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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赵快乐:大道至简,境由心生

2020-08-11 16:5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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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唐晔 晔问仁医

人 物 介 绍

赵快乐,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放射治疗中心胸部专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市抗癌协会放疗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食管癌专业委员会委员。擅长食管癌、肺癌、纵隔肿瘤等胸部肿瘤的放射治疗和综合治疗。在《J Clin Oncol》和《Nat Commun》等杂志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获得明治乳业生命科学奖、中国抗癌协会科技奖二等奖、上海市抗癌协会科技奖二等奖、中国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等奖项。

采访笔记

一个叫做快乐的人,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从江西农村走出,经过二十年的风雨洗礼,他终于成为国内食管癌放疗领域的佼佼者。期间的困难、怀疑、坎坷自不必说。他说,走到今天,自是由两字随:快乐。

我问他,快乐的来源何处。他说,欲望不高,自我满足。而我认为,他的快乐来自,农家子弟淳朴的天性,对所爱的抱有一团真切,不加修饰的热情。

他鼓励他的病人也要快乐,尽管十多年来,跟着他走到现在的食管癌病人,从一百多位,到十多位,很多人离开了,走散了,一声再见就是永诀。但是,他把悲伤掩藏起来,指导人们好生生活,与癌症坦然相处。无数个夜里,他把自己埋在案头与实验室,探索提高食管癌放疗疗效的良策。他提出的“食管癌累及野照射理论”,从反对,到争议,再到认可和临床上广泛应用。经过多年雪藏与实践,终于犹如“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造福于广大的患者。

我听过许多人讲述他们的快乐,但是都不如他所理解的深刻。“当我们把平静当作是一种获得,把快乐当作是上天附赠的奖品,才能够专心去体会快乐本身,而不是天天为了追逐快乐这件事焦虑。”他说。

作为医者,他是成熟与自信,明朗与简单的。他说,沒什么比真诚更有说服力。他的叙述里,始终贯穿着“不知死焉知生”的释然,他喜欢观察生活中的细节,从这些细节他明白,快乐二字和岁月的更迭、人的成长一样,看来很简单而又悄无声息,实际上却需要许多的耐心,才能看着它慢慢的茁壮。

“事实上,上帝分给每个人的快乐与不幸都是一样多,没有人总会遇到快乐的事,也没有人会永远遇到不快乐的事情。快乐的人,总是选择记得快乐的事,把不快乐的事情忘掉。不幸的人则相反,觉得人生对他不公平,总是记住不快乐的事,快乐就会这样渐渐被自己抛弃。”他说道。

我想,其实,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快乐的定义、一种自身的局限,懂得快乐的人,是要的多也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因为他是知足的,他已经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明白凡事不一定要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只愿把一切平淡的与不快乐的,都在心上投射,都当作一种必然就可以了。毕竟,快乐只是人生中用来锦上添花的东西。

生老病死,快乐悲伤;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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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之路

赵快乐,本就是个快乐的人。

1972年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赵快乐出生于江西吉安。家里务农,作为家中“老六”,记事起就帮着干农活,养猪、放鸭、种稻……

“那种日子虽然辛苦,但是滋养人。不过,滋养人的好山好水,终究留不住农家子弟。”赵快乐说,不想一辈子种地,他向往更广阔的世界,有一份养家糊口,安安稳稳的工作。

那年高考结束,他被江西医学院录取,赵快乐觉得很满意,对农村子弟来说,可以上大学就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大学五年,赵快乐除了应对考试,课余生活可谓丰富精彩,他凭借一手颜精柳骨的书法,在学生会里写稿、做宣传广告等。常沉醉于此,不亦乐乎。

1994年大学毕业,赵快乐被分配到江西省肿瘤医院的放疗科。有人不解问他,放疗科没有处方权,你确定会留在放疗科吗?赵快乐笑而不语。

在骨子里,赵快乐是随遇而安的,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就安住其心吧。更何况,毕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回家乡务农,那就是一件挺好的事。

在江西省肿瘤医院的三年,赵快乐是充满感激的。该院的两个物理师来自北大和清华,院长是毕业于权威院校的放疗专业研究生,技术也规范标准。是那三年,他完成了肿瘤学与放疗知识的入门,打下了牢固的放疗临床技能基础。

但是,赵快乐还是决定考研。“虽然颇有长进,但从小受人期望颇高,一直希望做到最好的自己。”他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硕士生导师是国内食管癌放疗名家施学辉教授。博士生导师是我国著名的放射治疗专家,时任肿瘤医院院长的蒋国梁教授。

“时光走笔,岁月成章。真的没有想到,在两位业界中享有盛名的导师提携下,我一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居然可以涉足放疗的最高境界,尤其是食管癌的治疗,踏进了临床、科研的国际殿堂。”

2心系科研

赵快乐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留了下来。

他的两位导师都是放疗界颇有建树的科研泰斗,复旦大学是具有良好科研传统的平台。“是他们复苏了我基因里天生的兴趣。什么原因不知道,只是觉得对医生而言,科研并不是脱离临床工作的高大上,仅仅是临床工作的总结和升华过程。科研论文是临床医生之间经验的交流语言,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赵快乐对科研有着天生的热情。

从读研开始,他就跟着导师做科研。名师的言传身教启发了他科研上的顿悟。2006年,他被医院派往肿瘤学圣地——美国MD安德森癌症中心学习,每天的学术盛宴、面对面的请教和各种新奇的新观念。他在短短一年内,在科研上收获颇多——半年内做了四个课题,发表了两篇文章。

