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你还在乱扔购物小票吗?有个男人因为一张小票被定罪
大家好,我是陈拙。
这两天几乎全国人都在关注一起冤案——张玉环。
他在26年前被指认杀害两名幼童,被判死缓关押至今。直到法院出面宣布属于冤案,马上无罪释放,事后还出面解释:确实没有张玉环杀人的证据,所以做无罪推论。
这件事除了让人们愤怒,更将一个关键词拉倒了大众面前【无罪推定】。
我专门查过资料,这些年平反的冤假错案里,大部分改判的理由都是这个无罪推定。这其实是《刑事诉讼法》中一条原则,通俗地说就是——怀疑和流言不能给一个人定罪,只有拿出证据才可以。
对那些被冤枉的好人来说,无罪推定就是他能拿起的最后一件武器。
但也有恶人认为,自己能够利用无罪推定,来以此脱罪。
四川有一个大毒枭,在看守所里学习了法律知识后,宣称自己几个月内必定无罪释放。
作者何俊逸和此人深聊后才知道,原来他所谓的“无罪推定”,并不是真的没有证据,而是他伪造了证据,想让司法机关对他无计可施。
毒枭最终能重获自由吗?何俊义记录了整个过程。
“你咋那么臭?”
这是我走进410监室,阿九的第一句话。
我已经在看守所待了55天,没有洗过澡,身上几公斤老泥;没有刷过牙,口气比得上臭豆腐;没有换过衣服,白色T恤穿成了黄色,内裤粘得像一团浆糊。
这便是看守所的生活,在之前的监室里,其他人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但是眼前的阿九却很不一样。
他秃头,不高,但很壮,穿一件Prada短T恤,干净整洁,半眯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知道我55天没洗澡,阿九的眉头更皱了,对身后小弟说:“拿洗漱用具和我那套LV给他。”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我,“去洗澡换衣服!”
我听完像是中了500万彩票,激动得一塌糊涂。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拉我干一件大事。
第一晚的班会,阿九介绍自己,简短的几句话透露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号长”,“第二次坐牢”,“几十个小弟”,“这里的规矩很简单,谁听我的话,谁就是我兄弟”。
号长负责管理其他犯人的一举一动,包括洗漱时间、上厕所时间、每天干多少活儿……在监室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很快就明白了阿九所谓的规矩——
跟他说话必须蹲着;有加菜时,要把所有瘦肉都让给他;他上厕所,要有人捧着手纸候在坑边;他要坐下,得有人赶紧把凳子上的灰尘拍掉……
活脱脱一个牢笼里的“土皇帝”。可是从没人敢反抗,因为他的势力大得可怕。
阿九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毒枭,光是堆在房子里的现金就有数千万,出门必须带上十来个小弟,每人至少一把手枪。
据说在抓捕现场,有个民警给他戴上手铐以后,连抽了3根烟才冷静下来。
得知阿九的过往后,我生怕初来乍到,哪里惹他不高兴。可我却发现,阿九不仅没有为难我,反而给了我很多特殊照顾,甚至强行拔高我在监室里的地位。
第一天送的LV只不过是见面礼,后来的日子里,他吃零食的时候总是喊我一起,刷牙让我排第二个,早上的水煮鸡蛋也叫我先挑。
总之就是用各种方式告诉我:跟他混,有好处。
这让我十分惶恐。我既没钱又没权,道上的规矩都不懂,不过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阿九要对我好。
终于,在渐渐熟悉后,阿九透露了笼络我的真正目的——他想让我帮他脱罪,争取在二审的时候当堂无罪释放。
刚开始我以为他在说梦话。阿九的案子里,警方共查获了60公斤毒品,足够判他10次死刑。
然而在听他分析了自己的现状后,我发现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阿九说,他有90%的把握能翻盘。
从踏入毒品这行开始,阿九就已经为最坏打算做足了准备。
他对自己的贩毒集团作过精心布局 ,妻子管理账目,儿子物色新成员,侄子作为傀儡,被推出去做交易。其余运输、藏毒等事宜,均由信得过的小弟负责。
他把所有人推到前面,唯独自己深藏幕后。
阿九从来不给手下人打电话、写字条,不允许他们之间擅自相互联系,更不允许他们主动联系自己。
他所有的指令都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下达,务必不留下一丝一毫自己参与的证据。
抓捕阿九之后,警方一条口供都没得到,是因为阿九马上想到了对策。
他给所有小弟统一找了律师,并通过这些律师串供,把罪责全部推给侄子,供词一致为:跟阿九不熟,贩毒的事由他侄子指挥。甚至连侄子本人,也答应帮阿九顶罪。
小弟们对阿九很忠诚,是因为阿九洞悉了他们的欲望,并加以满足。
有一次,他要收一个武校的学生做手下。他知道这里学生都想出人头地,便喊上小弟,开了十几台豪车到了武校门口,每台后备箱都装满了枪械。
那个老实巴交的学生哪见过这架式,当即向阿九纳投名状,随后便离开武校,当起了阿九的贴身保镖。
被推出去顶罪的侄子也是一样,被阿九满足了好面子的欲望。
17岁的时候,侄子跟朋友去酒店吃饭,吃完却没钱结账,被人锁在包厢里。
他打电话向阿九求救后,阿九立刻叫小弟们拿着刀枪棍棒杀到酒店,不仅把人抢了出来,还向酒店索要了几万元“精神损失费”。
从此之后,侄子就把阿九视为偶像,凭着“阿九是我伯伯”这句话,在县城里横行无忌。
后来,侄子主动找到阿九,说想参与贩毒。阿九前思后想后,同意他加入,并决定把他扶为台面上的傀儡,凡事都由侄子出面处理,一旦出事,就全部推到他身上。
落网后,侄子托人问过阿九:“如果我承担一切,会是什么结果?”
