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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女儿万方《你和我》:理解不完美的父母,原谅无知的自己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实习生 刘兴林
2020-08-13 11:03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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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9月,一个叫万家宝的婴儿诞生在天津一个没落的官僚家庭中,在他24岁的时候,他以笔名“曹禺”在《文学季刊》上发表了自己创作的话剧《雷雨》,这个剧本后来成为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经典作品。包括其后他的一系列作品奠定了他作为中国话剧史的开拓者、奠基人之一的地位。

今年是曹禺先生诞辰110周年,他的女儿,剧作家万方女士在新书《你和我》中首次细说自己的家族往事,以毫无保留的姿态讲述父亲母亲的过往。

万方

最近,《你和我》举办新书发布会,本书作者、剧作家、曹禺的女儿万方,艺术家濮存昕,诗人、文学评论家杨庆祥与中央电视台主持人张越展开对话,共同探讨“你所不知道的戏剧大师曹禺”。

《你和我》

“爸爸不是一个斗士,他生性脆弱,极度感性”

《你和我》是一部真诚的回忆录,那些民国故事早已远去,万方对父母人生的追问和记录,是对真相的好奇,也是对理解的渴望,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写作的初衷:“理解不完美的父母,同时原谅那个年轻无知的自己。”

“我写这本书不是想介绍一位剧作家,我要写的是我的爸爸和妈妈,我要仔细探索,好好地认识他们,还想通过他们认清我自己。”万方说道,“从一个女儿的角度来写这本书算是回忆,但是这个回忆又不仅仅是关于我的爸爸妈妈,同时还带入我对他们的认识或者是寻找他们。如果更坦率一点说,我之所以写这本书是为了纪念我妈妈,我更想写的是我的妈妈。因为我爸爸,知道的人太多了,写他的东西的也很多很多。可是我妈妈,也不是说从来没有人写她,但是我作为女儿,她是1974年走的,她走的时候我22岁,我16岁就去农村插队,我就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我年龄越大越想念她,越想为她做点什么,我又是一个写东西的人,我能为她做什么呢?我觉得就是写写她吧。所以怀着这样一个初心,经过将近十年的酝酿写出了这本书。当然,只要写我妈妈,必然就有我爸爸,所以这本书叫《你和我》,就是他们和他们那一代人和我自己。”

在书中,万方试图寻找真相,回答母亲意外身亡和父亲“江郎才尽”的猜测,最终接受了母亲的嗜药和父亲性格的弱点,以及更内在的时代创伤。

万方说:“我爸爸不是一个斗士,也不是思想家,他生性脆弱,极度感性,时刻会被美好自由的感觉所吸引,内心却又悲观,是一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艺术家。他胆小,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说过许多错话,假话,违心话,但是他的心始终真诚。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他,那就是这个词了,真诚。”

“写这篇非虚构长篇的念头大约十年前出现的,动念的原因很单纯,就是想写我妈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之前我一直被一种观念所控制,就是所谓的隐私吧。我总觉得妈妈和爸爸的事是他们俩的私事,在各种采访中,包括田本相先生写曹禺传的时候,我都拒绝谈。很难说清转变因什么而发生,但确实发生了,我觉得我要写妈妈,与其让别人道听途说地写,为什么我,她的女儿不写呢?问题是怎么写?其实有一点我是很清醒的,要写就要真实,否则就不写,我不能容忍一点自我欺骗。所以问题不是怎么写,而是敢不敢。就是说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我才有了面对真相的勇气。”万方说。

“我在文中说:有些事只有相信才存在。是这样的,就如《罗生门》所启示的,每个人的眼里有不同的真相。但是我更相信,对真相的好奇、探寻,是人的天性。反过来说,真相是存在的,完完整整地存在着。然而,纵使我有万分的决心、勇气和真诚,我也只能找到它的一部分。对我来说,那是真实的一部分,这就够了。”万方说。

濮存昕

真实、悲悯的曹禺

濮存昕回忆了与曹禺的几次接触,“我跟曹禺先生是有缘份的,因为我是北京人艺演员,他是我们的老院长。万方出了这本有文学价值、人文价值、阅读价值的书,我们的真诚被这本书点燃了,我也像你一样,真实的去想自己与前辈的相处。但是有的时候,我们没有力量,需要积攒力量去面对真实。有时候我们似乎在躲避,无意识的,充满善意的躲避,我们不愿意见到负面的东西,我们远离负面的东西。其实有时候我们必须面对负面,才知道真实是多么美好。我们没有见到负面东西,都躲它,跟它不接触,我们不懂,我们没有被伤害过,那你怎么能知道那种温暖?”