以后有机会独立做研究,快乐就隐藏在独立思考之中。

“有人觉得医生搞科研是浪费时间,那是并不了解临床科研的意义。我爱做的科研,一定是有实用性,可以推广,对病人有利的才会做。论文是我平时临床工作的总结和反思,也是我进一步改进和提高临床技能的依据。”

平心而论,赵快乐喜欢在自由的环境,做科研,仿佛是最快乐的时光——独立思考,不被打扰,研究自己所想研究的课题。他坦言,科研的能力,并不是天生的,需要阅览群书,长期的积累,也需要偶然的心念电转。

“有些时候,科研工作是不被理解的,很孤独,其价值可能几十年后才会被人认可。想要创新就必须耐住寂寞。我感激肿瘤医院与科室的领导和同事,总是理解和支持着我。”

当然,赵快乐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倡导的食管癌放疗累及野理论,尽管过去遭受了各种批评和质疑,但他不觉得痛苦。他坚信,“精准,是一种永远的趋势”。

如今他欣慰的是,全国范围内,大部分地区接受了累及野理论,使越来越多的患者受益。

3献给当下

在电脑前勾画放疗区域的时候,赵快乐总是格外的细致,也是格外的笃定。他认为,他在描绘一幅有关生死的“作战图”,心必须安静。

“前期精心准备,后期治疗效果就好。画图不是一件省心事——如果是早期食管癌,肿瘤位置看不清很正常,那就需要用更高、更复杂的手段去寻找肿瘤。我不允许自己面对难题视而不见,漫不经心随手一画,治疗会出大问题,这种情况不能发生。”

随着口碑的日积月累,慕名而来找到赵快乐的病人越来越多,病人都想从他身上找到安慰,找到快乐,就冲着赵快乐这个名字,翻山越岭,“漂洋过海来看你”。

赵快乐对此感到欣慰。他与病人的交流,始终是朴实的,从来不会居高临下,故弄玄虚,农家子弟的本色,让他能够感同身受病人的痛苦。他用通俗的语言,讲明白病情,介绍癌症诊疗的进步,希望病人不会像过去那样,悲观地面对疾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食管癌的5年生存率还在10%以下,现在总体来讲,美国的5年生存率在20%,中国在29%,日本和韩国大概34%。“我院最近报道的根治性同期放化疗的5年生存率提高到40%。”赵快乐认为,亚洲人的食管癌康复效果超过欧美人,这可能和生物学行为有关。而生存率提高的原因, “应该是包括诊断到治疗各个方面的一个总体的进步,不仅仅是某一个技术的进步。”

在他身上很难见到“浮躁”的影子。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年代,赵快乐觉得,尽力做好当下事,过好生活每一天。

赵快乐悠悠说道,科研、治疗,求真、探索,这是他人生的快乐时刻。

口述实录

唐晔:您觉得,人生快乐吗?

赵快乐:我觉得,我的状态就像我的名字(笑)。坦率说,我也不知道人生目的在哪,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过我的人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笑)。但是,只要做好一件事,比如发一篇有意义的课题,成果得到认可,就真的很快乐。

唐晔:您觉得,快乐源于什么呢?

赵快乐:欲望不高,满足感强。就像从小喝粥长大的人,逢年过节碰上一桌酒肉,开心不言而喻。所以,每个人的快乐来源不同。对我来说,遵从内心、做有价值的事最为开心。但也不必为了没有得到他人认可就伤心难过,万事但求问心无愧。

唐晔:您甘于寂寞吗?

赵快乐:寂寞是心灵上的一种宁静。如果认准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坚定目标,不要左顾右盼。坚持就是一种寂寞的守望。对我而言,容易知足。说实在的,每个人追求不同。我觉得,我的人生意义在于安安静静守着这份工作,总结和反思。寂寞与宁静,物我两忘,这是生活的本意。

唐晔:医生的兴趣或者成就感,大多是从治愈病人开始,您的成就感从哪里来的?

赵快乐:治愈病人的确带给我一定的成就感。但我认为,病人康复出院,我为病人高兴,但也无需过分高兴,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

唐晔:您觉得,什么才是最好的放疗呢?

赵快乐:在现有的技术下,对不同的病人病情进行分析,如何才是对病情最好的治疗,这才是最重要的。放疗不是简单累加了效果就最好,而是需要讲究恰如其分。其实,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也是有其中道理的。

唐晔:作为一个放疗科医生,您觉得最大的素养应该是什么?

赵快乐:如果将我的想法说得“大”一点,那就是医者仁心。我对学生讲课时会说,医生要以拯救病人的生命为根本目的,而收获到的名利、地位、荣誉都是附带的。其实,医生和病人本身就没什么界限——今天你是医生,明天可能就是病人,如果时刻抱有计较得失的心态,就不适合做医生。

如果单说放疗科医生需要什么素养的话,我认为用“技能”这个词比较好。放疗医生需要一般的肿瘤内科知识,还需要放射物理、放射生物学的知识储备。放疗科医生对解剖学和影像学的素养要求也会更高一些。

唐晔:业余生活,您都在做什么呢?

赵快乐:业余时间很少,偶尔看看电视,也看些纪实类的书籍。

唐晔:如果请您给医学院的学生上一堂课,您会上什么课呢?

赵快乐:如果给我的课程取名,那就“大道至简,境由心生”吧 。我也希望向他人传递一种“万物相通,大道至简”的哲学逻辑。临床技能和科研论文,既是彼此促进,也是彼此成就。生活和工作也是心之所向,境之所在。希望大家生活、工作开心愉快。

采访/唐晔 编辑/阿迪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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