阿九回复说:“你死刑,我出去,然后我在外面救你。”
侄子一向对阿九信心十足,于是答应揽下所有罪行,还说:“每次都要你救我,伯伯,谢谢你。”
这次出事,一开始招供的只有下家。阿九也解决了这个麻烦,他放话出去,如果下家坚持己见,不听他安排,就杀了对方全家。很快,这个下家翻供了。
阿九到此本来处理得很完美,只是最后关头,侄子发现自己真的要死了,便招出了阿九。
但除此之外,警方直到开庭,也找不到别的证据和突破口。
一审的时候,阿九被判了死缓。按他的年龄算,最快也得七老八十才能出狱。他不甘心,想要赌一把,于是申请上诉。
阿九对上诉成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上诉不加刑,自己不会失败,最不济也是维持原判。
况且,他已经找到了取胜的办法。现在只差一个帮手,那就是我。
阿九的案子在当地闹得很大,新闻媒体大幅报道。想要翻案,难度可想而知。
但他找到了胜诉的好办法,是他从新闻里看到的——无罪推定。
那几年,很多关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因为无罪推定再审,又重获自由了。阿九觉得自己的案子关键证据缺失,正好可以用这条作为突破点。
在监室的时候,阿九自己写了一份“最后陈述”,想在二审的时候念出来。
他把“最后陈述”看作是重获自由的决定性因素,但他没什么文化,总也写不好。正在这时候,我来到了监室。
阿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想让我给他当参谋,一起写“最后陈述” 。
我当然不想答应,可是人在屋檐下由不得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研究。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阿九每天都在翻看司法解释和相关报刊,我多少还算有点文化,比监室里其他人好不少。每次给阿九讲解法律后,他都豁然开朗,更加坚定要我参与。
慢慢的,他对“无罪推定”是什么,从一知半解,到了然于心。
补习了法律知识再看一审判决书,很多漏洞就出现了。
当时判决的依据,基本都是靠他侄子的口供,以及警方的间接推测。但从法律上说,只有一个证人,又无其他证据佐证的情况下,案子一般就是无罪。
现在等于说,阿九的案子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很快我们确定了“最后陈述”的基本逻辑,就是在一审判决书里抠字眼,找出所有没有证据的东西,自己去做合理解释。
比如,警察在阿九家和下家车上都搜到了毒品,也调查到两人曾一起吃夜宵,这说明两人之间一定有联系。
阿九想到了一个说法,下家其实是来找阿九侄子的,恰巧侄子不在,于是自己作为主人,带对方去吃饭了。
再比如,阿九经常去一个藏有几十公斤毒品的房子,这怎么解释。
阿九虚构了一个谎话,说这里有个人做饭很好吃,所以自己才常去。
类似的疑点都是这样,反正没有证据,又可以串供,想怎么说都是阿九说了算。
随着这些细节一个一个被弥补上,阿九对二审的期待越来越高。同时,他在监室里运筹帷幄,又想出了应对二审的两条计策。
首先,他让老婆拿上一千万去跑关系,行贿法官。
他这次刚进看守所的时候,为了生活上更便利,就曾花钱跑关系,把自己弄成了号长。这让他觉得,钱足够多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其次,他详细研究了法律中关于减刑的条款,并一眼看重了“立功”这一条,于是向警方举报自己的上家,要用“立功”来减轻判罚。
他想,三条计策同时进行,万无一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陈述”。
二审开始前,他怕一审请的本地律师和司法部门有猫腻,于是给自己换了一个外地律师,虽然几个月才能见一面,但只为更踏实。
他经常把不同版本的“最后陈述”给律师看,想听听他的专业意见。律师收了钱但没有用心,每次都很敷衍,看完了连连称赞,说他写得真好,好多东西他想到了自己却没想到。
阿九十分得意,最后竟然告诉律师,二审的时候由自己来说,律师负责补充就好。
除了写“最后陈述”,我还会帮阿九回信。
全监室都知道,阿九有个忠诚不二的老婆,不仅帮他在外面张罗各种事情,甚至还会把阿九的情人写来的情书转寄进来。
阿九给我看那些情书,我觉得匪夷所思,不明白他老婆是怎么想的。
要知道,这个女人是阿九抢来的,两人并没有感情。
阿九第一次坐牢时,前妻跟他离婚了。刑满释放回来的当晚,他跟父亲喝酒,父亲眉头紧皱,说担忧阿九从此再也找不到老婆。