谈到《雷雨》时,濮存晰说道:“我们今天对《雷雨》剧本的解读和对曹禺先生剧作的认识,应该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我们要用理性的东西去看待作品,我们去发现里面的人文精神。曹禺先生怜悯同情他的每一个角色,他是把他们当做一个困境中的需要拯救的生灵,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一样,我们希望他们有新的生活,这种生活我们没有经历过,我们今天看待我们自己的孩子们,我们都是父母,我也当姥爷了,我们想自己的后代孩子们,二十年后我们的中国、我们的整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景象,我们怀着一种怜悯去面对孩子,他们的生活是我们没有过过的,但是我们期望他们比我们过得还要好,这才是我们完美的诉求和期盼。”

曹禺先生与巴金先生的交往是一个佳话,濮存昕也曾出演过两位先生的作品。“曹禺先生怜悯同情他的每一个角色,他把他们当做困境中需要拯救的生灵,我们希望曹禺先生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作品成为经典,上百年还在演。”

评论家杨庆祥认为,曹禺达到了他本人能够达到的最高高度,也是他那个时代最高峰。“曹先生在20多岁的时候写出《雷雨》,有时候一个天才坐在我们面前,我们不知道他是天才,我们不知道跟一个伟大的人物生活在一起。这种情况在历史经常发现,我记得肖洛霍夫写《静静的顿河》的时候一直有疑惑,很多人怀疑不是他写的,一直到他获得诺奖以后很多人到处找证据,觉得这个肯定不是肖洛霍夫写的,因为他写的时候太年轻了,怎么可能写出这么伟大的作品。所以文学和艺术特别残酷,只承认第一,不承认第二。一个有追求的,像曹先生这样的人,他如果写不出来《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他是不会再写的,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有些作家一开始就是高峰,曹先生是这样的作家。”

自我反思的能力

杨庆祥从批评家的角度解读了《你和我》,他认为《你和我》是近年最好的非虚构作品之一,因为这本书中有很重要的共情能力,万方写作的出发点是真诚。“但是这本书有非常强烈的自我反思的精神,什么是知识者,什么是有文化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自我反思能力。这本书最好的立足点是作者在不停反思自己,通过反思自己来抵达曹禺那一代人的精神高度和精神困境。”

“曹先生那一代人太了不起,他们那代人跟我们不太一样,五四过去了一百年,现在听起来好像特别遥远,其实不是那么遥远,还活在当下。那代人跟我们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见识了中国最传统的文化,也见识了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最黑暗的一面。曹先生在天津的小洋楼里面,那么小,看见自己的父母亲躺在那里抽鸦片烟,全家人都抽,烟雾缭绕,他父亲发怒,一脚把他哥哥腿踢掉,我们都想象不到家长的权威。所以那一代人核心主题是离家出走,因为家代表了非常压迫性的体制,中国传统文化最黑暗的地方展现在那代人面前。同时那代人又是最了解西方的人,曹先生很年轻的时候就出国留洋。我是1980年代出生的,我们这代人跟那代人比差得挺远,我们既不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他们都是从小读私塾长大的,我们也不了解真正的西方文明。”杨庆祥说。

杨庆祥认为情书是这本书中最精彩的部分,那代人天然地把个人情爱与家国的爱结合在一起,越革命越恋爱。“无论是曹先生还是方先生,他们都是活在那个时代的大潮里面,他会受到这些灵魂的感知。我记得曹先生给方先生的信里面有一句话特别好,他说我们都是有灵性的人,所以我们才能够感知到那种巨大的爱。我们应该回过头去认领这些灵魂的力量,这样才能够对我们当下的生活有一些启发。”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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