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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记录的,是注定消失的东西

2020-08-16 13:0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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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花落成蚀 花蚀的人间观察

如果不是疫情,我现在应该在东南亚待着,拍神庙,写庙里的故事。然后,明年你们就能看到《逛神庙是件正经事》。

我特别喜欢逛南亚、东南亚的印度教神庙和佛教寺院。这个爱好是在泉州产生、印度奠基的。泉州有一批印度教遗物,我很好奇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于是2016年我第一次去印度,去的就是和古泉州有经济交流的泰米尔纳德邦,答案没找到,但瞬间被那些如热带森林般繁复华丽的古建筑折服了。自此6次前往印度,N次去东南亚,就为了逛庙。

这事儿我之前写过一篇:

我去过的一些遗迹,里面夹杂了几个原计划今年要去的。

印度再往东,是东南亚。在古时候,除了越南,东南亚受印度影响巨大,留下了大量印度教、佛教古建筑。那里不止有吴哥窟、蒲甘这样大家耳熟能详的旅游目的地,更有辉煌如婆罗浮屠、普兰巴南,沧桑如美山圣地、妙乌古城,烟火与香烟共同缭绕的勃朗拉邦……这些神庙不光美,还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记录,充斥着独特的气质。

这些古建筑,继承了印度繁复华丽的审美。因此,能够看到狂放:

落日中的普兰巴南大时神。

能够看到花团锦簇:

蒲甘的壁画莲花藻井。

还能看到比印度的东方更加东方的审美:

爪哇佛祖。

我逛庙时特别贪心,学的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如果去的是一个古城或者遗迹点,只要是我一个人没有同行者,那就会把地图上所有的神庙全部标记上,然后走路全部转一圈。想想看这也挺神经病的,东南亚那么热,也不是所有的庙都好看。

这个习惯是怎么产生的呢?那得说缅甸的一个古城:妙乌(Mrauk Oo)。

妙乌是缅甸第二大佛教遗址,仅次于蒲甘。然而,一直名声不显。为啥呢?战乱。让缅甸、昂山素季都下不了台的罗兴亚人,就生活在妙乌所在的若开邦。当地佛教徒和穆斯林的关系势同水火。我曾在那儿遇到过一个老和尚,他的胳膊有我两个粗,看起来特能打。这位师父看到我这个中国游客,就问我信仰。我回复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他呵呵一笑:“没事儿,挺好。我觉得人分两种,一种是好人,一种是穆斯林。你是好人。”

如果光是佛教徒和穆斯林的争端那还罢了。若开邦的原住民若开人,和缅甸的主体民族缅人有血海深仇,直到今日,还有游击队和政府军对着干。长期的战乱,导致妙乌的开发极差,交通恶劣。我去那儿观光,是坐了七个多小时的船才抵达的。

妙乌佛寺。

但妙乌又有极为恢弘的佛寺。这些佛寺的风格非常独特,墙厚、门窗小,宛如堡垒一般。有一种说法,这种建筑是战争时最后的堡垒;也有人说,这种厚墙坚顶是为了抵御当地的磅礴暴雨。哪种说法正确暂且不论,如此厚重又巨大的建筑,搭配旱季的黄沙,看起来尤为沧桑。

妙乌曾经是独立的若开王国的首都,这个国家灭亡了235年。自那之后,妙乌遭遇了自然、战争、盗匪等一系列浩劫。城中最大的佛寺——九万佛寺——的现状,可作为这座城市的缩影。

九万佛寺建成于1556年,里面真的供奉有九万尊小佛。他的建设者明提迦王他爹,修了座震古烁今的八万佛寺。为了超越爸爸,这个国王才修建了九万佛寺。

从空中看,九万佛寺有一圈方形回廊。回廊之顶,由红陶制成的扁平瓦片覆盖。近500年的岁月,早已将这些陶片摧毁,碎落一地。为了保护其中的雕塑,若开人用铁皮板覆盖了近三分之二的回廊。剩下的三分之一暴露在阳光和雨水中,不知是被遗忘了,还是没有经费,或是有意为之——我猜没钱的可能性最大。

就是这三分之一,爆发出了热带的生生不息。荒草在佛寺的浮土中生长,青苔附生在佛像表面。灰褐色的石头,在一年一度的干湿季交替中枯荣,昆虫、蜥蜴、鸟儿,又在这小小的森林里搏杀,这是无常亦是轮回。生命破坏着石头,又带来了别样的美。

我去的时候妙乌还是旱季,若是雨季,这里会全是绿的。

但就算再美,这座佛寺也在慢慢的毁坏当中。

整座妙乌也是这样,更糟糕的是,它还遭遇战乱威胁。2018年,我去妙乌的前几个月,那里发生了军警杀死抗议群众的事件,随后,一位政府官员遭到暗杀。自那以后,形势越来越差,若开人这一边的阿拉干自由军和政府军在城里交火数次。碍于缅甸传媒和网络实在不发达,我不知道那些古庙是否有损毁。

九万佛寺的爸爸八万佛寺。

在妙乌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当地的紧张气氛。所以,在旱季的酷暑下骑着车,贪婪的一座寺接着另一座寺逛。谁知道我下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那时某一座寺院会不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呢?

妙乌的故事,我详细写过一篇:。

若开和缅甸政府的一大核心仇怨,是摩诃牟尼佛造像。这尊造像号称是佛祖亲自见证制造的,之前供奉于若开。后被缅族劫至曼德勒,成为缅甸的最重要的镇国佛像。若开人失去摩诃牟尼佛后,再造了右图中这尊新佛。

去东南亚别的遗址,我也能感受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威胁。缅甸的蒲甘,面临的是后人瞎特么改造古建筑,譬如壁画,他们嫌弃老壁画灰暗,竟然觉得刷白漆更好看;印尼的迪恩高原,维护遗迹的穆斯林民工不把印度教遗迹当回事儿,古老的石砖,漫不经心的往地上扔……类似糟糕的状况,实在让人难过。

我是个悲观的人,总觉得世界在崩坏。所以,我对很多古迹也很悲观。我要赶一赶时间,尽快把它们记录下来。同时,如果这些惊艳的古迹能成为互相理解的桥梁,那再好不过。

这就是记录对我来说的意义。

原标题:《我想记录的,是注定消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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