阿九听了二话不说,带上小弟直奔一个女人的家。
他和这个女人曾在几年前暧昧过,但此后人家有了新的男朋友。那对男女见到一群人冲进房子,吓得腿都软了。
阿九让女人跟他回家,女人不肯,他直接说:“以后我每个月给你20万零花钱。”
女人不再挣扎。
当晚,阿九便把她带到父亲面前:“以后这就是我老婆。”
直到现在,阿九身在看守所,女人不仅没离开,还给他寄别人的情书。
阿九这样解释:“第一,她不敢跑,怕被我喊人打死;第二,她不敢瞒,我出去了迟早会知道这些事情;第三,她去哪找我这种每个月给她几十万零花钱的老公?”
阿九这么说,看来是确定了自己会出去。
而“最后陈述”,就是阿九向新生活的最重要保障。他要追求完美,总是不断修改。每次改完,阿九都要我誊抄一遍新的。
说实话,我不明白意义在哪,觉得反正是草稿,能看懂不就行了。要知道在看守所,时间是不自由的,完整抄一遍甚至要花上一周。
我重抄了几次之后,便表示了厌烦,开始敷衍他。
阿九显然非常不悦,决定敲打敲打我。
有一次,阿九捧着《孔子》问我,逾矩的“逾”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我毫不迟疑的说,“yu,第二声,是越过的意思。”
说完后,他眼神犀利地盯着我。我心里害怕,不明白怎么回事。
半晌,他说等着,然后喊来另一个学历也比较高的犯人,问同样的问题。
那人一路小跑到阿九面前,迅速蹲下,听到问话后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表情假得像是山寨耐克鞋上画反的勾。
过了一会儿,他说:“九哥,请您稍等,我现在拿不准,去查一下字典,可以吗?”
阿九大手一挥,那个人如释重负地走了。
“你说他懂不懂‘逾’字怎么读?”阿九问我。
“他懂。”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明白过来,阿九是想告诉我,在大哥面前要摆出应有的姿态。他想让我怕他,才会为他更卖力气。
不要逾矩。
除了口头上的警告外,阿九也开始在生活里对我打压。
他收回了之前给我的所有特权,还盯住我的一举一动:我上厕所刚解开裤子,他就喊我干活;我刷牙的顺序排到了最后一个,还有小弟在旁边掐表。
吃零食的时候,我必须坐在垃圾桶旁边,因为一旦有花生壳从我手上掉落,全监室的卫生就是我包了。
那段时间我特别郁闷,表面唯唯诺诺,心里的火气却越攒越多。但凡当时我手上有一根木棍或者身边有几个朋友,大约就会学陈胜吴广一样揭竿而起。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跟阿九抗衡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我只能忍。我对每一次誊抄再也没有怨言,也不对阿九的任何要求表示不满。
“最后陈述”一天一天在完善,阿九在监室里心情越来越好,直到危险临近也没察觉。
阿九心情好的时候,就开始组织赌局,他做庄,其他人做闲。
他喜欢赌博,曾吹嘘自己一小时内输掉580万。但监室里除他之外没人想赌博,阿九便说,来玩的就是兄弟,不来玩的就是死敌。
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下注。第一个月我就输了150元,再输下去,吃饱饭都会成问题。我提了几次不想再参与,可阿九总以各种理由驳回。
我被逼到绝境了,不能再继续输钱,必须要赢一把。我心一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想被吃,那只能去吃人。
于是那天,我和阿九说,我要坐庄。
那天晚上我改变了赌局规则,不仅赢回本钱,还有了200多元进账。阿九大为光火,但又不好发作。
第二天早饭后,我赶紧又把赢来的钱偷偷塞给阿九,跟他道歉:“我读过关于设局的书,也去赌场蹲过,知道很多技巧,不如我来给你出谋划策,保证你赢得更爽。”
阿九的火气顿时消了,对我的计划十分感兴趣。
之后,我帮阿九开设了更多的赌局,每天都有新花样。汉字笔画的单双、城市气温的高低、卷纸节数的大小等等,都是我开盘的由头。
本来我只是想避免自己被阿九搜刮钱财,但没想到阿九竟越赌越嗨。很快,监室里的财富几乎都被聚集在了阿九的手上,连他的小弟们也被掏空了钱包。
我们讨论“最后陈述”时间也压缩了,每天起床,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兴高采烈地问我:“今天开什么盘?”眼神犀利得像是要挖开我的脑袋,看看里面还有多少点子。
