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治虫给有志成为漫画家的人的基本忠告

【编者按】

日本漫画大师手冢治虫，一生留下了《火鸟》、《森林大帝》、《铁臂阿童木》等名作。《谁都可以画漫画！手冢治虫大师班》是倾注他一生创作心得的一本书，融入了他的幽默自述和漫画技巧干货。该书中文版近日出版，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录其中第一章的部分段落，是手冢治虫给那些立志要成为漫画家的人的一些基本忠告。

手冢治虫

漫画会说谎

铁臂阿童木的头两边都有一个翘翘的尖，有人说那是犄角。

其实那是头发。

铁臂阿童木

阿童木的发型参考的就是我本人。我年轻的时候头发是自来卷，洗完澡之后头发总是蓬起来。照照镜子，两边的头发就像狗耳朵一样倒竖着。我把这个发型给了阿童木。

不管阿童木面朝哪边，看起来都是两撮毛。而在现实生活之中，四根可以连成正方形的烟囱根据观察角度不同，会变成三根，甚至两根。如果阿童木也是现实中的人，那么从他的侧面看去，两边的 头发应该重合在一起，然而在画面里仍然是很分明的两撮。

这就跟米老鼠的耳朵一个道理。

在漫画里，“说谎”很重要，因为画面的虚假是十分必要的。我为什么不能像现实中一样，把阿童木的头发画成重叠的呢？因为那看起来就完全不像阿童木了。

漫画里表现“暴风”时，会把房屋都画成弯的。如果房子真的变成那样可就不得了了，家里将变得一团糟。能把高楼大厦都吹成一张弓的风速至少得有每秒几百米吧。虽然画面是虚假的，但却能让人感受到风有多么大。

换言之，漫画不管画得多失真多夸张，只要有趣就行。

漫画家山上龙彦老师的作品《搞怪刑警》中，主角说着“我喜欢非洲象！”，脸就变成了非洲象的样子。石森章太郎的搞笑漫画里，把男人的那话儿画得好像圆木一样粗大，傻瓜的脸上直接就写着“傻瓜”。《野狗小黑》里，作者把狗画得和人类一样大，以示两者之间的对等，读者们读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不自然。漫画就是这样充满了失真与虚构。所以那些固守常规的长辈才会觉得漫画是离经叛道的产物，气得抢过来撕成碎片吧。

但如果漫画失去了这样的荒唐、滑稽与夸张，就会十分无聊呢。最近常有漫画过度写实，拘泥于真实的故事，丧失了夸张与臆造的趣味，说到底就只是照搬现实的画作而已。

剧画作家与脚本作家在进行创作的时候，都尽量追求写实，减少虚构。

但是漫画的乐趣在哪里呢？就在于你看到那种破天荒的夸大、虚构、不合常理和荒唐无稽时产生的快乐。赤冢不二夫的漫画就因此具有充沛的生命力。想要画漫画的人，请坚持这夸大、虚构与臆造，希望大家能够画出那种彻底打破条条框框的作品，让家长教师协会与警察局尽管来抗议吧。

强调鲜明的特征

请看下面的这几张女性全身像。

A是个如假包换的八头身女人。把书拿得离眼睛远一点再观察，你会发现她虽然身材曲线玲珑，但五官过于细小，说不出什么具体特征。

B是四头身，脸部要比八头身的大许多，就算放远看，面孔也比较清晰。到了C，脸就更加突出了。D则是二头身，如果现实里有这样的女人，那肯定是妖怪无疑，但一旦拉开距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自然，而且五官与表情都十分鲜明。

漫画会刊载在各种杂志或出版物上，受版面限制，画面常常不会印得很大。

报纸漫画很多为由四个画格组成、共长十五厘米的四格漫画，每一个画格的面积都比较小。在这么小的面积里很难画上很多人，所以会充分运用前面说到的省略、夸张、变形三要素，直到得到作 者想要的画面。

最重要的就是让人物拥有具备冲击力的一二特征，而且不管画得有多小，这些特征都能让人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物。

以《海螺小姐》为例，就是主角海螺的发型。海螺发型的原型是“二战”刚结束时女性的流行发型，作者再进行了漫画化的简化提炼，就成了海螺的专有标识。海螺的弟弟鲣男剃着光头，海螺的爸爸波平是个地中海秃头，中间却翘着一根毛，这些都是他们独有的特征。

海螺小姐一家

这些人物就算出场时换了衣服，海螺小姐涂了口红、盛装打扮，有这些特征在，大家也能一眼认出是海螺小姐。

大家看女性的时候，会先看哪个部分呢？

那些更在乎脸的人，多半看的是眼睛是大是小，嘴唇是厚是薄，鼻子是什么形状，或者眼睛下有颗泪痣。如果观察的人是同性，可能第一眼看的就是对方身材是不是好，臀是不是翘，衣服是什么花色。包括这些在内的所谓“第一印象”，就是这位女性的特征。

强调这个特征，即使把其他的因素都省略掉，也能一下就认出是这位女性。

NHK电视台有个节目《扣分家庭》（《搞笑大放送》的栏目之一，1972年4月至1982年4月播放），主持人是（已故的）三波伸介先生，他每次都会画嘉宾的漫画像，画得真是不错。画的时候，他会一一问“眼睛什么样？”“睫毛长不长？”“嘴巴什么形状？”。

