场所。我当时跟他们说双年展所要表达的核心就是场所精神,如果失去了场所的精神,再宏大的叙事在这里也是不适合的。

当代青瓷艺术馆 隈研吾(Kengo Kuma, 日本)

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曾来现场参观我们的竹建筑,一直以来他的工作是保护古建筑,我当时还挺担心他会批评我们,毕竟我们营造的是非常当代的建筑,出乎我们的意料,他对“在地”的双年展大加赞赏。

在乡建中我们也碰到了很多困难,比如:土地的流转,竹建筑规范,消防等一大堆现实的问题。但我觉得因为这个项目会带来一种归属感,带来一种对本土材料的自信。

建筑师李晓东设计的“创空间”

现在这个村很有意思,村里民宿几乎没有外来人介入,都是村民自己经营的,村里中青年从上海、云南等各地回家建民宿,这个项目最重要的还是唤起当地人的一种文化觉醒,因为中国没有经历过启蒙。我们突然进入当代的社会,出现很多需要启发的现象,城市不断变成一个一个同质化的空间,乡村也是同质化的。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警惕的是不能一味学习西方,也不要简单模仿。我对北川富朗的项目有所质疑,如果在宝溪用他的方法,用非常当代的艺术去做,我肯定是失败的,没有一个村民会认同。就像我们刚刚开始做“竹双年展”的项目,九成的人是怀疑我们的,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竹建筑,他们也不相信竹建筑能够成为给当地带来一种经济和改变。但是我坚持了四年,我觉得做类似的项目,很重要的还是“在地”,如果你没有梳理出它的文化脉络,这个项目是没有前途的。

陶艺家工作坊 前田圭介(Keisuke Maeda, 日本)

我觉得中国乡村最大的问题还是二元结构的问题,中国千百年来的历史,二元结构一一城乡之间的文化落差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从上海到朱家角,车程差不多50分钟,你会发现人文环境、观念差异很大,这种文化上的落差是未来中国城乡的问题所在。我在“竹双年展”的四年中来回龙泉100多趟,期间没有听到过一场音乐会,也没有看到过严格意义上好的艺术展。去武夷山,只有看到“印象大红袍”。“印象系列”不能当作文化,文化上的落差是中国城乡之间一条巨大的鸿沟,为什么我要做竹建筑双年展,就是要证明艺术如何介入的乡村,艺术如何用最普通的姿态去跟乡村产生一次对话,然后每一位艺术家放低姿态,以极大的敬畏心去乡村做他们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葛千涛在他设计的双螺旋石拱桥上

中国的乡村再也不能出现所谓城市的“宏大叙事”,希望能看到更多跨界的人去做中国未来的乡村建设,而不是仅靠一些建筑师。

我们目前投资做的两个乡建项目——一个在温州、一个在杭州,这两个聚落都将以艺术家驻地的方式进行“在地”创作,希望通过“在地”的艺术介入,证实乡村就可以成为一个自然艺术博物馆,而具有内生长力的“大地艺术”就成了自然地貌的一部分,并非植入式的所谓当代艺术。我也不太喜欢城市的博物馆,馆中陈列的只是标本。我们有那么多美丽的乡村,为什么不把学生带到一个乡村,让他们认识真正的自然。

正在进行中的温州乡建项目

我们的艺术双年展、博览会大都承袭的依然是西方美术体制,我就想走出这个“盒子”,用当地的材料,让原住民参与建设,开启民智,产生觉醒,从而让他们重新发现身边美好的事物。我们在做乡建,做城市改造,更重要的还是尊重在地的文化。乡村建设如果脱离了它最本质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上海每个月有上百场的展览,但是新浜有吗?青浦有吗?崇明有吗?没有。这种城乡在文化落差只能说是艺术家策展人造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双年展放在崇明,放在新浜呢?艺术家是最具有想象力的,如何通过艺术家去发现、去改变、创造一种适合当地发展的循环经济、绿色经济……

正在进行中的温州乡建项目

我们熟悉的文艺复兴并不是一场城市运动,它涵盖了整个托斯卡纳,从建筑、城乡的边际线、空间关系都是经过设计的,文艺复兴是一次“艺术家+科学”的运动,美弟奇家族和艺术家思考的是如何改变现状、如何挑战神学、如何创造未来,文艺复兴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启示。

艺术如何介入乡村,如果我们将双年展落地新浜,哪怕把一个学校的课题放在新浜,它的意义就是不一样的。建设家乡是每个人的一种觉醒,所以我们要把公共资源,把那些有力量的东西放到乡村,变成一种常态,变成一种机制,而不是简单的做一些活动。

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要去思考——未来,我们如何去参与到乡村建设,艺术到底能不能介入?我希望未来的中国,更多的有志者参与到乡村建设,再造魅力故乡。

俞昌斌:设计、体验与时光的艺术

2016年开始,我在崇明做乡建实验田,差不多每周去一次崇明,后来慢慢喜欢上了乡村。我觉得我到乡村是一个研究的过程。崇明乡聚实验田中乡聚的房子在整个100亩农田的中央。我们用2亩地来做实验田。从2016年至2019年做了四年,都在这2亩地里面。第一年跟同济大学的风景园林系的学生合作做了稻田迷宫;2017年在稻田里面做了直径16米的圆,邀请50个人在稻田里吃饭;2018年我们用崇明农场机械化农业生产形成的稻垛堆了一个金字塔,我们用了大概2000多个稻垛;2019年做了稻田摇滚,在这稻田里面做了一个舞台,有乐队在那上面表演。从2016年到2019年,每年的11月份一边是收割水稻,一边搞丰收的稻田节庆活动。

展览中的崇明乡聚实验田模型

目前,我们只能用乡聚公社来做实验,研究如何进行乡村振兴,让周边老百姓赚钱致富。

我是风景园林师,我们做乡建与建筑师、艺术家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要做一个空间,让人来用,把人吸引到乡村。而风景园林本身有“跨界”的概念,就是设计与艺术、技术与艺术等多学科的融合,产学研的参与和交流。

2016年,崇明乡聚实验田的实验迷宫

2019年,乐队在稻田中演唱

我觉得,我们城乡规划学科要仔细研究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将来中国的人口还是大量向城市集聚。乡村应该怎么突破呢?产业肯定是最重要的,但产业这块要因地制宜,结合每一个乡村的实际情况具体分析。我认为当前乡村最重要的是把城市的人吸引到乡村,我们这四年在崇明乡村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把城市的儿童带到乡村。怎么千方百计让城市的人到乡村去玩,去住,这是当前乡村发展最重要的问题。城市人去了乡村,乡村就会发展,就会有收益,这是乡村发展核心点之一。

稻垛山儿童乐园

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要做到以下三点:

第一是要找到爆点。每个乡村一定要寻找一个独具特色的点;第二,要通过设计打通游客的体验,创造出“体验经济”的收益。所以说乡村不仅仅是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一定要让人获得体验;第三,乡村振兴一定要做实验。很多的特色小镇失败就是一下子投入了太多的钱,很难收回成本,资金链断裂了。

稻垛集市

在乡村振兴的时候,需要不断地做实验。迭代,试错,不断转型,发现是好的方向,就要坚持下去。发现存在问题,就立刻停下来分析思考,判断是否要转型。

    责任编辑:顾维华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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