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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多情刀客”与火炼后的陶瓷印之美
袁枚《随园诗话》有云:“人闲居时,不可一刻无古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 虽系言诗,却与印道相通。
从1970年代至今,当代陶瓷印领域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创作和代表性的艺术家。陶瓷印历经1200摄氏度火炼,活脱脱将民间气息烧炼出独特的自然气息和文人气息。火气没有了,反而多了沉稳静穆之美,与直接刻出的石头印章大异其趣。这从近期出版的《中国陶瓷印·于明诠》可以见出。
历下于明诠,作为当年流行书风的主力,于明诠以书成名,然书名掩了其他名,他还是个十足的老戏骨,戏曲人物画得有滋有味,现代诗也写得诗意横生。还有一项就是,他的印很早就牛刀小试,在印界潮头之上有着不低的位置。
于明诠(左)
上月新得《中国陶瓷印·于明诠》。一口气读罢,陶然享受,颇觉过瘾,集子中收录的100方作品,以2017年、2019年、2020年作品居多,兼收2012年印章29枚、2011年印章6枚,时间跨度8年。这些作品的印面语言多样而统一于文气与诗情,读起来很放松,也很畅快,许多地方令人会心抚掌,没有一本正经端着架子的仪式感,更没有那种吹胡子瞪眼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总体看,体现一个词:天真散淡。天真散淡的诗意,活泼泼的,自然而然的,甚至有些诙谐调皮,弥满于方寸之间,彰显着于明诠的不同。这散淡,看似散淡,实则自信,随心随意随性,随的是自然,自然才有意思,有意思才有意味。“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印面的设计就是形式,印面语言的氛围就是形式,但妙在用刀,正是刀法的介入,才赋予篆刻以生命。于明诠用刀相对随心一些,普通刻刀、竹签、木棍,需要什么逮什么——并非那种逮到什么用什么——结合印面文字和意境,选择设计相应的印文风格,使用相应的制印“刀”具。
《中国陶瓷印·于明诠》内页,北岛
《中国陶瓷印·于明诠》内页,一三五我是一尾鱼二四六我是两尾鱼
翻阅这本厚厚的集子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这样强调自己的感受:从印面构成、印面形式与线条形态上分析,于明诠深化了对篆刻刀法美的挖掘。普通刻刀制印方面不必多说,然他竹签木棍下笔,泥板之上波滚浪溅,虽千变万化,却是中锋行进。有如行舟,舟行水上,船身稳重,吃水中肯,然两侧水花激溅,变化多端,在印面设计整体布局构成的氛围中,印面细微的崩破和划痕对整体效果实现了有效生发,语言气息归于活泼自然。这样的下笔方式,显然来自于汉魏六朝民间刻陶的风气,如同我们从一些出土陶器铭文中看到的一样,这些文字在湿泥上活了,这种感觉是很具备生命感的,贯通了古今,又具备鲜活的我们这个时代的气息。
但不要被于明诠糊弄了,在论述这批陶瓷印时,他自谓创作状态“散淡”,事实上,我看他的这批印章,都是不厌其烦、精心起稿或数易其稿的产物,密密麻麻的创作手稿即可知其态度认真,看似散淡,实则是苦心经营;看似随心,实则用心良苦。100方陶瓷印,特点各异,那些别出心裁的设计感,那些丰富多彩的细节,甚至印文和边款内容的选择使用,都是最好的说明。
赵氏孤儿印面印型
赵氏孤儿
其一,在点与线、短与长、肥与瘦、疏与密、曲与直、方与圆、锐与钝、欹与侧、避与让上,于明诠自如转换,可谓做足文章。在线的切割、排布与平面构成和空间感的营造上也不厌其烦,细致用心,把控整体的能力让人宾服。
其二,在汉印风格、秦权、秦诏版的基础上,融合简帛书、行草书,并大量使用金文元素,将钟鼎文的结字运用进来,但在章法布局方面进行了幅度较大的夸张变形,因对多种书体尤其是多种篆体的娴熟,让于明诠在“篆化”方面得心应手左右逢源,少了介入感,多了自然感。袁枚《随园诗话》有云:“人闲居时,不可一刻无古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 虽系言诗,却与印道相通。在印面的形式与章法上,于明诠在不逾古典印式的基本规矩的前提之下,又发乎现代意识现代情感,因此,在充满古意审美的同时,更具备了一定的开放性,这让他的印面读起来亦古亦新,鲜活的时代感可谓十足。
第三,因刀法落地的载体是陶泥,鉴于陶泥材料自身见火缩身的性质、陶泥印面不是那么顺滑的干涩感,经过炉火的二次创作,出炉之后反而让印面少了庙堂之气,多了一些苍古渺茫的山林之气,多了一些鲜亮活泼的民间之气,印面效果出奇制胜。
喝小酒读闲书写短文章把蕉叶琴从这屋搬到那屋然后种树
林冲夜奔
捉放曹
第四,无论印面内容还是边款内容,书写内容上也尽显风规自远的才气:“林冲夜奔”“一马离了西凉界”“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林海雪原”“赵氏孤儿”“长坂坡”“陈三两爬堂”“打龙袍”“穆桂英挂帅”“捉放曹”“会开花的鸟儿”“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羡神羡少年”“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人民群众的反面教员”“闭上眼睛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三五我是一尾鱼二四六我是两尾鱼”“举鼎看画”“喝小酒读闲书写短文章把蕉叶琴从这屋搬到那屋”......凡此种种,个个光鲜,意思丰富,读来小豁胸中气。
文化眼光不一样,艺术气质就不一样。于明诠乃怀才率性之人,制印不为现代观念绑架,但又着实与古人不同,归根为文化观念之不同。由于他的诗性思维,作品效果注定与时人不同。
一马离了西凉界
林海雪原
石开亦言:“艺事当以文为先,文思对头才有路。”真至理也。于明诠将多种艺术语言进行了人生的熔冶,形成自己独立的个人风格,因而他的印面语言独特,拥有鲜明的印面语言系统。戏词种种、新诗句子或是自撰词句,亦庄亦谐,机锋迭出,寓深意于简浅。陶瓷印历经1200摄氏度火炼,活脱脱将民间气息烧炼出独特的自然气息和文人气息。火气没有了,反而多了沉稳静穆之美,与直接刻出的石头印章大异其趣。
在《后记》中,于明诠强调自己是:“有意尝试不同风格,寻找不同感觉,力求多一点探索,粗率谬陋难免。”如今看来,这个探索是非凡的,也是具备相当意义的成功的艺术实践。
于明诠别署“于是乎”,俏皮中见刀客多情。如今,读了这批陶瓷印,更觉其艺术气质之多情,而他的艺术更是丰富而充满多个层次的可能性的。
《中国陶瓷印·于明诠》,于明诠系山东艺术学院教授
2020年8月8日夜于石头小记草堂
(注:本文原题为《多情刀客于明诠》,现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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