不过，只要抓住其中最有特点的那一部分画出来就足够了。事实上，漫画像的大师们都善于准确地抓住那一点，让人一目了然。

所以漫画中登场的人物并不用把所有细节都画得清清楚楚，塑造几个特征就可以了。特征塑造得好不好，关系到这个人物是否鲜明生动，能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胡子爷爷是我笔下主角的NO.1。他是我上初中画漫画时就诞生的人物。

其实胡子爷爷有原型。他是一间老店的上上代店主，孙辈为他画了画像。那是一幅写实的肖像画，但我进行了简化与夸张，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胡子爷爷的变迁

胡子爷爷的胡子和眼角的皱纹在他生气或者笑起来的时候，就会皱成一团。谁都知道他是胡子爷爷。而且他是个莽撞的江户之子，很贴合他的形象。不过，我一开始设定他是说关西方言的。

如果要从我的近期作品里举例，那就是怪医黑杰克。这个无照医生是个天涯孤狼，头发一半白一半黑，脸上有巨大的缝合伤疤，永远穿着看着就热死人的黑大衣。他的特征杂且多，本来是个缺点，但是为了让人一看就知他是个怪人，必须设计如此的特异性。

漫画《三眼神童》的主角写乐，额头上总是贴着两块大大的创可贴，把创可贴揭下来，就会露出第三只眼。这个特征也很奇妙，读者也很容易辨认。

《三眼神童》的主角写乐

一般来说，主角不具备特征的漫画，是比较难以向读者推销的。

我创作写乐的时候，首先考虑了三眼少年这个设定，画了四五种设计，让编辑和所有助手来看，最后选择了大家印象最深的那个。但是单说这个设定，还是有些单薄。

创作写乐时的草稿

我画自己的漫画自画像，会强调圆圆的鼻子上有很多点点，像橘子皮一样坑坑洼洼的。这是鼻子上的皮脂腺。我只要一流汗，鼻子就会立刻汗津津的；一天不洗脸，皮脂腺的凸凹就清晰得肉眼可见。在画自己的漫画像时，我干脆就把它当特征了。

我去参加签名会的时候，总有画迷小朋友盯着我的脸拼命打量，然后失望地说“什么啊，根本没有坑坑洼洼嘛”。那是因为我前一晚洗过澡了哦。

大家似乎都认为我就长成那个样子，当我上电视之后，颇有几位女性跟我说您长得比漫画里帅多了，真是多谢了。

特征也不只限于人类，比如大象的长鼻子、狮子的鬃毛。不管是生物、工具、交通工具还是景色，都具备自己的特征。迅速找出这些特点，尽量强调，再把能省略的部分简略化，就是创作出有魅力的漫画的第一要诀。

写给想以漫画为生的人们

很早之前，有一本杂志叫作《漫画少年》，是以培育漫画家为宗旨的杂志。如今的人们把它称为“梦幻杂志”，做这本杂志的编辑不是去世了，就是不知去向何方了。留下来的，是这本杂志培育起来的少年投稿者，他们如今都是一线漫画作家。

横尾忠则，筱山纪信，田名网敬一，眉村卓，水野良太郎，松本零士，藤子不二雄A，藤子·F·不二雄，赤冢不二夫，石森章太郎，津田次郎，横田遥夫，寺田彦夫，永田竹丸，山根赤鬼·青鬼，多田广，水野英子，伊东章夫，佐藤正明，辰巳吉彦……还有许许多多的剧画家、插画家、影视作家等。这些人都曾是《漫画少年》 的投稿常客。

如今漫画家好像明星一样受人追捧，但在早年间，即使成为漫画家，也不会有人觉得就能以此糊口了。那些投稿的人，都是热爱着漫画，把画出一部部作品作为自己生命意义的人。所以他们才能获得成功，成为马拉松里跑到最后的人。

但是，如今的年轻人却往往会问这样的问题：

“等我做了职业漫画家，一张漫画能拿多少稿费？”

“听说千叶彻弥画《明日之丈》赚了好多的钱，是真的吗？”

“做老师的助手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一年发几回花红？”

“画不到老师您那样也可以，我得花多少年才能当个一流漫画家，被人追捧？能让亲朋好友炫耀的那种？”

会说出这些话的人，根本不会选择《漫画少年》出身的各位作家那样的生活吧。

他们会说：“我成为作家之前，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闲工夫去东想西想。”

把画画当成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这与维持生活、保障糊口，甚至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欲望都不沾边。

所以，如果你心血来潮想要当职业漫画家，那么先不要想着混到作者的圈子里去，也不要直扑编辑部，先一个人踏踏实实地画上很多很多画吧。

画了几年之后，如果你画画的欲望还是那么强烈，多半就会有幸运来眷顾你了。在此之前的努力都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而已。

不过，要做一个职业漫画家，还需要出众的个性。

“个性”这个东西，常常画者本人都不知道，需要靠第三者发掘。如果陷入自我满足，自信过剩地在媒体面前过度曝光，就会走投无路，甚至一蹶不振。漫画界是个比大家想象的更严酷的世界。

《谁都可以画漫画！手冢治虫大师班》，【日】手冢治虫/著 甘卉/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后浪2020年8月版。