后来大家都没钱了,阿九非但不收敛,反而开始搞民间借贷,还把赌局加到每天三次。不到一个月,大部分人便陷入到了不可能还清债务的绝境。
家里有钱的还好,没钱的简直是要命,由于害怕被暴力催债,很多人连帮阿九洗内裤的资格都要抢。
阿九是真的热爱赌博,每天不亦乐乎,平日里小心谨慎的他,对越来越近的风险浑然不觉。
终于,这事儿引起了警官的重视。
三个月后的一天,警官黑着脸杀到我们监室来,怒气冲冲地质问阿九:“别个监室每次刷卡才两千多,你们每次都刷一万多,人家婆娘跑来问我,为啥子连续两个月买了500袋榨菜!啥子回事?”
“可能他喜欢吃吧……”阿九支支吾吾。
警官气得跳了起来,劲道十足的巴掌堪堪掠过阿九光秃秃的脑袋:“狗日的!你吃给老子看看!”
之后警官命令禁止赌博,并勒令阿九把赢来的钱全部退回。
意外的是,阿九吃了一个大亏,却并没有为难大家。可能是几天后的二审让他心情大好,一想到要出去了,就不在乎这些了。
二审之前,阿九从律师那里获得了两个消息:他的上家被抓了,他的老婆也被抓了。
上家被抓让阿九非常高兴,他觉得这说明自己的举报管用了,立功肯定要算在自己身上。
至于老婆被抓,他觉得无所谓,反正过了几天又放人了,说明没什么事。
他更关心老婆用一千万跑关系的事,不过至今没有坏消息传来,那说明进展顺利。
开庭当天,他在出门前跟我道别:“老子不回来了哈,你狗日的慢慢熬!”
说完,他哈哈大笑地走出监室,脚步豪迈得像是要奔往新生。
我本以为,那会是和阿九见的最后一面。没想到当天下午,阿九就低着头回到监室,手上捏着一份《裁决书》。
里面的内容很长,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要么天堂,要么地狱。
法院首先驳回了阿九一审死缓的判决,认为“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也就是说他是无罪的。
但是,法院同时还认为,阿九“存在漏罪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警方查到了新线索,或许能证明阿九犯的罪远不止如此,需要重新再审。
生死决断,就在这条新线索上。
讽刺的是,这条线索正是来自于阿九的“立功”举报。
这个案子本身极其复杂,据律师说,光是清点赃物赃款就花了警方十几天的时间,梳理其中的关系、给各个嫌疑人进行角色定位更是耗费巨大精力,所以警方对案子之外的事情关注得并不多。
而在接到阿九的举报后,警方去外省调查阿九的上家,这才发现上家已经落网。根据上家交代的细节,警方在阿九的家里搜到了一捆总额为800万元的转账小票,都是他转给上家的。
警方根据小票信息查询到,是阿九的老婆去转的账,于是警方把她带走调查。她硬说自己去边境赌钱输了,800万是还赌债的,阿九和上家没有任何联系。
可是警方接着调查,发现阿九和上家曾同坐一班飞机。
后来阿九说,他之所以跟上家乘同一个航班,是因为上家说带他去缅甸的赌场玩玩。他一时好奇,就跟着去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失误。”
但我很清楚,这并不是阿九的唯一一次失误。赌徒既然能在赌博上栽倒一次,就能栽倒无数次。
虽然还是没有落实能直接定罪的证据,但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警方会顺着这条线继续深挖。
当天庭审时,阿九还是念完那份花了半年反复修改的《最后陈述》,整整28页。可那个律师只是静静听完,没有补充一句话。
二审法官没有宣判结果,阿九又被带回了监室等候发落。
然而即便如此,阿九心里仍然存着翻盘的想法,希望他的律师能有所作为。
那年的大年三十,那位律师特意跑来看守所找阿九。阿九非常激动,估摸着他是找到了好的突破口。
见面后,律师却对他说对不起,自己能力有限,过完年就把钱退回去。
给他最后一记重击的是他的老婆托人带话,说给中间人送了不少钱,但关系一个都没跑成,估计是被骗了。
阿九听完后哇哇大叫,怒气冲天。
那几天,阿九时常抱怨老婆,怎么会留着那些转账小票,让警察查到。
我猜,他的老婆之所以留下那堆证据,或许是她怕阿九,不敢丢阿九的东西——“不要逾矩”。
他对别人牢牢地控制,到头来反而拿住了自己,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九的所有幻想到此时全部破灭。
按理说,多数犯人到了这一步,都会开始悔不当初,想让时光倒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然而阿九还是阿九,他跟我见过的所有死刑犯都不一样。
阿九还在想出去的事。
