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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冬强:站在敦煌看吴地,站在异国望江南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实习生 邱艺
2020-08-13 10:0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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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走马,南洋行船。历史影像学家尔冬强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便逐步进入摄影和文化历史的记录领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他更是下定决心沿丝绸之路勾勒吴文化的发展图景。如今,他出走半生,归来已成老船长。老船长跑的码头多,积攒的故事也就多。

今年7月,尔冬强在苏州黎里古镇推出了“文化自觉:尔冬强江南田野调查文献展”系列讲座,呈现了他集三十年之功记录和收藏的江南图像与文献学珍贵档案,吸引了大量观众慕名前往。站在敦煌看吴地,站在异国望江南。8月9日,尔冬强在闭幕演讲上为观众们带来了新故事。

演讲现场

莫高窟里的吴文化

1700多年前发生在上海吴淞江口的佛教史迹故事“石佛浮江”,为何会出现在莫高窟第323窟的南壁上?“今朝”、“明朝”、“气力”、“相骂”、“盘缠”、“蓬尘”……这些在金泽镇和黎里镇耳熟能详的吴地方言,为何出现在敦煌变文里?扁舟、木板船、庐船、楼船、双尾船还有扯帆的海船,这些在莫高窟壁画上描绘的舟船是江南的舢板和帆船吗?摇橹、划桨、撑篙、张帆,这样一幅图景难道不是江南水乡的风情画?

敦煌莫高窟第323窟-石佛浮江

45窟南壁西侧“观音普门品”中所绘帆船

敦煌壁画中出现的吴语、吴地故事和江南舟船是吴文化传播至敦煌地区的印证者。尔冬强表示:“在摄影术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人们就是用绘画的形式把我们生活中的一些工作、一些美好愿望和美好想法的东西,描绘在壁画上,包括宗教上的信仰和情绪”。

由于江南造船技术的发达,以船只为载体,“冒险者”走向南洋、甚至走向世界,吴文化打破了地域的限制。“其实在人类历史的主线上,中国造船术和航海术一直领先于世界。在季风的季节,每年11月开始的北方信风,我们的帆船只要出海就可以自动漂向南洋,漂向菲律宾群岛、马来西亚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然后等到第二年5月份开始刮南风的时候,我们的帆船才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尔冬强在讲座上介绍。

慎终追远,江东的吴语曾在历史上充当辐射的中心,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有一条环环相扣的语言链条,每个区域的交接处,方言都有相似性。在敦煌的经变文中,尔冬强发现了吴语的影子。“我们在敦煌的经变文里面,也可以看到吴语的那种口气的字词。比如‘今天’‘明天’,吴地区的人叫做‘今朝’‘明朝’,‘灰尘’叫做‘蓬尘’,‘吵架’叫‘相骂’,‘力气’叫‘气力’,‘路费’叫‘盘缠’,这些话现在市区不怎么用了,但上海的郊区和黎里、金泽还有很多人用。”

江南船只更是敦煌壁画中凸显江南文化的重要元素。“其实敦煌壁画里有很多的古帆船,50多个洞窟里面有70多幅壁画,中间我们可以找到100多条舟船,这些船的样式基本上我们在江南水乡地区非常常见。” “敦煌莫高窟第323窟,有一幅佛教史迹壁画,所描绘的是西晋时期发生在我们吴淞江口的石佛浮江,佛陀显灵的故事。所以说,即便在遥远的敦煌,吴文化强大的身影,也从未缺席。”

日本访书见闻:吴文化东扩

以船为载体,吴地文化开启了东扩的历程。“在唐通事留下的《唐船风说书》里,我们发现了有意思的现象,很多船装的并不仅仅是茶叶、瓷器和土特产品,有的船装载的货物中差不多有70%是书籍,而这些书籍很多有关我们附近的古镇或者是运河两岸的镇志、县志”。

尔冬强在日本访书的过程中欣喜地发现,吴文化的东扩对日本产生了重要影响。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收录的文本许多是用吴地方言来写的。“有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相当于中国的《诗经》。《万叶集》收录的文本,许多是用吴地方言写成。比如日本飞鸟时代的诗人柿本人麻吕(约660-约720),被称为日本歌圣,他所创作的和歌,均收录在日本最早的诗歌集《万叶集》里。吴地方言在《万叶集》中出现,是一个有趣的题目。”尔冬强说。

《万叶集》

2016年春季,尔冬强(中)与太太李琳在长崎访书

在衣食住行方面,吴文化也对日本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在日本田野调查期间,尔冬强参加过两届“台琉杯”帆船比赛,帆船比赛的路线从长崎到琉球,再到宫古岛、石垣岛,一直到台湾。“精疲力竭爬上琉球后,我采访了一个日本吴氏同乡会的成员,这位先生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吴王夫差的后代’,”尔冬强说,“这位先生并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唐代很多日本来中国学习的人,在历经海上千辛万苦登陆中国后,也说过这个话。吴文化的东扩对日本的文化发展产生了长足的影响,因此现在日本也有很多和吴地区一模一样的地名,比如日本也有金泽、松江这样的地名;一些当地工匠做出来的特别工艺,被称作“吴工”、“吴作”;日本的和服,时至今日还被称为吴服。”

吴文化南播:在槟城感受老上海

马来西亚槟城

“如果说世界上有哪一个城市和上海的气质相似,那一定是马来西亚的槟城。那些带游廊的沿街五脚基建筑和我们小时候的上海金陵路几乎一模一样,连空气里的味道都相同。”

马来西亚槟城的三江公所,1897年由江苏、浙江、江西这“三江”地区华人移民创建,至今主要汇聚了槟城的江南人。上海人、南京人、苏州人、杭州人、宁波人等等,在三江公所统称为“上海人”。“大家聚在这里打麻将、看书唱戏,在这样的一个文化的氛围里面,虽然他们已经都是马来西亚的国籍,但是他们内心的深处和精神世界里有一个属于江南的原乡。”尔冬强说。

马来西亚槟城的三江公所

参加过槟城大山脚盂兰胜会中元庆典的尔冬强感叹,华人最常说的“旺”,在那里确实能感受到。“在那里中国传统文化保存地非常完整,堆积如山的纸扎祭品、喧天的戏班锣鼓,好像全城的民众都涌来参加。你到了那里,会惊讶于我们文化的影响力之大,渗透性之强。”

尔冬强(右)为《下南洋口述史》采访当地最大的华人社团槟州华人大会堂主席许廷炎先生

把传统传承下去,把中国人的智慧保留下来,留下中国人的“根”,这也是尔冬强在三十年前拿起摄像机记录老上海风土人情的初心。“我为文化寻根,拍照记录,既是为了要把我们自己的文化传播下去,保持下去,让这种仪式化的传统不断加强。”

在尔冬强看来,相比西北史地持续的升温和社会广泛的关注,吴越史地已经沉寂太久,“江南是中国文化的元气所在,沉寂太久,会伤到元气。”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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