他跟我说,他家里有个U盘,里面存放着制作毒品的详细资料。让我出去后去他家拿,他跟老婆提前打好招呼就行。
他还说,要把外围小弟过户给我,我拿到U盘照里面说的做就行,可能一个月不能像他一样挣个几百万,但几十万怎么也能有。
他一旦有机会出去,再找我。
不得不说,在当时的环境下,尤其是对出狱后生活的恐慌,阿九抛出的诱惑还是让我有一丝心动。
之后,阿九开始身体力行地教我怎么“当大哥”。他再次拔高我在监室的地位,带着我享受各种“特权”,包括让人帮我洗衣服。
我有时也心痒想自己试一试当大哥的滋味,曾故意把我的空水杯放在那儿,果然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奔过来抢着要帮我去倒开水。
可是那滋味并没有让我觉得很享受,相反,不太舒服。可能真的像阿九说的,我就不是当大哥的料。
最终,我守住了理智,对阿九说,谢谢他的好意,但我不想死。
二审后不久,阿九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信中说,他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逃到北方的一座城市。由于没有文化,只能在火锅店当学徒,每个月2000元工资,包吃包住。
阿九将这封信塞在枕头底下。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他歪坐在铺位上,捧着那封信发呆,眼框似乎反着光。
我帮阿九写了回信,他待我更好了。
那时我沉迷在佛学里,他看到了也感兴趣,我便甩给他一本《心经》。
从那以后,他开始早晨起来打坐40分钟,白天捧着经书读108遍,晚上念佛号10800次。俨然成了虔诚的佛教徒。
除了念佛,阿九也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言行,不再让人必须蹲下跟他说话,待人和颜悦色起来,也不再抢别人的东西。
他说这么做是想给自己“积积德”。
只不过是外表上的。
他说:“佛祖看我这么虔诚,一定能保佑我不被判死刑吧?”
原来,阿九学佛也只是想利用佛祖而已,就像他之前利用小弟赚钱、利用侄子顶罪、利用我写“最后陈述”一样,都是出于自私。
很快,我被转移到了监狱。2019年,我刑满释放了。
回家后,我上网查询了阿九的案子,不出意料,他最终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案子很早就走完了最后的审理程序,估计此时他早已经上路了。
我想,他那么在乎自己,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
他是有这个机会的。就在我离开前不久,一个新来的毒贩向阿九咨询案子的问题。阿九很仔细地分析,耐心地回答他。
那人听完后,非常感激,便捧着一堆零食送给阿九,请他一定要收下。
阿九看着零食,似乎很震惊。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亲自拿着毛巾把每一袋零食的外包装都擦得干干净净,再整整齐齐地摆进自己的零食桶里。
过了半晌,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为什么我不去抢,也会得到别人的东西呢?”
我看着他,惊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白痴。
这是一个关于【控制与利用】的故事。
阿九靠金钱,控制妻子和小弟为自己卖命;再靠权势,引诱亲侄子来当替死鬼;最后他想牺牲这些人,来为自己“控制”出一场无罪辩护。他知道每个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如何让对方一步步上钩,最后付出高昂的代价。
类似控制的行为,普通人的身边也绝不会少,甚至成了日常新闻—
PUA大行其道,教人如何让女生一步步自残,完全奉献自己的技巧;医疗诈骗团假装孝子贤孙,让孤寡老人掏出所有财产;才有年轻人因为工作跳楼,就有首富号召为996而感恩。
这些接连不断的悲剧里,控制者们最可恨的,在于放大了人们内心深藏的渴望。这种渴望被不断叠加,最终导致悲剧发生,被拿走所有。
但完美的控制真的存在吗?
这一次的后记,我想听你说说: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李老鞋 马修
插图:小茬子 大五花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